[蛛警] 所有你不知道的失败
• 又名《一个父亲的诞生》
这是一个疯狂的构想。
虽然说猎魂蛛的构想通常都是疯狂的,但这一项绝对是疯狂中的疯狂。
塞伯坦人的生命来源于火种,而解释火种从何而来,又如何出现在热点区域的学说多种多样,有魔力神球吐息说,星球核心喷发说,火种源轮回说等等,不一而足。绝大多数都会追溯回普神的恩赐上,带着或多或少蛮荒的神话色彩。
而猎魂蛛从来不是一个宗教信仰者。
塞伯坦人如此发达的科技竟无法完整描述自身起源,除却令人蒙羞之外,也实在是一件怪事。这把生命的密钥就像是被封存在宝箱中完好留存至今,在等待一个值得之人慎重发掘。
猎魂蛛不光要解释,他还要创造。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科学家能拒绝染指造物主领域的强烈诱惑。
在耀天威时代以前,神话信仰根深蒂固,新火种的创造是一个禁忌的课题。如果一个区区凡人掌握了凭空创造新塞伯坦人的技术,那么普神也就不过如此,所有宗教主体的神性将被消解,包括领袖的神权话事人身份。热点频率的降低趋势与大扩张时代人口的高消耗是同时出现的,出于对种族不能充分恢复数量与延续下去的恐慌,耀天威治下的科学家发明了第一种与新火种有关的技术,冷组建。然而这算不上什么成功,充其量不过是把收割火种的地点从热点区域转为领导模块而已,没有本质区别,其中最非自然的部分是把缺少自主吸附材料形成原生体能力的新生火种直接塞入流水线制造的躯体。
猎魂蛛要做的是革命性的,全然颠覆现有生命科学与社会伦理的事情——在实验室里,仅以元素单质与合成物制造新火种。
哪怕从最务实的角度——短期应用前景来说,这项技术也充满了想象空间。一旦完成,想必足以安抚前几回他突然找借口抽身离去时警车高耸起的门翼,谁教灵感的降临从来不分场合时机。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把成果捧到身居高位的搭档面前那一日,那张俊俏但冷漠的面甲不吝流露出的表情了。
说什么来什么,警车的通讯消息亮起。「我到了」
但那不是今天。
「感谢你亲自跑一趟的热忱,我亲爱的搭档。这边脱不开身,请自便。」
狼蛛塌下肩,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次的实验结果躺在培育箱里,与其说是人工火种的实验品,不如说更像一块合成石头,呆头呆脑,毫无生气。不光失败,还失败得很丑陋。
不过这也是常事。所有科学成果的诞生都依赖无数实验的支持,这种全新领域的课题哪个不是淌着失败的洪流往前摸?你甚至无法依靠失败和更失败来判断真理的曙光在哪个方向闪耀,因为实验结果通常是“这样的失败”和“那样的失败”,“在理解范围内的失败”和“匪夷所思的失败”,再天才的科学家也早已习惯与之为伍。科学实验的“失败”本身具有价值,至少会从万万种可能中为你封上一条错误的路。
「忙什么」
警车不喜欢失败,尤其是对一切他经手过的事情。本质上这是一种可爱的倨傲,但客观地说,缺少科研精神。猎魂蛛不否认自己无比渴望与警车谈论他正为之努力的伟大课题与目前的进展,和指挥官锐利的思想探讨碰撞光是想想就充满了吸引力。但是不。他不会冒这个险。
科学家操作通讯频道正准备回复的时候,警车的第三条消息就跳了出来:「别用“某种调皮的东西”来回复我」
见此,猎魂蛛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考虑这么回复。非常可惜,这次的课题确实不适合用轻佻的语言来形容。「是某种严肃的东西。」他有自信这句能噎得警车不再追问。
把可悲的培养箱扫进废物桶,猎魂蛛脚下一蹬,连人带椅旋转起来,处理器里回顾起本次获得的结果数据,间或在数据板上记上几笔。
一定有什么要素被他忽略了。到底是什么?
“你好啊,猎魂蛛。”
猎魂蛛忙于在固定温度下混合两种催化剂,嘴上答得芯不在焉:“怎么了,警车亲爱的?”
“不要这……”警车控制住下意识的反驳,咳了两声,“没什么,只是发现你不在,过来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项目。”
他的语调和咬字带着不寻常的尾音,非常不警车。尽管打定主意要排除干扰专心攻关,猎魂蛛还是忍不住隐晦地向门口瞟了一眼,看看搭档是被什么奇怪的梦境困扰,还是被他实验室里的意外产物附了身。
他又瞟了一眼。
警车倚在门板上,双臂环抱在底盘下方,替腰腹分担引擎盖的重量。这本该是一个象征不耐的动作,本该。猎魂蛛重启了自己的光学镜,在一拍间仿佛被什么植物的羽状复叶挠过火种舱内。若有若无的浴液味道幽幽激发科学家的嗅觉感受器,黑白主调的装甲光洁如新,带着油浴后的潮气,猎魂蛛甚至怀疑一次抚摸就能在上面捺出指印。表现异常的指挥官全身上下的生物光带也比平时要亮上许多,夺目的橙红光芒柔和地呼吸,光带流转间不容拒绝地邀请你追随它们的指向。待你的目光一路磕绊地到了目的地,又用下腹鲜艳的箭头色块将之向双腿引去。
噢。
“噢。”猎魂蛛恍然大悟,“噢——警车?”
优秀的策略家绝不会过多暴露战略目标对自己的价值,只是恰到好处地抛出诱饵,然后好整以暇地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等待咬钩。警车向门外退去,但他该死地保证自己每一步都向实验台前的科学家展现最佳角度:“看样子你还要很久,就不打扰你刻苦工作,我先回去了。”
他转过身,门翼在空中划过的曲线雅致又矜持,但那两扇光滑锃亮的传感面板勾着绞链上下晃动的姿态诉说着完全不同的意味。这简直是应该被列入塞伯坦刑法典的犯罪行为。前执法人员知法犯法,更应罪加一等。
“等等,警车,等等!”打破了几百万年来的优良习惯和不知道多少条实验室章程,猎魂蛛把手上的东西——他已经无暇顾及那都是什么仪器和材料了,此刻它们都是“东西”——胡乱地往桌面上一推,追出了实验室的大门。
无论是原始还是载具形态,猎魂蛛的机体从来不是为高速运动设计的。他没有卓越的防滑设计,运动伺服系统在强烈的外因干扰下实在无法胜任极限速度(对他而言的)带来的挑战。换言之,他在冲出门急转的时候足底滑溜,把自己甩到了走廊另一头的墙上。
“你故障了吗?”警车的眼角挑得整只光学镜都要斜飞起来,“什么事这么急?”
什么事这么急,好像他真不知道似的。
猎魂蛛扶着墙找回了自己的平衡,感到轻微的晕眩。他试图回想一些更为“合法”的事情来冷却自己的处理器,很是遗憾,收效甚微。毕竟要是这方法真的有用,他现在就应该还在继续探索科学前沿,在实验台前与玻片和金属液培养皿打交道,寻找火种吸附金属生成原生体所需的元素配比。
“我又不会因为你晚到就占据整张床,让你无地可睡。”警车假装大方地表示,黑色的手指挥动,轻慢着这片空气,“我是一个慷慨的合伙人。”
“那我就更不该让我慷慨的合伙人独自等在空落的充电床上了。”猎魂蛛搂住他灰色主调的腰甲,感受他绝对是刻意舒展的线条,笑纳了这份慷慨。
“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这混蛋把自己主动挑头的事撇得干干净净,“你不用先做点医疗处理什么的?”
猎魂蛛的引擎威胁性地低鸣:“不要再撩拨我的神经了。”伴着轻脆的一声响,口罩收至两侧,蒸气冉冉腾起。
猎魂蛛平躺在充电床上,双手搭在胸口,僵硬标准的姿势仿佛是在等待下葬——但如果接下来的每一天事情都如今晚这般发展的话,他的科研生涯其实也差不离就等着钉棺撒土了。他悲痛地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如每一个虚度光阴的普通人一般,为自己的缺少自制力和今天的碌碌无为而感到悔恨。
虽然这段时光也不算那么虚度,毕竟一个主动伸出橄榄枝的警车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日常。显然,他最近的隐瞒和沉迷于技术攻关的努力给了对方自己正在滑出掌控的错觉。
一个很美丽的错觉。配一个自大又迷人的解决方法。除却他此刻本应已经调出精确的原生体金属配比却并没有之外,实在太符合他的口味了。
狼蛛偏过头,熟睡的警车的表情可谓松懈到可爱。他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抚过灰色面甲上的蚀刻线,看着指挥官随着火种的博动轻微震颤的胸甲——一个念头、一个灵感突如其来地击中了猎魂蛛。
就是它了!解开秘密之匣的钥匙,启迪迷雾的明灯。在荣获缪斯青睐的狂喜下,猎魂蛛扑向警车,尽力克制地晃动这具黑白相间的机体:“醒醒,警车,我需要你的火种!”
那双蓝色的光学镜恼怒地闪动,最终定格成警车标志性的冰蓝,有些盲目地搜寻打扰者的位置。空白地注视了他好一会,警车的发声器重启到了可以使用的程序,严肃地问:
“什么?”
没有夹枪带棒,甚至没有最轻微的嘲讽。他没有醒。
正暗含困惑地盯着猎魂蛛的这位塞伯坦人的处理器绝对位列所有塞伯坦人中最先进的那一梯队,计算力和反应速度都遥遥领先。也正因如此,他需要比种族平均水平更多的时间完全上线,这也是警车一贯以来坚持比他人早起的原因之一。换在平时,猎魂蛛绝对不会放过这难得的福利,但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很不是时候。
三个周期之后,警车打断了喋喋不休陈述人造火种理论构想,冷组建数据对其的重要性,以及未来的应用前景的猎魂蛛,脸上的怀疑满到要溢出来——当然,有时候故意展示负面反应也是他的警告策略。“这是我上线以来所见听的最恶劣的玩笑。”
他错了,猎魂蛛还有更恶劣的在后头。
有什么工具能比一颗火种更好地解读另一颗火种?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警车终于开口:“我可以同意你用表层数据交换的方式对我进行火种检测。”
无论是从火种数据的完整性还是猎魂蛛个人的情感偏好来说,粗浅的表层数据交换自然不够,然而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讨价还价上。说服警车花费的力气比预计得要小太多了,如果他还未进入处理器完全运作的彻底清醒状态,那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猎魂蛛颈部伺服器抽搐似的疯狂点头,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启动了胸甲的变形程序。
“但是有一个前提,”警车一手按在他已然向两边滑开的胸甲上,施加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制止变形流程的同时也强调了他话语的分量,“你必须处于类静止锁滞状态。”
前警官单腿跪在床上,直起身——这让他得以更充分地展现高度优势带来的压迫感,从子空间里取出了一副静滞手铐:“别以为我会让你的手靠近我的火种,我可不想等到什么奇怪的综合征发作才意识到自己缺了点什么。”
这绝不是普通货色。哪怕是一个对警械参数一窍不通的无知良民,光用看的也能了解到它强大的抑制和惩戒功能。
猎魂蛛感到他的火种猛烈地在胸舱内跃动回旋,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激动。警车想必也能从他展开的胸甲缝隙所漏出的火种光芒大盛捕捉到他的情绪,啊,他的生命之源甚至照耀得警车的犬齿闪出反光。
这位汽车人的指挥官看上去实在是过于享受这一幕了,简直越过了界。他跳下充电床,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那样绕行踱步,精妙地与他保持相等的距离。
“把手放到背后。”
猎魂蛛依言照做,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换气扇的平稳。他无法抗拒,尚未当真戴上静滞手铐,已然被警车恶意又自得的笑容剥夺了大部分的机能。
“很好。”警车赞赏,从他那一贯冷静自持的系统里置换出来的热风喷在猎魂蛛的侧颈上。
回报是值得的。
相比出生于热点区域的同胞们,自领导模块中取出的火种缺少在塞星地壳中自然孕育的过程,要来得更苍白,更暴露本质,同时也有更强的环境适应代码——这应当是耀天威治下科学家的作为,为了使得冷组建火种能够承受被粗暴地塞进并不匹配的标准化机体的痛苦。
正好都是猎魂蛛所需要的特质。
自那日被缪斯的双唇眷顾后,天才科学家的研究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尽管还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但猎魂蛛明显能看到成功的曙光正从云层里漏下裙裾。
第七批实验品呈现出了火种该有的性质与状态,但不会凝聚成团,如倾坍的沙堡散于皿底。它们的生命现象是一种机械式的生活反应,就像是离体的器官所折射出的小小闪光。
第八批的聚拢态依旧是不稳定的,在存续的全过程里都有种危险的自我撕裂倾向,直到最终果然解离。它们展现了真正的生命反应,在最初的十数个周期中就如一个健康的新生火种那般能给出所有恰当的基本反射。尽管如泡沫般昙花一现,在破灭前却爆裂出超越猎魂蛛预期的摄人心魄的美丽光芒,包容又智慧的矩阵蓝。
猎魂蛛把失败的实验品毫无怜惜地弃入废物池,腾出空间来精神百倍地扑向下一轮实验,他已有绝对的信心延长下一批实验火种的稳定时间,亟待验证究竟能进步到何等程度。日渐趋近真理的感觉比什么都让人上瘾,猎魂蛛机体内一切高级系统都满状态流畅运作,令他高效、机敏、健谈、思维活跃、充满激情。
科学家如一阵风般在实验室内往来穿梭,恨不得能再多长七八只手,数不清的点子在他的处理器中涌现炸裂,随同他的动作和着满腔热切情感一并倾注入手头的工作之中。
“如果我们的人造火种成功了,你会给他取什么名字?”
“你已经……”
“你真的抱着很大的期望,是不是?”猎魂蛛用拿定警车绝不会喜欢的“我可太了解你了”的态度吃吃笑了起来,“太可惜了,还在对火种代码逆向研究的阶段。但我想用你取的名字先为这个项目命名。”他谎报了进度,绝不希望警车在这个时候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提起不合时宜的兴趣。
警车重新拿起了数据板,视线的焦点在上方虚假逡巡,试图在努力思考的同时又使自己显得不甚在意。
“奥斯塔罗斯。”
一个奇怪的名字,不太符合塞伯坦人通常的起名习惯,像是应对“好名字都被占用了”的矫枉过正。但猎魂蛛把这个名字拆成音节,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遍,又觉得其内充满了希望,与期许。警车一直不太赞同擎天柱亲身投入战斗特别是肢体搏斗的危险嗜好(虽然这其实是所有领袖代代相传的芯理传染病),他是否有计划亲手培育一个备选领袖?
这不是一个能得到结果的问题。猎魂蛛摇了摇头,将之挥出脑海,给更有意义的事腾出空间:“是个好名字,非常好。我想他也会喜欢的。”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命名权能帮助警车与他们的造物建立起纽带联系,就像他希望从警车的火种读取出的代码数据会对他们的造物……奥斯塔罗斯做的那样。
多批次大样本的实验让猎魂蛛终于找到了办法去赋予人造火种稳定的自聚拢能力,通过在既定的时间给予剂量精确的原生能量波暴露刺激,他获得了第十二批实验品。
这一批次成功的三个样本什么都好。稳定,强健,能量亲和,会在猎魂蛛的手指爱怜地挠动它们软和的表面时闪烁打旋,像每一个健康的小火种那般流露出本能的调皮与亲昵。
目前来看,唯一的问题是无法自主维持生活反应。
非常不幸,这是一个极度致命的缺陷。
在火种脉冲激发机上,它们的状态完美,色泽美丽,仿佛是完整的生命。也确实已经是完整的生命。只要猎魂蛛想,只要实验室的能源不枯竭,它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地保持下去。活下去。
然而不能,不可以,它们不是完整的作品。
但它们看上去太有可能性了,每一次的明暗变化都窃声诉说着万千许诺。
这些小家伙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暴露与脆弱羞惭,对周围的环境抱以天然的好奇,用原始而匮乏的手段扩展它们的光芒四处寻摸,如同一艘星舰探向恒远的宇宙星辰。尽管它们现下的全世界只是一个普通的培育箱而已。
他们会有同色的眼眸,将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捕获进塞伯坦最具代表性的光辉里,那意味着高尚、智慧,以及其他种种美德。他们也许高大英伟,又或者精悍伶俐,只需要跨过一道门槛就能用自身点亮整个空间……
好半晌后,猎魂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或者说他只是站在那出神,什么也没有做,像一个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患者,在芯中描摩勾画这些小小的生命长大后可能的模样。他猝然后退一步,将自己从神游去的虚景中拉回现实,掩饰性地滴下手中的试剂,按照设计好的实验步骤,在最为健康活泼的那个样本上测试原生体形成程序。
它开始吸附培养箱内的多种金属,糅合成的灰色合金在火种的表面覆盖、拉伸、变形,在预计成为头颅与四肢的地方形成五个小小突触,脑膜块的多层框架与变形齿轮的叶片结构开始构建接合——
整个实验室的电源陡然截断,将它定格在彻底成形前。三盏蓝色的生命小灯最后抗争了一瞬间,就无可奈何地齐齐归于寂灭。
五指从电闸上缓慢松脱,猎魂蛛脱力般靠在墙边,交由背部与墙面间的摩擦力支撑他的全部体重,于一派黑暗的遮掩下捂住了脸。
不,他无法看着它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幼生体,看着它长出手脚,长出脸,也许还会长出面罩或是角徽,然后睁开眼,充满眷恋地望着你。到那个时候就太晚了。
他没有去调节视觉传感器的夜视模式,而是摸着黑将它们层层覆盖,封存起来。他不想看到困惑的原生体金属试图包裹甚至唤醒一颗死去火种的失败尝试,那模样会成为他充电时徘徊不去的梦魇。哪怕如此,哪怕现在,哪怕身为不靠现存成体进行繁衍的机械生命种族,猎魂蛛依旧感到一种长子夭折的痛楚。
当他开始为造物感到悲悯与痛惜,就不再是一个神,也不再是一个研究者,而是一个父亲。猎魂蛛抱着自己的火种舱,说不出这是一种降格还是升格。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想要能够亲手捧起奥斯塔罗斯的脸想得火种发疼。
无论是将他作为完美的造物,成就的桂冠,还是一个单纯的……
该如何把他们的小家伙完好地接生到这个世界?科学家找到的答案是已知最为火种亲和的强力活性物质。
“你不是要用它来提炼电路增速剂的原料吧?”警官生涯给警车留下了很多烙印,比如他对许多物质的认知标签,“我不知道你这么有商业头脑,你要的量足以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垄断全塞伯坦的高级电路增速剂买卖了。”
猎魂蛛不敢置信:“黑心商贩居然用异构电能素来制备电路增速剂?这是暴殄天物!”
“高级·电路增速剂。所以它们千金难求,曾经专供贵族。”警车双手交握,摆出他的谈判动作,“鉴于你提的是这么大一个麻烦,我要了解用途,研究的详细情况,并由我来决定项目的存亡。”
“警车,我向你提的正是决定“存亡”的要求。”猎魂蛛不想在这件事上与警车公事公办地谈判,他露出恳求神色,“我要用它们去激发我们……激发奥斯塔罗斯未来火种的活性。”
“这是几次实验所需的量?”
“一个火种。”
警车沉吟:“如果失败,你怎么做?可五六个世纪都不会再获得这么大的异构电晶储备了。”
“我不会失败。”从科学角度讲一切结果都具有概率,能确定的只不过概率的大小或是结论的显著与否。科学家这话说得非常不专业,一定是受到了某位不模范搭档的影响。
不过猎魂蛛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次不会再失败,绝对不能。
他也并没有夸口。
考虑到背后两人为此做出的繁杂准备与全部努力,第十三批唯一的实验火种在每个生长步骤中的顺利渡过显得理所当然,但参考他之前所有兄长的情况,又令人惊叹。
正如此前所猜测的那般,当培育箱里的小家伙第一次睁开光学镜,认识这个世界,也令这个世界认识美好的他时,猎魂蛛看到的是一双柔和纯粹的浅蓝眼瞳。它们转了两下,看见扒在培育箱玻璃外紧张地监视着这一切的科学家,顿时流露出天然的依恋与喜悦,像是认出了他就是那双曾经爱怜地拨弄他的火种表面,小心翼翼照料他的双手的主人。
这小家伙还没有长出嘴,但他的光学镜和表情多么地富有表现力呵。
“奥斯塔罗斯。”猎魂蛛以他所能达到的最轻柔的声音呼唤,轻柔到给人以哽咽的错觉。
好在新生的小家伙尚且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情感,他举起手,贴在培育箱上,与猎魂蛛的手掌隔着玻璃相对,回应了他的名字。
猎魂蛛精读了他所能找到的其他以生殖方式延续的种族——无论是有机还是无机生命——的社会理论,特别是家族关系构建的那部分,这还只是一个谦虚的说法。奥斯塔罗斯是世界上第一个拥有非自然诞生的合成火种并健康存活下来的塞伯坦人,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榜样和开创性的成就,但在猎魂蛛留下了多道伤痕的芯里,他永远是珍贵而易碎的幼子。
而且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除非汽车人在宇宙中突然新发现一个储量惊人的异构电晶矿,他都会是独子。
新上任的父亲还没想好要怎么宠爱他,目前只想出了百余种办法。
科学家牵着他完美的造物,带着他第一次走出实验室。看着奥斯塔罗斯充满好奇的光学镜内荡漾起无数的兴味与惊喜,猎魂蛛火种深处感到极度的温暖熨帖,在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微笑就爬上了他的唇角。
“搭档,你看,这是我们的小奥斯塔罗斯。”科学家松开手,鼓励奥斯塔罗斯探索好奇心的边界。
得到鼓励的幼崽大胆地向前迈了两步,左脚绊了右腿。
警车有些犹疑地伸手扶住他浅色的肩膀,被新生的小家伙趁势抱住了腿,透明的胸舱设计——那本意是用来随时观测人工火种稳定性的——使得那神圣的浅蓝光芒骄傲地投射在警车的腿甲上。警车弯下腰去,一寸一寸地细细地打量被命名为奥斯塔罗斯的小家伙,光学镜里迸出正如猎魂蛛所预计的迷人光彩。
不管警车和奥斯塔罗斯的火种之间是否成功建立起不同寻常的联结,这都是猎魂蛛上线以来见过的最温馨的景象。
或许我们真的能成为一个完美家庭,他想。
—END—
显然不会。 感谢黑临劳斯和“光着走到打游戏的男朋友面前”系列视频带来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