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o et bestia
Claude von Riegan/Dimitri Alexandre Blaiddyd(斜线无意义)
*金鹿线,一些(很多)私设
布里基特西端的某些部落相信人能够化形为动物,有次佩托拉这样告诉他。库罗德枕着手躺在草地上,抬眼看树干高处,望见她表情严肃。
真的吗?他问。那岂不是很方便,想要躲藏的时候变成小虫,想要逃跑的时候变成羚羊,想要战斗的时候……啊,还是算了。
有这样的、传说。她认真而缓慢地吐字。但、没有、那么、简单。
有多复杂?库罗德追问。佩托拉露出为难神色,他才忽然想起复杂的恐怕不止传说,还有芙朵拉的语言。不用着急,慢慢告诉我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惬意地眯起眼睛,感受吹拂过眼睫的凉风。
后来库罗德把这则异闻转讲给帝弥托利。对方午餐时坐在他旁边;或者说他午餐时拿着盘子坐到了王子身边。这个位置并不常空着。帝弥托利只对他的话表现出些微的惊讶,程度与见到他拉开身边椅子时相当。
在法嘉斯也有类似的民间故事,但说法很不一样。
哦?
人们认为人之所以会变成动物,是因为受到诅咒。故事里可能会有邪恶的巫师,死不瞑目的敌手,也可能只是失望的父亲,心怀怨恨的情人。
哈哈,还真是贴近生活啊。那样的话,要怎么解除诅咒呢?真爱之吻?
把枪刺进它的心脏。
库罗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餐叉悬在半空。开玩笑吧,那不就是……
它会回归人的姿态,以人的模样死去。
不,等等,这根本不能算解除诅咒吧!
当然能。帝弥托利平静地回答,但垂下目光,不再注视库罗德的眼睛。人和野兽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只有以人的姿态死去,才称得上是……
为什么非要死掉不可?作为动物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难道不比在人的世界里深陷桎梏更好?
库罗德皱起眉。他并非固执己见、拒绝一切相异看法的人,但帝弥托利的眼神太过昏暗,几乎让他感到恐惧。
我更喜欢布里基特的版本,他说。人和动物之间的界限是人自己划定的,本也可以没有界限。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动物?它们甚至更自然,更纯洁,面对死亡的威胁比我们更敏锐。如果传说是真的,我宁愿变成一条飞龙……不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不被血脉所束缚,想想不是很幸福的事吗?
那将是逃避责任。帝弥托利拧起眉毛,表情变得严厉。血是有重量的,我们都很清楚。除非流干它,否则不存在自由。况且……他停顿了一下。你从没有见过法嘉斯的野兽。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五年后库罗德才明白。浓雾笼罩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形同野兽的人们。但野兽不会用剑,用枪,用斧,不会建造炮台,不会点起大火。野兽不会杀戮它们的同类。所有挥舞刀剑的都仍然是人,包括他自己。如果人真的能变成动物,他们会率先将这门技艺用于战争。
他想起那些名号:狮、鹫与鹿。这样的命名让一切看起来都像自然界的搏杀,但那只是一个漂亮的谎言。是人的阴谋,人的偏见,人的憎恨让平原上流满人的血。动物与此无关。是人在玷污野兽。
而那个影子在大雾之中浮现,庞大而令人恐惧。它浑身浴血,披着动物皮毛,长枪有如利爪獠牙。飞龙在他身下警觉地低吼,他勒住缰绳,心脏狂乱地跳动。
冷静点,他说,现在我们在这里打到两败俱伤,高兴的会是谁?
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如此遥远,像被风与雾吞没。许多年以前曾有人进献一只老虎,父亲将它拴在殿中,要他去驯服。那时老虎也是这样瞪视着他:在灼灼发亮的眼睛深处埋藏着某种饥饿。
让开。它低声威胁。我没空和你闲聊。
他几乎要苦笑了。那么,从前你还有空时曾对我说过什么?
人和野兽不可混同,你这样认为而我并不。此时此刻你是哪一种,你遭受了什么诅咒?他这样想,却没有说。难道正确的人竟是你,而我唯一能做的是……
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比他更遥远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目光,于是它毫不留恋地掉头而去。
最终无人驯服那只老虎。药剂师在国王的命令下毒死了它,尸体由仆人们拖到花园里埋葬。那是一个秋天的清晨,他站在窗口俯视他们挖掘墓坑,雾冰冷地打湿他单薄的晨衣。
希尔妲在战后告诉他结局:他们的旧同窗在追杀女皇时被帝国士兵围攻,力战而亡。她的表情很伤心,但又混杂着难以置信。可是你知道吗,没人看到他的遗体。
可能性很多。被帝国军带走,被紧急赶到的王国援兵带走,双方出于某种考量都不愿声张。混乱中它甚至可能遭遇了更不堪的命运。但是,他想,但是。
当晚他们撤回同盟境内,但并未撤退太多距离。希尔妲虽然不情愿,最后还是接下守夜任务,于是后半夜库罗德得以沉入睡眠。梦中他重又看见大雾和那个影子,蓝色在众多枪尖的簇拥下塌陷、萎顿于地,像它包裹着的鬼魂骤然消逝。他大喊:——
库罗德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淋漓。四周出奇地安静,没有一个影子映在帐上。他狐疑地爬起来,在腰间别上匕首,背上箭筒,又抓了一把弓,小心翼翼钻出帐篷。希尔妲不在门边。他继而环视四周,却先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于是猛地回头。
大雾深处,一只遍体鳞伤、右眼淌血的狮子蹒跚而出。
库罗德反射性地举起弓。他抬起左手,要探向身后的箭,但又犹疑了一瞬。那些故事像水草一样在他的心里漂浮。回答我那时的问题,他对它说,我就能决定怎么做。或其实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它这样冷漠地注视着他,好像再也听不懂他的语言。他的手指碰到了箭杆,它弓起了身子。但也许他真正想做的是伸出手。穿过它染血的鬃毛,拂过它绝望的眼睛,挖出它埋藏在花园六尺之下的尸体。
库罗德君!
希尔妲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他分神了一瞬,而它倏地扭头逃回树木之间,连沙沙的脚步声也迅速飘散在空中。库罗德垂下眼。等他回过头,已经又笑了起来。怎么了?
啊~希尔妲伸了个懒腰,撅起嘴。人家守了一晚上都累死了,库罗德君倒是悠哉游哉在这里发呆。怎么,在想什么事情吗?
做了个白日梦。他回答道,拍拍她的肩膀。收拾一下吧,今天还得赶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