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21~30”

21.眠 在朦胧中,赫斯珀洛斯感觉好像有种比被褥更加温暖的热度覆上自己的后背。他感觉也许是应该到时候要换床更薄的被子里,并没有过多的理会这件事,继续沉入了睡眠的深潭里。 微小的手机铃声伴随着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的促音打破了空气也似乎停滞了的寂静。虽然赫斯珀洛斯今天并不用上班,他总是习惯把每天的闹钟设置在同样的时间,这种每天按部就班定时起床的生活过了至少有二十多年。 他的房间东面有个落地窗,但也只是能看到对面的邻居家以及楼下的小巷,基本上没什么观赏性可言。床在这个房子被买下之后便放在了落地窗旁边,赫斯珀洛斯睡觉之前总会把窗帘拉上,又会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给阳光叫醒那个偶尔会听不见闹钟响的自己。 赫斯珀洛斯徐徐睁眼,看见幻影不知何时就已经躺在他身边,一副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赫斯珀洛斯并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在身侧闭眼均匀呼吸,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人。他没有戴眼镜,视界里的另一个人面庞有些许模糊,却又让他心生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除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与“性格”不同之外,幻影就和赫斯珀洛斯没什么两样。光从平时展现出放松的姿态,就让赫斯珀洛斯感觉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阳光从缝隙里透了进来。细条状的光刚好打在幻影的头发上,将本就是白金色的头发映得像是原本就散发着金光一样。空气里有些灰尘在飘,阳光在这里面显出了它能让人捕捉到的形状,在里边还能窥见一些正在沉浮的“光粒”。 就在赫斯珀洛斯望着和自己一样的脸出了神时,那双紫水晶似的双眼缓慢睁开,同样直视着对面金色的双眸。他们之间并没有说任何话,就只是相互望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有五分钟吧,赫斯珀洛斯想起身去洗漱了,在头离开枕头一小段距离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头皮,拉得生疼。他顺着自己的头发摸过去,有一撮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白金的头发缠在了一起,似乎还打了个死结。 赫斯珀洛斯“啧”了一声。他并没有把任何类似于剪刀的东西放在房里,即使是裁纸刀刀也都是放在隔壁书房的收纳架上。 在走去书房的那一小段路上,幻影几乎都是贴着赫斯珀洛斯走的——打结的地方离赫斯珀洛斯的发根还有点近,不贴着并排走的话就会让那人的头皮被扯得疼到足以让他完全清醒。 裁纸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被推出刀刃,轻轻地把头发拉直之后一下子就把打结的地方切断了。 幻影双指捻着着那两撮打了死结的头发看了一会,又像搓花茎一样用指腹让它转了几个圈,然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22.入夜 他们的家离海边还算近,大概步行个二十来分钟就会到。 赫斯珀洛斯每天下班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有时候还得加上一两小时的班。即使这样,如果是夏天的话,他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也只是被黄昏以及橙色的光芒所笼罩。 有时候他和幻影会从公司一路步行到海边,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吃上一些迟到的下午茶——当然,他们坐在非常角落的位置,别人也不会察觉到这个“独自前来”的顾客点了“两份食物”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看着夕阳沉入海中的过程里,沙滩上的观光客也逐渐收起了自己带来的行李离开海边。在夕阳映照之下的沙子和海浪一样,里面像是藏了星尘一样,又好像是谁在沙面和水面之上洒下了金粉。随着海浪冲上沙滩,在海水表面摇曳的金色粒子转变为了白色的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那块永远湿润的沙土。 享受完延时的下午茶之后,两人漫步在路灯渐渐亮起的街道上。幻影不知为何没怎么说话,他们之间的空气里只有车流和路人嘈杂的说话声,除此之外安静得有些出奇。 回到家忙活了一通,洗完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换好睡衣的赫斯珀洛斯走下楼,发现幻影正坐在电视一旁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赫斯珀洛斯瞄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是他不知道是去年还是前年买回来一直放在橱柜里的那瓶——家里没有别的酒了,但他居然把橱柜里还有着这么一瓶酒的事抛之脑后了。 幻影闻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人,拔开瓶塞往事先准备好的第二个杯子里倒了杯酒。赫斯珀洛斯接过那酒杯,轻抿了一口。不知道是买的品牌不够好,还是放的时间太久了,酒液里除了酒精的味道以外还有一丝酸涩感在他的口腔里蔓延。 “你今天好像话很少啊。” 赫斯珀洛斯首先打破了寂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我在想「我」和「你」之间的事。想得多了,思绪不就会一直停留在这件事上吗?” 幻影的指尖拂过酒杯的开口边缘,只见那上面泛着淡淡的光。他侧头看向灰金色长发的人,脸上虽然笑着,却和以前那种诡异的笑容相去甚远。 “那你找到证明「我」只是个「幻影」的方法了吗?赫斯珀洛斯……或许现在用「你」来称呼比较合适。” 赫斯珀洛斯只是摇了摇头。要是放在两三年前,他甚至会用更激烈的反应去回答这个问题——否定、愤怒、认为这是幻觉,甚至是天方夜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那以多种方式证明幻影并非“幻影”的行动似乎失败了。即使求证于身边一些曾经目睹过在自己身边发生“灵异事件”的人,他们如实的回答里面似乎又能证明幻影“的确存在”。 在无法求证之后,赫斯珀洛斯对幻影的存在似乎渐渐地换了种态度——从基本无视到和他说话,再到发现对方做什么都和自己有着一种无声的默契感……似乎一切又变得慢慢可以接受起来。 他曾经做了一个幻影在生活里消失了的梦。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何心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时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看见幻影依旧坐在房间的小桌前开着灯阅读纸上印刷的文字,他又长舒了一口气。 见赫斯珀洛斯一句话都没说仅仅是在喝酒,幻影似乎是从他的眼里读到了复杂的情感,那种情感包含着畏惧和驱散其的坚定,像是还在争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但是幻影知道,赫斯珀洛斯目前还没有完全地接受他是自己的一部分,甚至偶尔认为他是威胁。这种感觉有时和赫斯珀洛斯的举动截然相反——也许从表面上看,赫斯珀洛斯即使对待自己的“半身”依旧十分有礼,就像对待一个同事或者是邻居那样,心湖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却并没怎么被他所感知和察觉。 自从幻影被具象化出现之后,他已经不知道“现在”的赫斯珀洛斯在想什么了。过去共享的记忆在那时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新加入的记忆在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联通的桥梁。 “「你」这么快就打算放弃了吗?是想「我」跟着你渡过下半生吗?我觉得那也不是不行…对吧?” 幻影发出了一声和平时差不多的诡笑。可赫斯珀洛斯依旧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成,只是在无言地品尝酸涩的葡萄酒。

23.沉入 “梦境中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来自于人们已有的认知以及记忆,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等。” 轻型纸做成的书页上印着这么一句话。 幻影伸手用手指一字一字地划过去,企图在那里面找到些什么。只可惜,书上的印刷字体并不会说话,只是如实地向他展示已有的内容,一个字不少。

最近不知为何,他又似乎“找回”了“曾经”睡着的感觉。他能精确地说出自己大约有多久不需要睡眠了——应该是有快要两年……再准确地来说是一年十个月又十二天。 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只要放松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就能进入睡眠。幻影在试图让自己睡着的时候经常失败,只要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就能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他不禁像是嘲笑赫斯珀洛斯的丑态一般地嘲笑“自己”——“他”也是“赫斯珀洛斯”,“自己”在攻击“这个人”的时候也分毫不差地在攻击“自己”。 “就连睡觉都要学习,这多可笑啊,「赫斯珀洛斯」。” 幻影在夜深人静又入睡失败的时候会这么低声对自己说。可他并不会像身侧已经睡着的人一样对这句话感到“反感”,似乎自己被“自己”嘲笑也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最后他以一声冷笑了之,又躺回了被窝里。 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正地进入了睡眠中,这种模糊的东西好像只能用“有没有做梦”来判断。于是他渐渐地开始留意起自己有没有梦见些什么,但就如“赫斯珀洛斯”所曾经认为的那样,梦在醒来时没有任何记录的话便会在数分钟内碎裂变成粉末。当他想要回想起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在某一天,幻影在睁眼之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梦见了自己和赫斯珀洛斯坐在片细雪色花海里,虽然看不见天空,阳光又能从无法被驱散的雾里洒下来,洒到他那深色的外套上。 他并没有将这个梦进行任何“记录”,更加没有向赫斯珀洛斯提过。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的赫斯珀洛斯梦见了几乎相同的场景,和幻影的梦拼起来就仿佛是同一个场景里两个不同的视角展开了一场无厘头的冒险一样。幻影并不知道其中原理何在,只是对赫斯珀洛斯说了一句,“看吧,我们的确是连在一起的连体人”,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幻影把手上的书往后翻了一页。 ——这书竟然还会给配上插图,真稀奇。 他手上所读的书放书店里就是那种一定会被塞在角落,被列入“难看懂难卖”名单里的东西。这种书的排版也很随意,似乎是把主要内容列好在上面就可以出版了一样,完全不在意读者的观感。而这样的书里有插图,那真是稀有中的稀有。 似乎是有阵风吹过,放在桌面上一本摊开的书被吹得“哗啦哗啦”响。 幻影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房间里只有床那边有个窗户,书桌前是一堵墙,桌上的书在赫斯珀洛斯睡觉之间就已经全部整理好插进书堆里,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有本被风吹动书页的书摊开在幻影面前的桌上,手上那页插图在他不经意之间也变成了和其它页面一样密密麻麻的字。 ——是梦。 幻影如此意识到之后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原地靠在椅背上继续看自己的。那些文字随着他往后翻变得愈加模糊,到了后半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在上面印刷的到底是墨块还是字了。他也没有看懂上面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只是一页页地往下翻动手中的书页。 一片白色的花瓣从书页里飘落出来。他捡起来看着那花瓣,上面独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是水仙。 他继续往后翻,从书里掉出来的花瓣越来越多,在他近乎纯黑的裤子上堆出了一个小湖。那本摊开的书从书页里长出了根,似乎是想把桌子当泥土似的扎根在上面,印刷字体里长出了嫩绿的叶片。 翻着翻着,那些纯白的花瓣不知何时已经堆到了幻影的脚踝上。一股不知何来的力量抓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入了花瓣形成的湖里。

“赫斯珀洛斯。” 发出声音的并不是幻影自己。那声音听起来离自己有段距离,又好像是在慢慢地靠近。他脸上传来了微小的暖意,没过多久之后又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像被日光所环绕着一般的温暖。 他睁开双目,看见了正在换衣服的赫斯珀洛斯。落地窗的窗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注:“沉入”【Versenken】指在水下或是地底的活动,亦有“在冥思中沉入你的内在”一意。——《解读童话》 玛丽·路薏丝·冯·法兰兹)

24.房子 赫斯珀洛斯的房子虽然单看一层来说很小,房间也不多,但总归来说是个双层房,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又有点太大了。 他大概是十年前搬进来的。似乎是作为某些员工福利,又或是作为对于他业绩的奖励,上层给他配了一个房子——离公司还挺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意义上想他每天早早地到工位上工作。 也许是因为周围的建筑还算有些密集,即使海边里家里也就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要说想从家里看见海,除非是这房子有几十层高。 蓝白色的建筑群就和晴好时的天空一致。当阳光铺上那些白色的墙壁时,幽深的小巷也被映得像是从未被楼群挡住一般地明亮。 天空里会不时有不同品种的海鸥掠过,如果离得近甚至还能听见它们振翅的声音。这些在天空之海里翱翔的游鸟不时发出一声啼鸣,声音刚落,远处就又会发出像是响应它的回声,又有了几只加入了队伍里。如果光是从地面上看,有时候甚至无法一眼捕捉到这些游鸟是如何展翅的,只能看见它们像白日流星一般飞过。

赫斯珀洛斯在这间对他来说有点太大了的房子里生活了十年,但这房子的每个角落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因为主人疏于打扫而积灰。不过,在赫斯珀洛斯一个人打扫的时候,他也总是希望能有个人给他分担一下任务……毕竟单凭自己一人把这屋子清扫一遍,家具和窗户都擦一遍少说也要一整天。 “这个房子原来有这么大的吗?” 幻影拧干手上的抹布,把窗户上因为暴雨打落在玻璃表面的水渍擦掉之后,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他不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他们」曾经还是「他」的时候,在打扫这间房子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想法。 要做的事全部做完之后,他坐在餐桌前托着腮帮子望着坐在对面的赫斯珀洛斯,他们面前是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我之前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幻影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像是打趣一般。他想着赫斯珀洛斯会不会否认这件事。若是否认了的话,事情似乎会变得有趣起来,他就又可以多了一个嘲笑赫斯珀洛斯的把柄。 赫斯珀洛斯垂眸看向瓷杯里打着圈的花瓣,抿了一口之后好想在想什么东西一般,并没有马上说话。空气像是停滞在了餐桌周围一般。 “……的确如此。我以为你那时候没有听到。” 赫斯珀洛斯居然没有否认这事,而是如实地回答了。 ——不可思议。 这还是幻影心中第一次出现的想法。 也许是他眼里惊异的神情被赫斯珀洛斯捕捉到了,这回脸上表情有些“得逞”的反而是赫斯珀洛斯。

他们生活的房间里一角曾放着一个只是设计给一个人用的桌子,那上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排书,从文学到历史一类的都有——这些都是他们睡觉之前会看的东西,和工作有关的书籍和文献是绝对不会,也不能踏进这房间一步。 某天,赫斯珀洛斯搬着一个像是板形的纸箱进来了。在他们组装了好一会之后,一张桌子就被拼好了。那桌子放在原来那块地方旁边,要是无视掉缝隙的话还挺像本来就是一张长桌。 现在那上面也放了一排书,再加上桌边两张颜色相反的椅子,这个有些空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多了一分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感觉。

幻影站在一边看着赫斯珀洛斯和正在和那人交流的人,他们之间说的就是普通邻里互相会聊的东西。他喝了口拿在手中的茶,心中却不知为何开始心存侥幸地认为那个邻居没看见这个在空气里“飞着”的杯子。

25.香气 幻影的身上总有种缭绕于此的香气。那种味道有时像是玫瑰,有时又像檀木。但无论是何样的香气,对于赫斯珀洛斯来说只有“浓烈”和“更浓烈”的区别。 人在习惯了某些东西之后,狡猾的大脑就会偷偷地在人的意识里把这些东西隐去身形。不过,幻影似乎在狡猾的方面更胜一筹,在赫斯珀洛斯习惯了那种香气之后又会让在自己身边散发的气味换种样子——对于赫斯珀洛斯来说,与这两种东西相近的气味总是反复出现,像是定期在刷新着他的嗅觉神经和意识习惯一样。 赫斯珀洛斯也从没问过幻影到底什么时候买的香水——他没有收到这样的包裹,也没有在家里发现在哪些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塞着几瓶也许设计会很精致的小瓶子。虽然幻影并没有明说自己身上的香味由何而来,赫斯珀洛斯总觉得这大概能和“魔法”一类的东西有上那么一点联系——如果不这么解释的话,好像没有更“合理”的理由了。 受这浓烈的香味影响,幻影身上穿着的衣服大多会沾染到那仿若本人自带的气息,即使是拿去洗了,红玫瑰般的香气依旧会有那么一丝半点地残存在布料里,就连赫斯珀洛斯的衣服上有时候也会沾上一些。 反观赫斯珀洛斯的衣服上,只有离得非常近——至少要差不多贴上去才会闻到的沉木香气。他上班之前会喷上那么一点香水,在上班的路上这些本就淡的气息就变得几乎闻不到了。

这是个十分平常的下雨天,就和春季的一场细雨没有任何区别。 但赫斯珀洛斯得在一小时内想个办法找到一件“能穿”的毛衣。家里并没有类似于烘干机的东西,因为在曾经的他看来,这玩意能用上的场合似乎并不太多。 他拉开了衣柜门,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里“没有”一件他能穿的高领衣服——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不愿意穿而已。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出门了,你还没找到‘能穿’的衣服吗?” 幻影把玩着手里的笔,望向了在衣柜前试图寻找自己是否还有一件没洗毛衣的赫斯珀洛斯。那人并没有应答,只是比刚才更急地翻看每个抽屉。 “不穿高领的不就好了。” 幻影说了句对方绝对不会应答的话——即使有应答,那大多是埋怨。 他走到赫斯珀洛斯身边拉开装着自己衣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件自己的毛衣。只见赫斯珀洛斯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接过那件衣服换上了。 一阵浓烈的玫瑰香气抓挠着赫斯珀洛斯的嗅觉神经,这种味道浓到即使是站在他前面一小段距离里依旧可以闻见——他一直就是这么闻见幻影身上缭绕的香气的。 ——希望同事不能闻到这样的味道…吧……。 赫斯珀洛斯如此想着,却和同事打招呼时听见了一句“今天您和平时不一样呢”。在察觉到赫斯珀洛斯似乎是皱着眉头看自己之后,那个同事识相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干活了。 幻影在帮忙做事的途中像是用食指抵住嘴唇思考一般,闻见了自己正在穿的毛衣上淡淡的沉木香气。

26.观光客 赫斯珀洛斯和幻影住的地方离海边只有二十分钟的路。也许是因为这里的风景着实好看,算得上是世界上仅此一处的独景,每当节假日又或是夏季,几乎到处都是来旅游观光客。 对于一个本地人——一个在此出生,生活了将近五十年的本地人来说,这种景色在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当作了常态。和天空相称的蓝色屋顶,洁白无瑕的墙壁仿若地面上云层;不时掠过苍穹的海鸟群;浪花拍打沙土的声音…即使对于外来者多么“难得一见”,在赫斯珀洛斯和幻影的眼中只不过是熟悉到闭上眼都能随便在脑子里出现的景色。 有时候他们在海边的石头路上仅仅是在散步,也会不时有几个观光客用蹩脚的本地话对赫斯珀洛斯说“您好,可以,帮忙,拍个照吗?”。在赫斯珀洛斯他们看来,这些观光客说本地话的等级差不多等于正在牙牙学语婴儿。在一个又一个简单的单词蹦出来勉强组成一句话之后,赫斯珀洛斯总是笑着接过那些人递来的手机帮他们找个好角度拍上一张。 道别之后,他和幻影走了一会,从楼梯走上宽阔的地方,放眼望去是一副也能算是司空见惯的景色——几乎到处都有来观光的人。

“您好呀,赫斯珀洛斯先生。今天也是要两份吗?” 他们在经常光顾的店里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望着海边,没过多久服务生便端上来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甜品。那是一份十分普通的焦糖布丁,在旁边饰有一些与它颜色相似的果冻。 “你不觉得那些观光的游客像是群鸟吗?” 布丁吃了一半的时候,幻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如说像那种越冬迁徙,把这里当作中途歇息地的候鸟吧。” 赫斯珀洛斯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匙。他的视线越过树丛,望见楼下依旧人来人往。 他们没有记住每个和赫斯珀洛斯搭话的游客长什么样的能力,有时又会根据他们身着的衣服去对他们背后的故事进行稍加猜测。这种点到为止的猜测性小游戏变成了他们下班时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

他们在并不尴尬的无言中将面前小小的甜品吃完,尽量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到能很容易就清理掉的程度之后起身离开了餐厅。

27.咸柑桔茶 幻影最近好像在暗自捣鼓着什么东西。不过,每当赫斯珀洛斯问起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他都会抛下一句—— “你猜到我就告诉你。……我相信你还是有这种思维回路的吧?” 对于赫斯珀洛斯来说,幻影的前半句没什么问题,后半句就跟以往一样让他生厌。但……他好像渐渐地习惯了那些话。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幻影也好像在相互影响之下变得没那么骄横跋扈…不知是幻影真的表现出一副比最开始还要“能交流”的样子,还是赫斯珀洛斯心中的“想法和意志”影响了这个“自己的半身”。要是能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原理而产生并运作的,赫斯珀洛斯就一定超脱了“普通人”的范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难被发现的事。没过几天,赫斯珀洛斯就在厨房的一个玻璃柜里发现了一罐深色的东西。这个透明的小罐里放着的东西似乎是一种腌制得有些久了的柑桔,原本的橙色表皮在腌制之下被染成了褐色,这些果子把罐子塞得满满当当,拿在手上还有点份量。 在赫斯珀洛斯的印象里,似乎东方人会经常把这种腌制柑桔当作止咳的辅食,也会拿来直接冲水喝。但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并不是幻影为何要弄这种东西,而是在这个罐子上贴的时间标签怎么看都是最近几周写的……腌制类似的东西至少都得花上个几年才能让罐里的柑桔变成这种颜色——令他不理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赫斯珀洛斯打开盖子,用牙签挑了个小的扎进去。从罐里拿出来的时候,那颗小小的柑桔还在滴水。他轻轻地咬了一口,泡软的柑桔被牙齿切分开的时候,里面已经和带有味道的水混在一起的果汁就好像要爆出来一样,褐色的水滴顺着没那么圆润的果皮流向了牙签下面,摇摇欲坠的水滴最后沾湿了手指。 ——果然是需要泡水。 赫斯珀洛斯如此想到,把这颗咸味冲人的柑桔切成两半,放进了自己的茶杯里倒上热水,又倒了点蜂蜜进去。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幻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赫斯珀洛斯身后。他也从那罐子里拿出一颗切开,丢进自己的杯里如法炮制。

两杯热茶里飘出的水汽在空气里打转又融合在一起,最后在灯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斯珀洛斯有很多问题想问幻影。不过这些问题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问过几次,从幻影的回答来看,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连自己为何出现也是。在他的描述里,最初呼唤赫斯珀洛斯的时候,像是从某个深潭里“醒过来了”一样;那种近乎是“能做到不可能的事”的能力又好像是随他所动,完全无法用科学去解释……他的存在就已经无法用科学去探明是为什么了。 “这些柑桔你什么时候买的?” 赫斯珀洛斯换了个问题。 “上个月。”只见幻影喝了口咸味被稀释,又带着一点甜的的柑桔茶,用着及其平静的语调说着,“虽然说这种节日和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了。你要是把它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也不是不行,呵呵呵…” “那么看来那盒巧克力也是你买的,对吧?” 赫斯珀洛斯突然来了一句语调很像幻影平时对他说的话。听到这句话的幻影好像喝着喝着茶呛到了一样。 “果然瞒不过你。倒不如说,你的喜好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你骗不了我。” 幻影这么回敬到。 这时似乎已经快接近深夜了,就连偶尔路过那些车子的引擎声也听不见了。

28.被发现的吻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时候,昏暗的房里多了一条泛着光的金绸缎。 本来这光应该会打在赫斯珀洛斯身上,在那有血色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如肉眼看到启明星般耀眼的金色光芒。但自从幻影尝试着“像个常人一般”地入睡后,那条金色的绸缎就只会打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并不会赖床,不过有时也无法忍受那日光在自己脸上照久了的感觉——“温暖”在时间的流逝中就会堆积起来,最后变成难以忍受的“炽热”。 幻影知道赫斯珀洛斯有时候睡眠很浅,很容易被吵醒——这是“他们”还是“他”时的事情了。他却感觉到,最近的赫斯珀洛斯睡眠变得十分深了,有时候那人甚至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不会在手机闹钟响起的同时醒来,而是会等它响了有一会了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好像赫斯珀洛斯在他自己也许不知道的地方里渐渐地变得放松起来。幻影曾经也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功劳……倒不如说是“他们”一起把这件小事变成这样的。他不知道赫斯珀洛斯现在会作何感想,但他曾经偷偷地希望过赫斯珀洛斯能睡个好觉,这个小小的想法似乎又因为他那未知原理的能力成为了事实。 巷子外面的大路上似乎渐渐地变得热闹起来了,不时地还有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聊天的声音被风带到这安静的房间里。 幻影从床上坐起来看了这只有一道光透进来的房间好一会儿。房间靠近门的地方放着一个方便取外套的衣帽架,上边挂着的是赫斯珀洛斯和他那颜色上有着明显反差的外套;旁边的镜子是斜放的,能映出一部分的床——里面如常地没有幻影的身影。视线再稍微偏转一下,床对面的角落里放着由两张桌子拼成的长桌,那上面除了一排整齐地用书立排好的书以外,还摊着两本与他们眼睛颜色相似的笔记本,金色封面的那本上面用着优美的笔迹记录着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点点滴滴,紫色封面的那本上面却是每一页都是空白的。幻影也不知道自己想写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个空白的页面上面已经写了无数的东西——他相对于赫斯珀洛斯对于生活工作的详细记录又显得缺失了这种东西。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被他称为“你”……亦或是“我们”的赫斯珀洛斯一个人。 幻影收回视线,侧身望着身边还没醒过来的人。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上是十分放松的表情。那身躯正在因为有规律的呼吸而起伏。 他用手掌撑着床,俯身在有着血色的脸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不知是自己垂下的头发蹭到了那人的脸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那人在幻影的唇离开没几秒就睁开了双眼。 那双金星一般的双眼望着与自己近在咫尺又没有血色的脸,眼睛的主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望着他。

29.血之线 在赫斯珀洛斯看来,幻影并非不能通过吃普通的食物来维持自己的饱腹感,那人却选择了最恶趣味的“吸血”。 每当完整的皮肤和组织、以及血管被异于常人的獠牙刺穿的时候,一股强烈而尖锐的痛觉也像是獠牙一般快要把赫斯珀洛斯的痛觉神经扎烂。除了痛觉和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从血管里溢出到皮肤表面以外,还有幻影伸舌不断舔舐那个伤口的触觉。同样有着温度的舌尖带着唾液在那伤口上舔舐,嘴唇不时地稍稍用力去吮吸流出的血液,不知是血还是分泌出来的唾液带着的温润,以及皮肤因为吮吸而碰到的牙齿酥麻感让赫斯珀洛斯完全失去了抓着幻影衣服的力道。

随着每天在手机上看见的气温数字上升以外,街道两边冒出新绿的树梢也昭示着春天的降临。 赫斯珀洛斯脖子上的那两个在别人看来“很奇怪”……甚至能联想到些别的什么东西的圆形印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肩头上多了两个类似的也永远不能完全愈合的伤口。不过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了——或许是因为这里无论如何都有衣服挡着。 可无论如何,他也理解不了幻影为什么在能吃普通食物的情况下还那么渴求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之前听幻影说这说“个人爱好”,但无论从什么层面来看,这都会被赫斯珀洛斯判为“恶劣的趣味”。

赫斯珀洛斯能看出幻影在吸食他的血液时变得比平时还要疯狂的细微举动。这时候的幻影就好像一个贪婪成性的魔鬼,除了将那不断外溢的血液吞食入腹以外,还对赫斯珀洛斯抱有着一种狂热的欲望。 “只有我会如此这般地呼唤你……赫斯珀洛斯……” “只有「我们」才能理解我们的欲念,理解其中的疯狂和黑色淤泥般的丑恶。” “如果将其理解成「爱」的话,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诠释的东西吧?”

——「我们」身上缠绕着血化作的丝线。

在幻影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恶劣趣味之后,不知为何直接把头埋在了赫斯珀洛斯的颈窝里。那白金色的头发蹭得赫斯珀洛斯发痒,发梢还沾上了一点混着唾液的猩红。 “赫斯珀洛斯……” 幻影好像想说些什么,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后脑勺上突然传来了属于那个人的温度。想也不用想,是那个人伸出了手覆上了他白金的发丝。 无言地过去了一小会之后,赫斯珀洛斯的口腔里充盈着属于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舌尖在交缠的过程里还不时地碰到了把他血管刺穿的罪魁祸首。

30.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赫斯珀洛斯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他能察觉到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上司觉得他脸上的神态实在是憔悴过头,又在这段时间创造了两倍的业绩,便给了他长达一个月的假期。在赫斯珀洛斯回到家没多久之后,他手机里突然弹了几条消息。上司发来的大致内容是“你想去哪都可以,我会报销的”,这让赫斯珀洛斯心中对上司不禁地多了几分好感。

“我觉得不如去东方,你觉得怎么样?” 幻影拿着平板电脑看了好一会,甚至把待选项列了个表。但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作为合适的目的地。把列表交给了随机程序让它来挑。随机了几轮下来,似乎这个它更喜欢东方。 赫斯珀洛斯垂眸想了会儿,自己这么多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这个世界的最西边。虽然最西和最东也就是隔了片海的距离,但他从未跨越过那片大洋。

在路人看来,赫斯珀洛斯身边的行李箱似乎是会自己动一样地跟着他前进。他们不禁地怀疑起现在的科技水平到了什么地步,就连行李箱也能有自动跟随主人的功能。 赫斯珀洛斯和幻影买了张票——也的确只有一张——打算坐列车到离市中心稍远一些的地方找个旅馆歇脚。这趟车好像没什么人坐,很多位置都是空着的——刚好赫斯珀洛斯身边的位置也是如此。 幻影坐在窗边,目光并不在从列车边飞驰而过的建筑物上,而是一直望着晴好的蓝天。这个地方的气温虽然和他们家那边相似,却因为气候不同的缘故让他们感到耳目一新。

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把樱树作为行道树来使用,樱花花瓣被风摘下像是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面的景象随处可见,但举起手机拍照的并不止赫斯珀洛斯这个“显眼”的外国人。 赫斯珀洛斯的照片里除了满是粉色花瓣的枝丫,从里挤出来的蓝天之外,幻影也不时地出现在上面。他不喜欢自拍,幻影又好像在帮他“自拍”似的,在赫斯珀洛斯点开相机时准时地走进取景框里成为“风景照”的构成要素之一。

幻影伸手像是要护着自己的头不被门框撞到一般,轻轻地俯身走进了房里。他抱怨了一句“怎么到了这房门前,门框高度就突然变得这么矮”之后拉开了狭长过道的纸门,门后宽敞明亮的房间仿佛是隐藏在过道后的“惊喜”——这个空间被纸门切割成了好几份,最先呈现在眼前的是能充当卧室的主房,外面是一个虽小却不失风韵的庭院,在主房的一侧则是个面积只有其三分之一的茶室。 这个主房没有任何和“床”能有联系的东西,根据赫斯珀洛斯听到前台工作人员几乎每句话都有口音的说明来看,被褥和枕头放在过道的柜子里,睡醒收拾好之后就可以把房间的位置空出来。

庭院里有个露天的温泉池,为了增加整体的美感,旁边还种了棵樱树。如果现在还在会飘雪的季节里,看着雪自天空飘落,再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变成水滴融进温泉中,确实又是一番极具东方风情的美景——“可惜”的是,现在已经不会飘雪了,取而代之的是樱花的花瓣。那些粉白色的花瓣一片接着一片地飘落到水面和泥土上,要是堆得多的话,还挺像“春雪”。

“幸好这种旅馆里不是有床的。” 赫斯珀洛斯的头发沾到了池中的热水,他解开自己的辫子,又扎了个丸子头。 “不然你要让我睡在地上?” 幻影如此接过话茬,话音刚落没多久又被自己这时候说出的冷笑话逗笑了。他的视线停在赫斯珀洛斯的脸上好一会,又好像越过了赫斯珀洛斯在看什么东西。 最后,幻影对着赫斯珀洛斯指了指自己同样扎着辫子的头发。赫斯珀洛斯再度把辫子解下,发现有片花瓣从自己的发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