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炼成
早在童年我们就知道炼金术的秘密
一.
不列颠尼亚帝国第99代皇帝,鲁路修·Vi·不列颠尼亚其人专政跋扈,招致民怨,在帝国版图扩张完成后,下令公开处死对抗派人士,于运押途中遇刺身亡,从此结束不列颠尼亚帝制最后一名皇帝的一生。其亲妹娜娜莉·Vi·不列颠尼亚顾及手足情谊,将皇帝收殓下葬。葬礼粗简,墓地隐蔽,以免死者遭到生前的报复。另有说法,按照皇帝生前地位和作风,棺中应当有不菲的珠宝器物陪葬。关于不列颠尼亚末代皇帝身葬何处的线索甚少。有盗墓者从一处无名坟墓里得到一张氧化模糊的相片。相片覆于尸骨胸前,一掌大小,在日光下擦拭时反射出迟顿的光泽,而覆盖尸体的衣物已经彻底干腐,一触即化为齑粉。棺内别无长物,料想这张相片对此人有相当的价值,至于带到坟墓里去。盗墓者回去后立刻着手扫描修复,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图像内容既非要事秘闻,也未承载关于任何钱财宝藏的信息,仅仅是三名儿童玩耍的合影。 出于不死心,盗墓者又对图像进行检索,很快在最近一刊娱乐杂志的名人版面上核实了其中一人的面孔:不列颠尼亚帝国第99代皇帝鲁路修七岁时,摄于潘德拉贡,白羊宫。他从坟墓中带出的正是旧日皇帝在世18年中另一个被截取保留的0.02秒。这一时刻未经示众,其中一人的显赫身份使它成为一个丰厚的秘密,刺激了盗墓者的嗅觉。盗墓者四处搜刮皇帝的生平,有如刀寻找它的鞘一般饥饿,非找出此人的葬身之地不可。通过可以获得的资料,他将目标确定下来。皇帝在幼时,曾和眼腿残疾的胞妹一同以质子身份被送到日本总理大臣府下。此外,总理大臣膝下有一子,与皇帝同岁。盗墓者动身前往了好几处地方。总理大臣在旧日本的沿海住过,海水将旧舍的屋檐完全淹没,只有比目鱼和螺蟹从铺满砂石的走廊上经过。往日首都的豪宅群在更早以前的战争中倒塌,火药废料的味道经年不消,瓦砾下仅埋着无人认领的弃尸。盗墓者追迹到一处神社旧址,社殿在漫长石阶的尽头留存了下来,但久无人迹,墙洞边缘可见动物脱落的兽毛。在山下不远,盗墓者找到一片曾是农田,现已杂草丛生的平地,一座粗壮的树桩与相片背景中巨大的榕树看上去十分吻合。 等到深夜,附近的居民熄灯闭门,盗墓者便开始作业。以树桩为中心向外找。每挖七尺,没有撞到棺木,便填土掩盖,在错误的位置标记以石块。第二晚,他便得到了结果。在离树桩四十余步的地方,一具棺木从分开的泥土中显现出来。盗墓者不敢大口喘气,汗水在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肤,经鼻翼流进他的嘴里,他却已经尝不出咸味。棺中尸体和他从前见过长眠于过去时代的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他无比确信,这就是皇帝本人。盗墓者找遍棺木内外,在尸体骨骼所有的间隙里摸索,手电光将落进这里的每一粒灰尘照得无所遁形。他小心翼翼在死者的国度中辨认生者可以带走的东西,因为漏过一处痕迹都会使到今夜为止的时间从他手中失去。月亮在云移开后清楚起来,盗墓者注意到棺盖内侧,一行细小的阴影如蚂蚁一般爬出地面。他将光照凑近,拂开土屑,从头到尾看过去。一段文字镌刻于其上:
目睹黄金炼成之人长眠于此
二.
朱雀和鲁路修打了一架,事情很快传到枢木玄武耳中,当晚,他被父亲叫到了偏室。 “受伤了?”出乎意料,枢木玄武第一句话没有责备。朱雀平时不太能见到他,几乎不习惯他这样的开场。 “没有。不如跟道场沙包对练。”朱雀说,“我没有认真。” “手臂上是什么?”枢木玄武问道。 那是鲁路修连咬带挠留下的战果。朱雀把手背到身后。 “你在担心他们?你不是不相信不列颠尼亚会遵守约定?” “他们是被抛弃的。他们失去了母亲,不列颠尼亚现在的确不在乎他们。”枢木玄武脸上看不出表情。“所以,和他们好好相处吧……至少现在不用把他们看作不列颠尼亚人。” 他补充道,“至少你不用。” 朱雀还想再说什么,又感到和父亲实在无话可说。枢木玄武大概也是如此。他挥了挥手,让朱雀离开。 经过分给鲁路修和娜娜莉的房间,朱雀听到娜娜莉在哭,鲁路修试图哄好她,告诉她他已经教训过这里的人,一定没人敢找他们麻烦。朱雀又走了一段路,才想到鲁路修所指“这里的人”就是他。于是他不假思索折返,拉开房门,打算揭穿鲁路修在说谎。鲁路修才是那个被教训的人,见面就挑衅他。他抓住鲁路修的手,他就打不到他,只能卑鄙地上嘴。 朱雀开门用了十足的力气,吵醒了刚睡着的娜娜莉。娜娜莉又哭起来,鲁路修一边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一边用生吃活剥的眼神问他:干什么? 这样的状况让他肚子里要说的话不再能出口了。朱雀无措地站了一会儿,问:“有牛奶,需不需要?” 鲁路修盯着他打量,“拿过来。” 朱雀如释负重,跑去热奶。回来时娜娜莉已经安静下来。鲁路修试了温度,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娜娜莉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脸颊鼓动,样子让朱雀想到前院池塘里的金鱼,它们会朝岸边湿润的苔藓靠近,鳃轻轻翕动,一点一点吐泡泡,看上去既脆弱又可爱。那些金鱼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放进去的。她说这个地方太大了,而且都是人。“你不能只有我们。”有一阵子母亲看上去非常虚弱,而且忧愁,好像在消耗她生命的不是疾病,而是幼子的未来。 娜娜莉喝完牛奶,向鲁路修要手帕擦嘴。鲁路修准备起身,朱雀说我有。他把手帕递过去,鲁修没接,奇怪地看着他,“你带手帕?” “怎么了?医生让我带着,说拿下纱布就要保持伤口周围干净。不过纱布没有那么碍事,我就没拆。手帕也没用过。” “你受伤了吗?”娜娜莉问道。 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嘴。 鲁路修把手帕递到娜娜莉的手里。娜娜莉斯文地在嘴上蹭了蹭,又把手帕叠好。这些事她从前就很熟练,现在不使用眼睛也能做到,因此她坚持不用鲁路修替她做。 娜娜莉朝朱雀的方向伸手。朱雀看了看鲁路修,鲁路修的表情不太高兴。不过自从他和娜娜莉到了神社,朱雀也没见鲁路修高兴过。 想来至少现在不会在这里打起来。 朱雀把手给了娜娜莉。 娜娜莉在他手上摸了摸,说,“谢谢。” 娜娜莉的手比他的小很多,手指柔软地放在他掌心。朱雀感到胸口有很温暖的东西扩散开。
跟藤堂的晨练之后有一段时间休息。往常朱雀会自主练习,但今天他有别的事要做。他记得昨天冰箱里还有布丁蛋糕,或许那对兄妹会高兴。神社安排的三餐只有和食。 朱雀远远看见娜娜莉坐着轮椅在廊檐上。他跑过去把蛋糕给她。娜娜莉还不习惯在黑暗中等待,从别人手里接东西的时候手总是有些发抖。朱雀握住她,把蛋糕放到她手里。娜娜莉试着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鲁路修呢?”朱雀问。鲁路修没有守着娜娜莉,这是很稀奇的事。 “哥哥他在洗衣服。”娜娜莉头低下了一点。“因为那个……我尿床了……” “啊……对不起!” “不是你的问题。牛奶很好喝。” “我七岁的时候还会尿床。”朱雀安慰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我希望早点长大……”娜娜莉满怀心事地说,“我不想总给哥哥添麻烦。他只比我大三岁。” “娜娜莉。”鲁路修走了过来。显然他对朱雀的频繁在场很不乐意,以一种警备的姿势横插到了朱雀和娜娜莉中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朱雀往左挪两步,鲁路修便跟着挡住,往右亦然,像什么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鲁路修,为什么不让佣人照顾娜娜莉?她们对你们不好吗?” “你以为我们是来这里度假的?”鲁路修看白痴一样看他。“而且她们根本不知道这么小就失明有多危险,直接给娜娜莉夹没去刺的鱼。” “娜娜莉总不能只靠你,你应该让别人学会照顾她。而且她自己会说话。”朱雀也不高兴了。“谁不把你们当客人?跟我说啊。 鲁路修脸上的鄙夷更深了。“刚来的时候就有人让我滚回不列颠尼亚。” “谁?” 鲁路修算是知道朱雀早把见面放的狠话忘了个干净。他想早知道昨天再咬狠一些,让朱雀为忘记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你和娜娜莉是我的朋友,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朱雀又强调了一遍。 “真是谢谢。”鲁路修哼了一声。 “哥哥。朱雀拿了蛋糕给我们。”娜娜莉扯了扯鲁路修的衣角。“布丁味的,很好吃。尝尝吗?”
鲁路修没有想到朱雀牢牢把那天的话记在了心上,而且朱雀所指“没有人”的范围,随着他们离神社越远也在不断扩大。在适应异国深林里的生活同时,鲁路修意识到大部分人并未对他和娜娜莉抱有他预想中的敌意,或者说,大部分人知道这一点:他们被送到日本,是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因而不足以成为任何人的敌人。 不过神社不限制鲁路修和娜娜莉的活动范围,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在朱雀。他总是和他们一起。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自事故以来,娜娜莉双腿不能行走,双眼失明,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被收回了与其他人同样幸福的可能。光是看到她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鲁路修的心就碎了。于是他问娜娜莉,要不要出去转转。“神社外面和里面也不一样。朱雀告诉我,秋天山下有稻米熟透的味道,还有好几条溪水的声音。”他对娜娜莉说外面有那些她可以感觉到的东西。看到娜娜莉露出近乎期待的表情,鲁路修便下了主意。 他背娜娜莉下台阶,下到一半就要瘫倒。这时朱雀从旁边的树丛里钻了出来,把娜娜莉接到了他背上,就这样和他们一起去往世界更大的部分。 世界更大的部分不超过十公里。他们没有走到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过。即使身上带了足够的饭团和豆包,也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神社。夜晚的脚程比他们快得多,但幸福的触感可以入梦,残留到第二天黎明。 那阵时,秋天的田埂间有很多鸟,扑腾的阴影持续从他们头顶上飞过。鲁路修告诉娜娜莉,那些是乌鸦,通身漆黑,还有一些喜鹊,腹部是白的,都是很泛滥的鸟。娜娜莉对这些很感兴趣,朱雀能感觉到背上她的心脏也像一只小鸟一样有力地跳动。 娜娜莉消耗很多精力,难得沉沉地睡着了。朱雀去向田里的人讨水,回来看到几个小孩围着鲁路修和娜娜莉,他下意识跑过去把他们拨开。小孩里有一个个子很高大,认识朱雀是神社里的人,问道,“他们就是之前来的不列颠尼亚人?” “是。怎么了?”朱雀绷紧了神经。他忽然想到,一开始鲁路修也是这样把娜娜莉藏在身后。 “我们看到外乡人坐在这里,行动不便,以为他们遇到麻烦了,正不知道怎么办。你们回神社吗?” “天快黑了,我们等下就回去。” 小孩们走后,鲁路修突然开口,“他们问我是哪里人。” “你是不列颠尼亚人啊。”朱雀说。 “不列颠尼亚抛弃了我和娜娜莉。我们不是不列颠尼亚人。”鲁路修看了他一眼,“我们住在这里,但也不可能是日本人。” “你们会回去的,回去以后………”朱雀住了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只要不列颠尼亚还要打仗,鲁路修和娜娜莉就回不去。何况,他真的希望鲁路修和娜娜莉回去吗?他们也失去了母亲,回去就会比在这里好吗? “不过我都是什么人无所谓。只有娜娜莉不该经受这些。”鲁路修眼底闪着一些阴沉的情绪。 朱雀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鲁路修……” 鲁路修没有回答,这是一个问得太早的问题,在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如此不合时宜。但朱雀并非想要听到答案。他在询问的同时下了决定,无论鲁路修如何回答,他将陪他完成那个答案。而更久以后,朱雀将见到一切的结果:答案的面貌已经不重要,他们紧紧抓住它不放,它便成为了他们的业火。在热烈愿望的炙烤中,天堂覆手之间就可以变成地狱的模样。反之亦然。
然后就到冬天,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个老人,在初雪的前夕。 天黑得很早,他们没有在外面待太久。回去时和一个拖着行李箱的老人擦身而过。老人叫住他们问路。他问附近金田家的田舍在哪里。 “这里直走,向右拐,山脚下不远。”朱雀停了一下,迟疑地说,“但现在那里没有人。主人已经去世了,他的家人都不在这里。” “没关系。我买下了那间屋子。”老人笑呵呵的,很和善的样子,朝他们道过谢就走了。 晚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雪,第二天新闻说傍晚会接着下,请大家注意安全。朱雀想起昨天遇到的老人,他只拖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不知道够不够。这里冬天冷得无情,最冷的几天没有人会出门。 朱雀穿好靴子,鲁路修推着娜娜莉走了过来。朱雀说他不放心那个老人。鲁路修就要和他一起去。 “娜娜莉呢?”朱雀问。 “外面太冷了。” “我是说,你放心?” 鲁路修白了他一眼。“不放心,但别人照顾得没什么问题。姑且。” 佣人听说他们要去看山下刚搬来的老人,忙劝他们放弃:“那人是个疯子。我早上下去买米,看到他在买稻壳。可早就过了秋收,谁家还留着稻壳?不过我们仓库里还有一包填土剩下的,我说让他过来拿。本来也没有别的用了,打算送给他。 “但他掏出两颗黑漆漆的石头,说是金子,给我买东西的钱。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有些老人是喜欢无关痛痒地作弄人。我把稻壳给了他,没有当回事。后来碰到其他人,听说他向别人买盐买炭,买木柴白纸,都是付给人这样黑漆漆的石头。有人把他赶走了,也有人不想惹麻烦,当做好事把东西送了他。知道后我也不敢留,把石头扔了。 “少爷,你们别去管他,谁大冬天一个人跑到乡下的农舍住?而且刚下雪,不用为了这个特地下山去。” 朱雀看了看鲁路修,鲁路修挑眉:是你说要去。 “给我们拿几个饭团。”朱雀吩咐道。 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 “哥哥,我也想去。”娜娜莉忽然说。
朱雀背着娜娜莉,鲁路修拎着饭盒。他们走到老人家门口,敲起门。屋子里一阵动静后,门开了一条缝,门缝后面露出一截铁链和一只审视的眼睛。他们说明来意后,铁链放了下来,老人请他们到屋里坐。但屋子里看起来很破败,除了床铺之外,唯一可以落座的一把椅子已经被厚厚一摞书占据。旁边的长桌上放满了铁器和玻璃皿,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石头,一只坩埚正在铁架上烧着。 空气中一股奇怪的气味,像塑料烧焦混着铁锈味。鲁路修好奇地翻了翻椅子上的书,冲朱雀露出憋笑的表情。 老人捧着一个袋子过来,说要答谢他们,果不其然从里面掏出了一堆奇怪的石头。 声音很响亮。“你要送金子给我们吗?”娜娜莉问。 “是比金子更贵重的东西。”老人说着,挑出一个黑石头和一个白石头。“这是乌陵和土明,可以帮人决疑。黑为是,白为否。如果想知道要做的事是否正确,就从它们当中摸出一个。它们会为你指引方向。” 房间光线不好,朱雀看了看那两块石头,没看出什么名堂,收了下来。 看到鲁路修盯着桌上的东西,老人脸上浮现出某种神秘的微笑。“我在研究炼金术。”他说, 朱雀没有听说过,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从一块铁或者铜里炼出金子。”鲁路修说。 “铁和铜怎么炼出金子?” “所有事物都具备固有属性,但也有共通的语言。”老人骄傲地说道,“那就是变化的可能。找到共通的那部分,万物相通而唯一的灵魂,就能理解世界上所有事物,点石成金,获得永恒的生命。” “你找到了吗?” “当然。我就要成功了。在后天中午,我会炼出第一块金子。” 娜娜莉好奇地问:“我们可以来看看吗?” “不行。”老人干脆地拒绝道,“炼金的过程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为了提炼最纯净的元素,我准备了足够多的火源。我研究了半生,奉献了一切准备好点燃自己的全部。你们还远远没到我这个年纪,甚至不明白决心是什么。” 鲁路修听不下去了,眼神示意朱雀赶紧找个理由闪人,但朱雀没明白,以为鲁路修对老人说的炼金术很感兴趣。他又问了老人一些事,娜娜莉也听得入迷,跟着问了几个问题。 “要回去了。”鲁路修打断他们,“晚上还会下雪,我们要早点回去。”
“都是骗人的。” 晚上开始下大雪,窗户外面一片扑簌声。朱雀正在被炉里烤火,鲁路修进来告诉他老人嘴里一个字都不可靠。 “炼金术本来就不可能。”鲁路修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而且我看了那些书。经文都引错了,还照着日文捏造了一堆方法。他买的屋子原户主是不是姓金田?书上说要在一个名字带金的人去世的地方炼金。我看他大概是上了谁的当!” “那不管他不就好了。虽然我觉得他说的一些话是很深奥,听起来还蛮有道理。” “道理个鬼。”鲁路修白眼翻到脑门。“我是不管他,但娜娜莉被他忽悠得很想知道,晚上都睡不着。” “我去跟娜娜莉说实话?” 鲁路修嗖地站了起来:“你敢?” 朱雀被他吓了一跳。鲁路修又坐下,语气十分沮丧:“娜娜莉因为看不见,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她看起来那么向往那个人说的话。她说要是能看见就好了——你知道她有多久没说过这样的话吗?” 朱雀想了想,说,“那就带她去看吧,后天中午。” “带她去看?” “带她去看。”
他们到了老人屋外。雪厚厚积了一地,踩上去有蓬松的碎裂声。鲁路修勘察了一圈地形,决定从窗户偷看。 “房子有两面窗户,一面朝北,从那里看不会被发现。”鲁路修看了一眼朱雀背上的娜娜莉,“而且离场地有一段距离。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金子炼出来,也不会干扰到他。” “但窗户很高……只有一个办法。朱雀在下面当人垫,我站上去……但那样就带不了你了,娜娜莉,你在旁边等我们没问题吗?” “我会好好待着。” 鲁路修无奈地和朱雀对视,朱雀报以信任的目光,“我也相信鲁路修。” 要亲口让娜娜莉失望的又不是你。鲁路修在心里骂道。 即使也不是不可以编造一些谎言。他想。但下次见到老人怎么办?老人会醒悟还是继续徒劳。不管怎样,娜娜莉早晚会知道没有炼金术,点石成金是假的。 到了中午,屋子里传来一些毕毕剥剥的声音和烧火的味道。鲁路修捡了一些干燥的草叶,铺到一边,让娜娜莉坐在上面。朱雀放完娜娜莉,把鲁路修背到窗户下面。 “爬得上吗?” “你站稳就行。” 墙里面的声响越来越大,一些做饭烧糊似的气味传了出来。那个老人到底烧了多大的火?朱雀想。其实他还挺希望老人能成功。毕竟,他看起来如此相信自己说的话,仿佛真假与否已经不重要,他只是为了付出一切。 烟也蹿出来了,在外面雪地里都能感觉到脸颊温暖起来。朱雀没忍住咳了几声。 “别动。” 鲁路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朱雀后退了一点,好奇地仰起头。火光照得窗檐通红,高温让视野像炎热的夏天一样扭曲变形。他透过鲁路修的眼睛看到火。熊熊火焰点燃了鲁路修的眼睛,金子一般明亮。那是火中最深处的颜色。
回去的路上,鲁路修向他们描述屋内的情形:地上堆满了柴炭,稻壳,纸张等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老人在周围洒了很多盐,几乎点着了半个屋子。火焰中心,一块半人高的漆黑的金属表面不停剥落下来,露出黄金的颜色;又如同正在融化的雪球,变得越来越小。它每变小一点,老人就喜悦地靠近一些,地上的盐跟着他的脚步向两边分开…… “然后呢?”娜娜莉和朱雀问。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朱雀几乎怀疑老人成功了。 鲁路修沉默了一会儿,像下了什么决心。他说:“炼出来了。很小的一块金子,他对着窗户打量,都没注意到我。太小了,我差点看错。”
第二天早上,他们听说山下的屋子取暖失火,老人未能幸免于难。 这样娜娜莉暂时就不会知道真相了。朱雀心想。随即他又自责起来,老人去世了,他怎么还高兴得起来?娜娜莉肯定很伤心,他们和老人才刚认识。 他们三个知道失火的秘密。但,老人最后得到了满足吗?鲁路修说得那么真,即使在那天之前他是最不相信的人,或许老人真的得到了一块很小的金子。朱雀动摇起来。还是鲁路修把他也骗了?为了不让他们和老人一样一无所获而编造了一个故事。在故事里所有人都目睹点石成金,所有人都被同种幸福照耀。 朱雀感到疑惑,向鲁路修追根问底,鲁路修却不肯再多说,像他希望这件事彻底被忘记。 当十一年以后,鲁路修在自己亲手堆起的火光中死去,朱雀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童年那一天炼金术的答案永远不会再经鲁路修之口得到转述,因此这一次他正真在场,亲眼目睹了鲁路修所见,人交出所有的一切参悟炼金术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