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出无期

#荒须

地上的树叶还很绿,显然它们其实没有准备好掉下来。那颗足球没有准备好进门,所以滚到了这里。他也没有准备好,不然法阵不会是拿刚吃完的冰棍画的。没有人是准备好的。他盯着法阵中央,草丛下的土壤冒出极其轻微的光芒,轻微到不是无聊透顶的人不会注意到这个正消融在日光里的法术。有人跑过去,紧跟着一只沙皮犬也路过。它停下来看他,气喘吁吁。它可能其实很无聊,不愿意跑起来,所以当主人又呼唤它,它离开得很犹豫,像个分不清前后的路盲。二十米外两个人忙着吵架,用那种听不懂对面语言的手舞足蹈,也许她们并不认识对方。但她们喊得太大声了。母亲!你根本不明白!荒不得不知道她们是母女。听起来她们没有真的准备好吵架,她们说不完整一句话,像肚子里住着未化形的妖怪。这时隆隆作响。所有人抬头朝天上看去。而须佐之男站在草地上,在已经灭去的阵眼里。须佐之男一眼认出他,叫他,荒。荒手里捏着那根细细的葡萄味的木棍。垃圾桶在哪?

天上的雷动弹指就消失,人和狗继续跑。也有没白抬头的,吵架的人决定换个地方吵。一个男孩站在荒旁边,仍然伸长脖子望着天,就好像那个方向有人在不停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站在这里了,仿佛在他们之前他就已经在,比他们在此处理所应当得多。须佐之男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去。

什么都没有呀。

荒动了一步,踢到了足球,男孩就醒了。他把球捡走,但没有马上离开。他也没有在意须佐之男的奇装异服。下午已经有另外几伙人在公园里出片。他像没看见这两个人。须佐之男四下打量。他终于发现这里的天空和别的天空没有不同,沙坑里扭来扭去试图用手机拍到自己屁股的小孩更值得他困惑。

但男孩还是没走。荒等着他们两个被单独留下。

你中奖了。

男孩说荒手里的棍子还能再换一根冰棍。荒把它给了男孩。男孩带着足球和即将得到的冰棍飞快地跑远了。荒长长吸了口气,这口气有他即将说出来的话那么长,然后那些话打死不愿意再出来,他只能继续冷淡地站着,呼吸。

须佐之男温柔地注视他。

荒握住须佐之男即将摸上他头顶的手,如同制止一个误会。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别的地方,关心和爱抚还不是误会,荒比现在的荒一半还要小,但须佐之男和现在一模一样,爱他时将手掌放在他的头顶,拇指碰到他左边的眉毛,弄得他额头痒痒的。真神奇,这就是被爱的触觉。月读告诉过荒,星之子某种意义上也是星海的容器,越长大,他们承载的预言会越多。他以为自己就是这堆等待被装满的小罐子中的一个。后来他知道了,他不是就这样等待预言的星海灌入,而是一点点把自己挖开,扩大海床。他每作出一个预言,无论好坏,就有一把铲子将他挖去一块,把别人的故事置换进去。那一块是幸福的,那一块是灾难,那一块可能微不足道。他不记得所有预言,人们的天命是他们自己的,但它们毕竟从他身上经过,他不是完全置身事外。他就是这么学会长大的。一千年,再一千年,还有更久。为了装下整片星海,为了预言所有预言。他会被挖开到什么程度?他还会剩下多少?此刻须佐之男快要碰到他久未袒露的海床。他拨开须佐之男的手。武神的敌人才会这样挡开他的雷剑。荒不是须佐之男的敌人,但他也并非须佐之男正在爱的人。这是一个误会。他最开始就没有准备好和须佐之男见面。须佐之男穿越时间当然也不是为了见他。须佐之男准备去做的是一件在荒身上已经结束的事,斩杀八岐大蛇。荒还活着,正是因为这件事无可挽回地成功了,在很久以前。

长这么高了呀。

须佐之男就着被拨开的手比划。他说话轻轻的。他对小孩和其他动物说话就这样轻,怕吓到他们。有时候这比起爱护更像一种后遗症,如果你杀过很多人,对待不想杀的人你会更小心。荒明白须佐之男的杀业,而且他不是小孩。荒比须佐之男还高一截。须佐之男一开始不确定,比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落差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以前他给荒加餐,就多一个鸡蛋一把牛肉。神军队伍以铁壁洪水之势行军,小军师站在他们中间像一株薄薄的小草。须佐之男忍不住给荒盛两倍的米饭,好像他全吃光就能马上有结果。

荒从须佐之男脸上看出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我不是你要找的荒。

他希望纠正这个误会。他也知道纠正无济于事,不妨碍须佐之男看出他站在这里,已经被时间久久地冲刷过。这并非错认。总是先有一个声音说,我等了你很久,才会有人来认领,就好像路上的石头对你开口说话。你怎么确定你是唯一听见的人?要是它在跟你后面的人说话呢?或者你确定是这块石头,而不是那块?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你听见了,你把它领走。这不是错的。须佐之男捡惯了路上各种各样热闹的小东西,比对待石头又要温柔许多。荒不会对须佐之男说我等了你很久。须佐之男却会认为自己该负责。

抱歉。

不用道歉。是我叫的你。

荒。

我再把你送回去。

荒。

应该是送到六道之门开启的时间......位置有我接应。

荒。

你等一下。我重新画个法阵。

荒......没那么着急。先休息会儿,好吗?

.......你累了吗?

有点。

荒觉得也是,须佐之男在走这一趟之前刚试过其他不用走这一趟的办法,千百个,都不管用。他想,好吧,须佐之男得休息一下,出发时来不及休息,就算他这里不是目的地,中途休息一下也好。最终须佐之男抵达终点的时间总是可控的,那么在这里待多久都不影响。是他操之过急了,确实没有什么好害怕。害怕?荒冷静下来。他刚刚捏着木棍蹲在草地上画符的前提就是他知道这次召唤无关紧要,成功了不会改变既往,失败了更是了无痕迹。无需任何代价,不造成任何后果,就像挠一阵痒。他为什么要害怕?荒站在那里,想了两个理由。一,他其实想产生影响。二,他怕见到须佐之男。当须佐之男握住他的手时,荒意识到两个理由都是真实的,就攥在他的手心里。他把自己关得死死的,然后恐惧就像认路的狗一样找上了门。现在须佐之男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他洞悉了他的恐惧。一个人从背后抱住另一个人时就是这样一览无余,多么不公平。荒脱胎换骨地长大了,却没有比小时候更冷漠,而须佐之男还是可以按旧日的习惯抚慰他。

在须佐之男看来,此时和彼时别无二致。那时候荒是一个小不点,已经在假装自己很大,好和死一个营的预言内容配得上。打起仗来生命的重量就是这样称量,以职阶地位,或者能力高下。再准确一点,谁被更偏爱。须佐之男把荒安置在干净的帐篷里,垫的狐妖皮毯是他刚杀洗干净的,点的蜡烛里有兰草的香气。荒说我不要这些,给我和其他人一样的。须佐之男说你是月读送来的预言师,和其他人不一样。荒说那给我和你一样的。须佐之男说我的和其他人的一样。荒说为什么只有我就特别对待?须佐之男露出无限温柔的笑,指给荒看,另一处因备受爱护而吵闹不堪的帐篷里,拳头大的小石怪,嗷嗷待哺的镇墓兽,才破壳的血鹰,姑获鸟的幼崽,装作未化形的狸猫,全部手脚不分,像浆糊似的滚在一起。这样灾难的场面使荒迫切感到否认的必要,我和他们也不一样!须佐之男说,你们一样,你们都太小了,应该在被爱的感觉中长大。荒再也无法反驳了,他不知道被爱的感觉是什么样,是这样任性妄为到不顾自己的嘴吃掉了自己的脚吗?他看到的预言无法告诉他这个。不然他会说出来,我知道被爱看起来不是这样的!如果他可以描述,他会让须佐之男收回特殊待遇的成命。特殊待遇有哪些?衣食住行比比皆是,最特殊的一次是荒看到预言,制胜的办法要他去诱敌。但须佐之男照旧不按计划行事,转身把自己也扔进来。血海尸山上须佐之男握住他冷颤的手,捧住他一边脸颊,说,荒,看着我,荒,深呼吸,对,荒,我在这里,没事了,荒,都没事了。

此刻也一样。此刻须佐之男不能完全握住荒的手。但其他都一样。若无其事的表情。劫后余生的心跳。还有那阵小小的战栗。对荒来说几十个千年过去的往事,须佐之男却像上午刚排练过一样应对自如。他用几十个千年以前的体温把荒的手捂得非常暖和。最可怕的是,荒记得那一切。

荒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楚。他把大衣披到须佐之男身上,领他走向附近的公寓。须佐之男什么也没问,任由荒把他带向水泥方块的居所。荒给须佐之男泡了一杯茶。须佐之男好奇地盯着玻璃杯上印花的星之卡比,一只张大嘴的粉色小球。

中奖送的。

很可爱。

你不问这里是哪里?

是你的家?

这个时代,你不问吗?没有天照,也没有八岐大蛇。神明和妖鬼都没有踪迹。

须佐之男抿了一口茶。水中茶叶像飞鸟一样盘旋不止。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没有随我们一起来的纷争。

这么说也没错。

进去那个铁盒子里的时候,有个小女孩一直在笑,你看见了吗?她看起来多幸福啊。很久没有看见人们那样的笑容了。

须佐之男在说他们在电梯里碰到的小孩,荒总是看到她去上课外班。

那是因为你在对她笑。她平时这个时候是不笑的。

这么容易?怎么你小时候就不笑呢?

在我们两个人被魔军大本营包围的时候笑出来?

抱歉......但我们最后都出来了,不是吗?

不是全部。你的右手只剩骨头了。

但你完好无损。

预言里本该由我承担。

预言只是一种可能。还要我向你证明多少次呢?不需要你承担。我不希望你承担。

须佐之男无奈地又喝了一口茶。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荒。长久的注视中,某种无可挽回的感情再次袭击了荒。

须佐之男,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只要张嘴,荒就能把它说出来。勇敢地说出来,或者没有勇敢,只是说出来,如同他冷静地无私地陈述过每一条不幸的预言。他多希望自己要说的是山洪海啸,或者疫病什么的,至少它们能让须佐之男认真考虑应对措施。他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告诉须佐之男他爱他,须佐之男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爱你。

或者更有情绪地。

我知道,我很感激。荒,谢谢你。我也爱你。

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须佐之男看着他,仍在困惑。有很多别人明白而他不明白的事,其实那些都没关系,但荒提出来,他就觉得那他应该要明白。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件事刚刚已经发生完了,结束了。

算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你饿吗?

荒打开冰箱。并没有太多选择。便利店饭团,便利店沙拉,便利店饭团。他转头想问须佐之男要不要出去吃。须佐之男已经凑了上来,拿起一个饭团端详,不等荒开口,连塑料膜一起放进嘴里。荒立刻掐住须佐之男的腮帮子,让他吐出来。须佐之男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荒说外面那层包装不该吃。须佐之男更困惑了,吐出饭团,问,有包装吗?荒说,这不重要,我们出去吃。须佐之男说,那我做饭吧,怎么样?好久没有做饭给你吃了。

荒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去过超市,那里的顾客一般都是情侣,带孩子的老人,单亲妈妈,以及并非单亲但互相结伴同行的妈妈。商场里的超市像庙会,场所太大,陈列太丰富,以至于不能一个人去,所以后来荒就在楼下便利店买东西吃。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天文研究者的身份,好让邻居放心。没有工作的独居男士是危险的。他有工作,听起来还有一些学问,长相极佳,不太爱说话,因此不仅没有过错,还很受人欢迎。大部分是丈夫小孩在外另有生活的主妇,也有更年轻的独居女性。她们在路上叫住荒,把曲奇或红豆糕分一些给他,和他说一些闲话。森田太太说不要告诉青山太太,青山太太说不要告诉北原小姐,北原小姐说不要告诉森田太太。荒果真谁都没有告诉,他一向擅长守住秘密,诀窍就是不说话。他给她们看星盘也不透露太多。晚上有急雨,被子收一收。下周不宜出远门,可能会伤财。这个色号引煞星,但如果你喜欢,也能破凶运。外遇?这个我看不出来,如果您心里已经有数,或许问问本人呢。当荒带着须佐之男在生鲜区推了满满一车,又有邻居上来搭话。荒一边把须佐之男伸进鲷鱼池的手拉出来,一边接过青山太太递来的一盒甜虾烧麦。是的,和朋友。他在我家住几天。不好意思,我们还有点事,改日拜访。

荒把须佐之男拉离水产池子,拧去他袖子上的水。他用了力气。须佐之男吃痛,想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于是道歉,抱歉,荒,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荒说,不是这个,你整个跳进去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刚刚是不是想放电?须佐之男说,不可以吗?不把鱼电晕的话抓不住。荒说,你想要哪条,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人负责捞上来。但是这个世界只有普通人,如果他们被你吓到,不是能轻易掩盖过去的事。须佐之男说,抱歉,荒,我不知道这些。荒说,算了,没关系,以后我慢慢告诉你。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应当没有以后,须佐之男不累了就该启程了,甚至或许等不到他下次犯错。

须佐之男不知道荒想得那样远,他挑走了心仪的鱼,和大包小包一起拎回家。荒的冰箱迎来有史以来第一次正式工作,以前摆进去的几个饭团糕点顶多只能算试用期。须佐之男熟练地切菜,颠锅,调味。但他不会用电饭煲,开火也需要荒教他,所以荒不能离开厨房,被迫和他待在一起做猜他多久离开的心理游戏。荒告诉自己这种小事犯不着算星星,但他知道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害怕一个确定的结果。他盯着须佐之男的背就好像那里有一个无期的答案。一天,两天,三天,永远。可惜神的永远和一瞬相差无几,因为他们二人中只有荒不会死去,独留他一个的时间总是无穷大于他们在一起的。仿佛感觉到了荒的视线,须佐之男回头看他。荒没有躲避。他突然期待须佐之男能说些什么,随便什么。

荒,酱油在哪?

上面的柜子里,我来拿吧。

他们吃完饭,整理完,天已经黑得彻底。他们并排躺在临时的地铺上。为什么这样睡?因为荒的单人床睡不下两个大男人,荒让须佐之男去睡床,须佐之男却很抗拒,就好像荒还是一个需要睡好觉长身体的小孩。于是荒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让须佐之男认清他真的完全长大了,他的头和脚从墙壁这头到那头,不需要比这个更远的距离。黑暗中荒静静地呼吸。他感觉到须佐之男在他的身侧躺下,不一会儿没了动静,或许睡着了。荒侧过脸,须佐之男正看着他。金色的眼睛。动物的眼睛。须佐之男的神格化形是一只黄金兽,荒在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见过几面。其中一次他被黄金兽救走,因此离得很近。准确来说是被叼走。他抬头就能看见那只巨大的眼睛。只不过当时一片混乱,空气里涌动着随时会爆炸的电流,他看不清楚,也没有胆量看清楚。那时他不确定它还记不记得自己是须佐之男。他觉得自己被黄金兽的胃消化掉的可能性比被魔军乱刀砍死要大。须佐之男眨了下眼,荒短暂地陷入了一瞬黑暗。

你的眼睛在发光?

嗯?是吗?我没注意。吵到你了吗?

不。没有。

有时候我也没留意身上的电都去哪儿了。

嗯。我知道。你以前抱着我睡,做梦会漏电。

真的吗?你没告诉过我。

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光顾着打仗了。要是再给我一些时间,也许我能学会控制好。

他们都知道他不会有时间了。沉默长久地在上方盘旋。须佐之男闭上眼睛,像终于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或者要么他刚刚其实放弃了这个决定。

荒始终在他脸上寻找动摇的迹象。

要抱一下我吗?

可以吗?

没什么不行的。你明天走吗?

嗯。

荒彻底失望了。他任由须佐之男抱住他。他没在须佐之男脸上见到他期望的东西。没有不舍,没有犹豫。须佐之男看起来别无所求。

须佐之男搂住荒的肩膀。荒的手臂比他的还结实,他已经不能一只手就环住荒的背。须佐之男养过一匹神马,它长得飞快,每过一个月就要换新的马鞍,半年后背高足有两个人的身长。他不忍心把它带上战场,就把鞍卸了放它走。还好它是跑出去不回头的那种。这样事到临头散伙的事须佐之男干过不少,现在也一样。区别只是有的动物无所谓,有的不知道他们一别无期。须佐之男常想,没关系,他们总有自己的生活。当然最后他总清楚这并非善心,也不见得有多少尊重。他只是动了把他们带回家的心思,然后把他们带回家。这不是两回事,这是同一件事。念起就等于成真。伊邪那岐教会了他这个本领。他就只会这个。他爱护有加地抚养他们正如伊邪那岐曾经抚养他,他把他们留在身后独自去送死也正如伊邪那岐曾经一去不回。他感觉到荒在他怀里并不高兴,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他想说我再待几天也行,但直觉又告诉他说了也没用。所以他只是把下巴搁在荒的头顶上,闻着毛茸茸的洗发水味,不停地记住这个感觉。如果他死之前想起荒,他希望包括此时此刻。须佐之男一直记到睡着。

荒比须佐之男醒来得晚。须佐之男问他电饭煲怎么不工作。荒以为须佐之男找不对开机键,但他摁对了也没反应。荒把家里的开关都试了一遍。

停电了?

那个灯是那样点的吗?

什么?

你昨天说是电灯,我就给它传了一些电。但我很小心,只给了一点。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知道了。没事。

荒。

嗯?

对不起。

不用道歉。是我的疏漏。你不要道歉。

不止这件事。你一直不太高兴。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事。

真的和我没关系吗?

真的。不用管。我们出去吃吧。旁边公园卖的红豆糕还可以,就是你昨天来的那里。然后我画阵送你走。

但我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你昨天想说什么?

什么?

你昨天说我不明白。

我说了吗?

你说了。

我忘了,可能是提醒你注意什么吧。但你就要走了,都不重要了。

你再想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事。你还生气了。

真的不记得了。就当它不重要,好吗?

荒,我不希望见你一面就这样结束。

这样?怎样结束?

我没机会再看见你长大的样子了。

你有。你等会儿就能到你本该去的时空。那里的我也是长大后的。

荒。我们别吵架,好吗?

我不想吵架啊。你不明白。

是啊。我不明白。

有那么一会儿,荒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快要被摧毁。须佐之男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说一句自己不明白,荒就垮掉一点点。多可怕的咒语,使你只能看着自己的船沉下去,沉下去,而对方站在岸上,无动于衷,等着你从鲨鱼群里游过去,等到你的断肢残躯漂到面前,拥抱你,假装你还和过去一样完好无损。更可怕的是荒已经觉得这样也没关系,须佐之男还要问他哪里出了问题。荒决定把须佐之男送走后当作一切没发生过。

这时候门铃响了,管理员说施工方失误挖断了电缆,这一片正在抢修,预计晚上恢复供电。每户都有歉礼。您更喜欢温泉还是西餐?

都不用。谢谢。

真的吗?免费的,作为过失影响的补偿。

真的不用。

好的。向您致歉。

荒转过身。天花板上灯罩完好地趴在哪里,像一片目睹了一切的蛛网。须佐之男站在玄关小小的台阶上,眼神亮亮的。或许他应该相信须佐之男,或许他应该更直接。须佐之男的温柔保护过他,也伤害了他,因此勇气是必要,断手断脚就为了游过去说出真相的勇气。

听起来能很快解决?

是的。你还要知道吗?我想说的那件事。

告诉我吧。

你看着我,不要反悔。

我不反悔。

荒捧住须佐之男的脸,亲在他的嘴唇上。他看着须佐之男瞪大了眼睛,脸色越来越红。他心里冒出一点报复得逞的得意。没什么大不了。他才刚刚吻他,就像吻了很多次一样习惯。他知道他们还是会好好告别,但这个吻真实存在,须佐之男所剩无几的余生看到他就会想起来,不管怀着哪种心情,须佐之男都不得不明白,永远明白。想到这里,荒往后退了一点,然后他发现须佐之男也紧紧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