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之夜

#流猩

双性转。《铁路之夜》。流猩,双性转。

含人家喜欢的离别,感觉没有办法让猩猩落泪,猩猩已经把眼泪内化,因为眼泪也只是一种生理盐水。

*流猩双性转

有一年铁路铺成,火车从城镇边缘走过,如一条狡猾的蛇,所有人都上当。火车不在这里停,但所有人都来看,离开时眩晕得像已在车里坐满一个来回。那么响亮的家伙从天边来,蒸汽炉和齿轮发出庞大错杂的声音,在常年被沉默笼罩的天空下回荡,那是别处世界的氧气,如此新鲜迷人。为了氧气,他们像金鱼一样聚在山坡下。火车目不斜视,自行离去。有人草率地跑上前,被火车迎面惊落,摔断一条腿。再后来,野棘和地藤爬满铁轨,其他的草率也有了后果。一棵年轻的构树拱开轨枕长起来,人们真的意识到这项工程不过一张如此易破的纸。铁路公司赔钱,合同失效了可以销毁,长到令人烦躁的铁轨就让它自灭。第二十五年检修就不来了,火车也不见踪影。蔓开的杂草像慢性疾病那样寂静,直到树根公然把路横断,人们想,它真的死了。

赤木每天经过铁路两次,上学和回家。从前火车也每天经过两次。只不过它是单向。单向有尽头吗?听到前桌说火车在起点被放下去,就像跳水,然后在终点上岸。赤木知道她是游泳部的。篮球部的队员则说火车只是一直在转圈,像晨练她们被要求绕场跑三十圈一样没有休止。

我每天早上都觉得这里是田径部。

要不是有篮球。

对。六个部员。篮球自备。

有什么区别。半个月了,我还在球屁股后面追。

你要退出吗?我们压力会很大。

我这样的替补能上场?

不是上场。哪有队伍和我们打。四个人篮球部就解散了。五个人刚好危险。

和对边男校打?赤木说每个月都有。

那叫联谊。只有她当比赛。

她还想去区赛呢。

赤木在门外没进去。她们换完衣服出来碰上,赤木才说火车很久以前就停运了。没人说话。她又说,三十圈作为必要的体能训练不算多。过了一会儿,刚加入半个月的部员小心翼翼地问,我能退出吗?

后来赤木路过田径部认出她。她在跑道上和人打滚,看起来比在篮球部时快乐,仿佛打球只是暂时的歧途。如果没有跑三十圈她会想改头换面吗?赤木开始考虑把三十圈减到二十五圈,二十圈?马上她又否定了这个退让。三十圈是最好的,杂志上冠军队就是这样训练。每天。赤木还没有让它折损过一天,自从她主动从上届部长手里认走交接表。或者,更早就看到这些照片,在遥远的地方,赢了比赛的冠军成员紧紧抱在一起,有人哭得甚至要被扶着,像他们没有彼此就无法站立。那是什么感觉?赤木的手指停在这一页像碰着某只生物呼吸的鼻子。不得不回应。去打比赛怎么样?比赛,没人提的字眼,不娱乐,而且激烈过头了,包含不必要的汗水,酸痛,还有受伤。其实这些不是问题。在你决定的地方受伤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不决定。一万次里人们决定一次。赤木决定去比赛。她下决定时,被选中的感觉也如此强烈,仿佛一头鹿冲上马路,在她眼前撞倒。赤木四平八稳驾驶的生命中头一次听见心跳。它没死,在她心中活过来。这是那一瞬间她所得到的东西,此后都是为了保养这个瞬间。赤木招募新人,给校委会写信申请经费,为部活制定长远的训练。她郑重其事,如同抬着一面玻璃走路,清楚而小心。

学校回复没有考虑过把篮球部从兴趣活动发展成项目的预算,因此远行会超支,但还是支持她报名。来拿入部表的大部分人问,没打过球可以吗?赤木说可以,她也是高一才真正开始。她用事实给她们打气,经验不应该妨碍她们成为她的队友。大部分人听她说完,“真正开始为比赛准备”,都没再把表交回来。小部分人来了,但也走了,比如那个在篮球部发现田径的女孩。最小一撮人因为不至于离开而留下,听起来像有所忍受。只剩下五个人的时候,每个人分到要忍受的变多了。和赤木同级的一位旷了一天,接着第二天也没来。赤木照常训练,星期五从衣柜门缝掉出字条:抱歉,我先退出。字条传阅了一圈。她们都知道这下只剩四个人。除了赤木以外,都松了口气。

下一张是不是得写,我第二个退出?

我写第三张。我不要做最后一个。

那就不用顺序了吧。

对。一次性写在一张纸上。干嘛麻烦?

我去找队员。

空气静止下来。所有人看向赤木。但由于赤木的表情和打球时一样不幽默,她们不确定她是不是来真的。

还有没加入部活的新生,我去贴布告。赤木说。仿佛她再不开口说点什么,就会有人被她高高大大的个子堵在厕所,被她永远盯着,直到同意入部为止。

课间,走廊上到处都是人,赤木不知道这当中是否有谁能使篮球部免于解散。她贴上宣传海报,在一边等,这是她能做到的事,像超市促销员站在试吃台旁边一样忠诚。上课铃响了。下课铃响了。有人停在海报前面。赤木走上去向她介绍篮球部,这一届我们打算。她打断:这上面的食品券还有吗?

什么?

这上面说入部会分到面包店的食品券。

赤木仔细看了看海报,对她说,这是开学做的,当时有部员家里新开面包店促销。

就是说现在没有了?

是的。但我们还招人。

还会有面包券?

没有了。她退部了。

好吧。

她走之后赤木端详起海报,要不要做张新的?赤木转头和什么撞上。一张看起来很受欢迎的脸从漆黑的头发里抬起来。这张脸一声不吭在她背后。

有什么事?

篮球部。

你要来吗?

我去了操场,那里没人。

上面是旧的时间,招新已经结束了。

不招人了?

在招。我们正缺人。

今天能去吗?

现在也可以。你想的话。

后来赤木知道了流川招新那会儿在唯一安静的天台睡觉。地面的声音都上不去,流川对那里很满意。赤木贴海报的那天流川本来也要睡。有人跑到天台练声乐,流川没能睡成。因此当赤木把她领到体育馆,流川开始不停地投篮,带球,投篮。赤木理解,她感到不可控的时候也会回去熟悉的东西里。流川碰球的样子像她在世上只认识篮球。赤木还看出流川技术纯熟,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打得好。她只见过那么些人。她问流川打什么位置。流川说都行。赤木说那暂时小前锋吧。流川点点头,不问原因。赤木却为此感到解释的必要。

原来的小前锋退部了。

流川看着她,眼睛在说知道了。赤木突然感到什么东西从来没有被责备,也无需原谅。

早上七点开始晨练,放学再练两个小时。不能迟到。还有,篮球自备。

流川看了一眼手里的球。

那个是我的。

流川的视线回到赤木脸上。

你用也可以。我家里还有一个。

赤木拍拍流川的肩膀。流川的头发缠上她的手指,有几绺已经打了结。赤木把发绳从后脑勺解下来,用手指给流川顺了顺扎上:打球绑好头发。

傍晚赤木介绍了新队员。她们打量起流川,像她是什么濒危物种。热身时赤木去给流川拿队服。其他人马上近距离观察起她。

新生?赤木怎么把你搞进来的?

她把你堵在路上,还是厕所?

流川回想了一下脸上隔着校服前襟的感觉,柔软的,肉乎乎的。

我撞到她了。

三双同情的眼睛落到流川身上。

还不会打球吧?我们可以教你。不要听赤木的,按她那样打球这辈子都破不了处。

我会打球。

哇,看不出来。打了多久?

不记得。有印象就在打了。

那很早啊。我也喜欢打球。去年我们人也比现在多。不过现在部长是赤木,要不是你来,我们正好解散了。

有什么问题吗?

她总想着打正式比赛。怎么可能?我们也就和男校打打,在这里。

说话的人摊开双手以示这么大就是她们所在的全部世界。

对了。把这个写上。

这是什么?

入部传统。呃,愿望便签?祈福签之类的?偶尔还挺灵。以前有人写要换男朋友,周末就抓到了出轨。随便写点什么就好。你有男朋友吗?

写好了。

写了什么?

冠军。

所有人都有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她们像听到太烂的鬼故事一样发出一阵吸气声。赤木在门口咳了一下,她们作鸟兽状散开。赤木递给流川一件陈旧的篮球服,布料上了年纪,但气味很新。

上个部员潵了饮料在上面,我带回去洗了。训练穿平时的运动服就可以。

赤木有些抱歉地说,其实打不了几次比赛。

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和镇上的男校。

流川没说话。赤木以为她也失望了。过了会儿她意识到流川在等她说下去。

以及今年的高中联赛。我报了名,不过学校没有经费,不一定能去。就这些。

流川点头,举了举篮球:开始吗?

流川入队算得上好事。一个疯子是异常,两个疯子正正好,互相消化,无人遭殃。从前没人能过赤木篮下,流川闪身绕走,把赤木抛在身后。其他队员大仇得报似的鼓起掌。到她们被流川过掉的时候也很轻松:赤木都拦不住她。赤木拿着记分板,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记下点数和备注。球队水平以可以计量的方式提高了。这样是否胜利有望?她像从梦中饿醒。她们连像样的训练赛都没打过。赤木喊停,队员下场喝水。流川拧着水壶走到她身边。赤木的发绳还停在流川头上,流川自己的则在手腕上。所以她不是没有。她应该也有自己的篮球。赤木想。她毕竟打得这么好。

怎么样?

流川一边喝水一边瞟赤木。她缓慢地喝到见底,咽下:不好。

不喜欢篮球部?

她们打得不好。

没人打得比你好。

赤木从流川的眼神里读出理所当然。

你觉得出去比赛能行吗?

没问题。

即使我们都没实战过?

你说没人打得比我好。

在这里。

外面也是。

外面?

流川点头,说了个听起来足够远的地名。她说她今年来之前在那里长大,打球。有那么一秒赤木觉得她现在才认识流川。流川在她眼前变成初中生、小学生,在看台围满人的白漆线里跑动。赤木问流川是否已经比赛过很多次,有没有拿过什么样的冠军,那是不是很紧张的比赛。如果流川回答是,她就会更详细地问下去,她会详细地知道决赛那天多云闷热的天气,手握关键一球发烫的掌心,像不见底的发条一样疲惫的双腿。所有的身临其境,第二手体验。但所有问题赤木都没问。她问流川怎么会来这里。流川说家人病愈,要到僻静的地方休养。赤木问她会待多久。流川说不知道。赤木问联赛开始前会走吗。流川沉默了一会儿。几秒的长度仿佛她正在回去那个足够远的地方。赤木听见她说不确定。

过了两天赤木说打算再招一个人。

我们还是需要替补,以防万一。赤木对所有人说。流川看着她。其他人表示理解。理解,而不是赞同。都知道赤木向来未雨绸缪因为她希望下雨,但她们在旱地,所以赤木并无先见之明。

替补谁?流川问。

旁边的人回答她:任意的,上不了场的人就会换。

流川还是看着赤木:我不会下场。

赤木也不会下场。很好,剩下的休息配额又多了。

赤木着手做了新的海报。要用什么把人吸引过来?附加的东西总会失去效力,愿意打球的人会自愿留下。打球和比赛又是两件事。比赛会让人离开。赤木想到已经离开的人,看起来没有离开的人。不确定离开的人。新的海报很简洁,只包含必要的信息。篮球部招收成员,进军高中联赛,如有意向,请于下午四点至六点在2号体育馆报名。没写上小恩小惠。一是因为没有。二是因为招到流川时就没有。就像人总是走同一条路回家。

友谊赛不在女校也不在男校。队友给流川解释,最早为了方便女队员一直在女校,但某次比赛后男队失踪了一名队员,找了半个下午,在体育馆储物室找到。他和一名女学生躺在一起,一丝不挂。风波持续很久,友谊赛一度要被取消,最后在学生的抗议下才改到校外,在铁路边搭了一处露天球场。

当时铁路上还能看见火车呢。你想知道吗?

不想。

不是那个,你知道为什么闹得要取消吗?

队友古怪地笑起来。但流川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她只好独自说下去:开门老师是女生的妈妈。她开灯把他们照醒的时候,男校的人还待在她女儿屁股里面。

流川坐在一块石头上,没有抬头,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她庆幸自己不是男性,或者别的什么会着迷的类别。赤木来叫她们准备热身。自从在一年级走廊贴上招新海报,她和流川很久没说上话。今天是阴天,风大。流川扎起头发。光秃秃的手臂,盘起的马尾。她身上没有赤木留下的发带。水晶鞋没有被拿走,在地上降解掉。两百万年。两个月。无影无踪。

友谊赛叫联谊,没有不恰当的地方。女队拦人时男队持球过长,男队推人犯规之后又投歪几球。尤其流川在,比赛以男队严重犯规的大分差结束。男队成员走来握手。流川被推在中间,她们跟在她后面物色以待。都看得出来这些大汗淋漓的人巴不得伸到流川手里的不是手而是其他东西。流川的脸色十分难看,赤木想她一定很失望。她也失望过。流川和她一样。她们起码值得好的失败。流川以为所有比赛都是真的。为什么她任由流川被欺骗?队员起哄聚餐,流川拨开人群走向赤木。赤木看到流川僵硬的脸,流川指向她的眼睛,烟头一样烫过来。流川站到赤木旁边,她还是不说话,握住了赤木的手。空气安静下来。赤木回握住她。

赤木,你也去吧。已经三年级了,还要拒绝吗?

我不去。流川也不去了,我们有事。

你们?什么事,难道还打算训练?

赤木飞快地思考起理由,流川握她的手紧了紧。

我挂课了。她帮我补习。

回去的路上她们的手依然握着。流川把赤木拉向口袋里,赤木摸到了那根发带,还摸到它缠着几根头发。原来她把它放在这里,安全的地方,如同一条冬眠的小蛇躺在亲切的洞穴里。

我没带课本。流川说。

什么?

你还有一年级的课本吗?

有。你真的挂课了?

她们沿着铁道朝赤木家走。流川一路犯困,低头盯着重复而荒芜的轨道,几乎是赤木领着她。路边单调得像贫穷的剧集里反复利用的布景,很多灌木和很多石头,灌木石头,灌木石头,走了五分钟,还是五天,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或者上一段路其实已经被忘记,看见新的都被当作旧的记忆。赤木不知道这条路原来这样长,好像在她们停下来之前头发就变白了。以前是怎么走的?想着投篮一百次,作业,带队跑步,考试,赛前报名,马上就到了,从另一个世界的捷径走过去。现在没有捷径。真实的,比她更小的手久久停留在手心。她们走啊走,走到家的时候家人已经认不出她们。如果停下来也不会差太多,等她们被找到,可能已经认不出来对方。她们会代替这条铁轨失去的火车,永远行驶,永远停留。

二十多分钟后她们到了家。赤木从柜子最底下把一年级的数学课本拖出来。墙边靠着她从小学开始攒起的运动杂志和球赛录像带,开始只是暂时放在那里,接着渐渐堆起来,现在已经到了墙顶,就像豌豆掉到地上不小心长成通天的藤蔓那样。流川正盯着它们。赤木说你要看看吗。仿佛只要流川点头,她就会爬上去把金币带回来。流川说好。赤木把课本拍到桌上:学完这个之后。

赤木没想到书上的一个标点流川也没读过。流川从第一课开始看,函数在定义域内,她在“定义”那里就闭上了眼睛。赤木提高声音,流川的下巴就趴到了桌子上。如此几次之后,赤木合上书,对流川说,你还是换个能进到梦里的人。

流川埋在手臂里,过了很久,赤木听到她咕哝:我梦到你了。

赤木想这也是梦话。她说,哦?我教会你了吗?

没有。

流川抬起脸,眼睛还没张开,头发丝糊在脸上。她的样子像才出生。掌握数学对她为时过早。赤木放弃了,她想下次吧,于是问流川要不要回去。

待在这里也可以。

你家里还等着。

借我打下电话。

赤木搬出被褥。流川从浴室出来。赤木的睡裙对她而言太大,整个领口垂在乳头上,露出平坦的肋骨。那里以往被赤木的胸脯填满。赤木把床垫铺好,回头问流川睡床可以吗。但流川已经在床上坐好,把自己收拾到一边,给赤木腾了出来。赤木洗完到床边,流川看了看她。

你有两件一样的睡衣。

两件五折。

流川皱起眉头,赤木换了个陈述:买一送一。

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你可以理解成买了你身上那件,我这件是送的。

我身上是送的。

流川给赤木看自己睡衣领子上的标签,上面有一个手写上去的小小记号,蓝色的“*”。赤木以前没留意过这个。

怎么样?

流川小小的乳房在空旷的衣领下起伏。赤木移开视线。

好吧。你这件是送的。

但是你的有没有?

应该没有。

确认一下就好了。

在赤木找到别的话题之前,流川已经拉开了她的衣领往里看。一对结实的乳房跳到流川眼前。赤木胸口一凉,她脸热起来,看向房门上的挂钩。上面挂着她和流川的背包。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流川说,有记号。

看来我们身上都是赠品。赤木说。她真想闭上眼睛。她感觉到床垫陷下去的重心移开,流川坐了回去。她松了口气,但感觉到流川还在看着她。

要不要关灯。赤木说。

她们面朝对方躺着。月亮照进来,云影飘过去,流川睁开眼睛。

睡不着?赤木问她。流川白天已经太能睡了。

流川朝赤木挪了挪,手在被窝里摸索。她找到赤木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胸口。

我喜欢打球。

我知道。

今天很不好。

我知道。

看不懂数学。

我知道。

房间又安静下来。赤木预感到要发生些什么。也可能只是因为此刻什么都没发生。流川没有再说话,赤木把掌心贴上流川的乳房。流川心跳得很快,赤木感觉到她的乳头硬起来。流川也把手伸进赤木的领口,滑进乳沟之间,如同一条小鱼游进温暖狭窄的河道。流川模仿赤木碰她胸口的方式,但赤木比她大得多,她的一只手不能一次碰到赤木的两个乳头,于是她把另一只手也伸进去。赤木感觉胸口快要爆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大得吓人。流川只是现学现用,赤木摸的时候她也摸,赤木揉的时候她也揉。赤木用指甲蹭,她蜷缩起来,指尖用力过头,赤木发出一声哼声,比她平时的声音虚弱很多。

她们把睡裙向上拉,一大一小的胸脯紧紧靠在一起,几乎像母女。流川亲吻她脖子的时候,赤木缓慢地抚摸她的肩膀告诉流川慢慢来,她就在这里。流川的手徘徊向赤木的耻骨,仿佛在确认她们是否相同。赤木抱紧了她一些,她们一大一小的髋骨合拢,像同一棵树上两片被雨打湿的叶子。流川找到了地方,赤木的大腿绷紧。流川把自己贴到赤木的腿间,如同小的齿轮生来就要与大的齿轮一起。她们轱辘轱辘转动起来。赤木握着流川腰下紧绷的屁股肉,流川小小的手揉搓着赤木滑溜溜的阴部,同时挨着她摩擦自己。当一切足够了,一股惊鸟般的眩晕穿过全身,就好像灯光突然刺进眼睛。接着她们醒来,房间里只有窗户投下的月光。

赤木把参赛表寄了出去。队友问赤木什么时候见到替补队员。

还没有人来报名。

要是出发当天有人生病呢?

我会留够时间,我们提前出发。

如果比赛时发病?胃溃疡,食物中毒?

那就只能到那一步。我们尽力了。

就是说输了也没关系?

嗯。

那我们可以不去?

我们要去。

很快赛程通知出来,离出发还有一个月,路途遥远,陆路走完要改水路。赤木掏光零用钱,其他队员补上差额,队伍租了辆大巴。预付定金的时候,大巴司机说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镇外铁路曾经停靠的站点。坐火车大半天就能到。司机一边点钱一边说他朋友偷偷爬上去过。这条路不运人,不会被发现。他藏在煤堆里,一到站就溜下去。然后又用同样的办法回来,没人发现他离开过。

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我说的。

怎么确定是真的?你朋友能跑五十迈上去?

司机点完了数目,不耐烦地告诉她们不要一直想,朋友就是这样,假的也要相信是真的。就好像他的朋友正在生气。

友谊赛之后,流川总是会去赤木家补课。赤木告诉流川每学完十页,她们就可以从房间的篮球角里拿一本杂志或者一盘带子一起看,然后洗漱,一起睡觉。这套奖励机制作用于幼儿和猫狗很管用,七八岁以上的人就不行了,因为他们已经足够聪明到知道疲惫和厌倦。赤木不确定能在流川身上起效多久,至少现在流川看书已经能在十分钟之内不打盹了。即使她做题有三分之二还是空着。流川补完课,通常会和赤木一起看录像带。因为她看着文字已经要合上眼睛。不过即使看录像,流川也经常会睡着,好像只是坐着看书比打篮球都要消耗她更多。赤木看着电视屏幕,流川就跌到她肩膀上,久了就会麻掉。她稍微动一下,调整姿势。流川的脑袋掉到她胸口。赤木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住她,直到这只手也酸得撑不住,再把流川叫醒,让她躺下睡。而且录像带还有别的好处。今天看不完就要等到明天,明天在最紧张的时刻又要暂停到后天。如果有一盘足够长的带子,就是一场足够长的比赛,她们就可以每天坐在一起一直一直看这场比赛。看到电视里的选手跑死累死,她们还在等他手里的关键一球投出去。那一球永远不出手,她们就永远不离开,靠在一起变成一同块石头。如果感到无聊,她们可以互相亲吻。人的身体每天都有新的细胞取代旧细胞,那么吻也是新的。就好像每天都以新的身体去爱另一个人。

出发那天大巴司机没有来,她们一直等到天暗。第二天赤木四处联系,才知道他已经以走私包庇犯罪被逮捕。赤木问是否能拿回钱,警局前台回复了一个最晚日期,在联赛结束之后。赤木对队友说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然后一直等到她们第一场比赛,第二场。而她从没去过的地方并不等待,她们入围无望。一直到预选结束,最后一场比赛,钱也没有还来。过了几天,赤木和流川回家。赤木把习题翻到上次结束的地方。流川一声不吭写了一个小时,竟然没有留空。虽然正确率只有一半一半。比开始已经好很多。她们接着看上一次的录像。上一次结束在上半场一次分差很大的领先方罚球,这次看到下半场还剩十一分四秒,赤木准备暂停。流川按了按她的手腕:看完这个。于是赤木没有暂停,让录像带转完。最后一声哨音结束时赤木突然感到双腿无法站起来。她和平时一样坐在床沿,流川和平时一样挨在她旁边,她试着站起来,她的腿像同时承受着身体之外巨大的重量。流川看着她说,我明天走。

赤木看向墙边那些杂志和录像带,看着它们快碰到墙顶的尽头。那里只是天花板,什么也不通往。

什么时候?

早上六点。

那很早。你今晚回去吗?

我可以待到四点。

我现在送你。

我想再待会儿。

你回去好好睡觉。

我不想走。你在找什么?

手电。我记得放在这儿。

赤木照着送流川回去的路。今晚有月亮,星星也多。轨道经年不检修,杂草茂盛,手电照出破断绊脚的地方,赤木拉着流川绕开。流川依然像一无所知的人跟着她,或许流川只是看起来一无所知,赤木问流川是不是早就要走。她感到流川握她的手更用力了。

我觉得比完赛之前都要在队伍里。

谢谢你。

赤木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她跄了一下,流川赶紧扶住她。

我会再来的。暑假,寒假。

不。你不用来。我会离开。我在外面读大学。

我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

我可以亲你吗?

可以。为什么不行?

现在呢?

任何时候都可以。

流川仰起头,捧着赤木的脸。她吻得很轻,差不多只是停在赤木的嘴唇上。一串细小的轻吻。如果此时赤木在哭,这个吻更接近安慰。但赤木没有哭。这个夜晚没有人会哭泣,这个夜晚长长久久,所有人都痛苦,所有人都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