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坪间半地下室拥有一切

#DoubleB

棒子2b,半大纲,后半都是大纲。移情别恋了只想赶紧写完。

开门的同时要用力把门抵住,不然已经变形的门框卡着锁,钥匙根本转不动。一开始金韩彬不知道,差点弄断钥匙。四度的天,他出去抽根烟回来就进不去家里,杵在走廊,冻得感觉不到自己有手。薄薄一片钥匙相比这扇上了年纪的铁门实在孱弱,爬满绣斑的锁孔纹丝不动,好像它还是不欢迎他。半小时后,隔壁房间的邻居下班经过,告诉他怎么开门,他意识到确实只有他和这里不熟。

看着邻居熟练地示范开门姿势,仿佛这个人更有资格随意进出他家,金韩彬忍不住担心起来。随即他又想起家里还什么都没有,唯一值几块钱的吉他,他也总是带在身上。金韩彬还是感到有些不真实,他真的住在这里吗?这里算是他的家吗?

金韩彬在有保姆接门的地方住到二十岁,才见识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房东把他带到入口,指着漆黑直下的楼梯说进去第五间。金韩彬以为房东搞错了,明明向上的楼梯在左边。地下是什么?停车场吗?于是他没有动。

“什么表情呀,就这下面,不然你以为这个价。”

看穿他的犹豫,房东不以为意,先走下去。原来楼梯不深,只是灯坏了,才黑不见底。金韩彬跟上去,小心翼翼走了五个台阶,就走完了。进到房间,他明白了那聊胜于无的楼梯何以存在。房间很小,只有四坪,一眼扫过去,没有什么家具,却有一张大床,几乎占了地面的三分之一。房东说这是上个租客留下的。

“哎哟,不晓得这么大的床怎么搞进来的。没想带走吗?腾不出地方,人看房都嫌碍事。你说这种地方要这么大的床干什么啊。”

房东嘟囔着。金韩彬另有心事地点点头。他的注意力在床对面的窗户上。窗户下一半是水泥,上一半是路面。房东说话间一辆车在外面驶过去。金韩彬看到它的轮胎,还有溅在窗户上的污水。这就是为什么下来的楼梯这么短。这一层不仅低矮,而且只有一半在地下。

“这间是半地下室啊。”金韩彬吸了口气。

“是啊。不是写在纸上吗?”房东看了他一眼。

金韩彬挠挠头。他没有把租房广告看完,他只看到月租九万韩元,在他知道的地段。这里都是大楼,以前金韩彬经常和同学来这里打老虎机。他查了下,从这儿到乐队练习室有几趟班车,可以省下打车费。金韩彬铁了心要在乐队搞出名堂,为此他和家里冷战,没带几件衣服就出走了。在酒店待了两晚,自立门户的决心愈发壮大,开始找房子。但是找房子并不容易。他一没固定收入来源,二交不起保证金,而没有这些要求也和公厕差不多了,他没得选。无论如何,在未卜的境地看见眼熟的地址,多少令他安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个价格够他目前租下来。因此金韩彬没多看就联系了房东。说不定他也抱了一丝侥幸心理,毕竟以前他来,这儿就看起来不像有能住得太差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他想得没错,整片区域只有入土的这半截不够好。如果只能住地下室,他还可以堂堂正正失望。房间有一半在地上,他就只能失望一半。另一半则是一种恨恨的烦躁。他几乎马上就想象到,父亲对他住在这里会笑出来。

其实,金韩彬本来可以和父亲好好谈谈。父母只是觉得搞乐队没前途,并不是要求他有前途。但这种不被期望在金韩彬看来却是最应反驳的耻辱,比被逼迫更难以接受,他们默认他做不成事。在父亲玩笑地说“某乐队贝斯睡大街衣服都被偷了,你还可以叫你妈给你送过去”时,金韩彬终于放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不满。

“我是主唱。”金韩彬说。

“是吗?你不弹点什么吗?还是敲敲什么?”父亲随口说。

“我有吉他。”金韩彬忍不住了,“你前年送我的。”

“我还送过那个?哈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他沉下去的脸色,父亲话转道,“开玩笑的,我当然记得。你喜欢弹吉他啊。你小时候去上吉他的兴趣课,我现在都记得,你割得手疼,还非要一边哭一边弹呢。”

父亲仍然把他的事业当儿戏的态度令金韩彬十分恼火。在金韩彬看来,父亲就像一个无法沟通的醉汉,去山里抓只猴子他都能当儿子。

“我怎么会忘记呢,你一直想要那把吉他。这不,到生日我就送了。”

金韩彬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回了房间。没过多久,他拖着行李箱,背着吉他出来。

“这是你圣诞送的。”他举了举吉他,接着又提起行李箱,“这才是生日礼物。”

父亲刚要说什么,金韩彬马上打断他:“我要把精力都放到乐队上,今天出去我再也不回来了。就这么一件事,这次总记得了吧?”

说完,金韩彬就走了,没有回头,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表情。在半地下室睡下的那晚,窗户外面隔三差五有车开过,车灯像扫把一样不停扫过,让他感到自己是只被驱赶的虫子。金韩彬翻来覆去。有股霉味。得给窗户拉个帘子。明天先去练习室写新曲子。他走出家门的时候父亲是什么表情?想得到他在这样的地方吗?父亲见到这个地方说不定会说,“那你可以直接从窗户出门喽。”总之不管他为了搞乐队如何生活,父亲都不会正视。

由于太累,后半夜金韩彬倒是睡得很熟。后来他注意到,相比寒碜的住所,这张床说得上奢侈。它的确大得没必要,成年人的体型在上面滚三圈还有余,占地过多,挤压了本就不大的落脚的空间,让整个房间看起来荒唐地逼仄。房东说得没错,住这样困顿的地方,有什么余地给睡觉享受?同样的价格,别人宁愿租其他房间。不过金韩彬不介意这一点,他并不觉得自己会一直处境艰难。毋宁说,他烦恼的不是挣得现实生活,而是证得理想的生活。正是为了证明,他才从衣食无忧的家里跑出来,自讨苦吃。何况他匆忙找住处的那晚,只剩下这一间。

房间里仅有的另一个家具是一张齐腰的桌子,就在进门右手边。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一块比较厚的大玻璃接在两根金属架上,用打胶粘起来。玻璃是房东从建材厂搞来的边角料,没怎么花钱,其他房间也有。金韩彬这块上面有片擦不掉的水泥污迹。他在这张桌子上操金知元的时候总看到它。桌上没有东西,金知元趴着没得抓,快到高潮就用手指敲桌面。长长的指节敲打着这块水泥的痕迹,犹如强调催促的鼓点。后入位金韩彬看不到金知元的表情,却知道他什么时候最快乐。好几次,当金知元的手指痉挛地扣住那块痕迹,就好像它也要飞走,金韩彬也近乎眩晕地射出来。

在这张桌子上的时光,除了摆上金知元从店里打来的饭,就是做爱。金韩彬撞着金知元的屁股,桌子跟随他们的频率摇晃,金韩彬常常觉得它就要散架。但直到他们最后一次在这上面搞,它还是没有倒下。金韩彬觉得它的生命力和自己一样结实过头了,谈不上好事,命硬意味着起起落落不肯罢休,颠来倒去没结果。比如金知元就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刚认识就不是好事。

金知元在他姨妈开的小吃店里做帮工。长手长脚,跑堂利索,就是眼神不好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眼睛本来就眯眯的,接收的信息有限,客人大喊钱包被偷了,金知元一把抓住小偷旁边的金韩彬,说他看见金韩彬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

“无语。有什么证据?你看见了你当时怎么不说?”

“我又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万一搞错了不是尴尬?”

金知元一激动,眼睛彻底眯成两撇。

“这么说你搞错过咯。那你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最后调出监控,证明了金韩彬的清白。金知元愣在原地,金韩彬大仇得报,瞪了他一眼。

“不是你呀。你是好人。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金知元像被敲了下脑门,恍然大悟,走向金韩彬,抓起他的手晃了两下。

“这顿我请你吧,真不好意思。”

金韩彬本想把手抽走,听见管饭,咳了一下:“那好吧。”

他坐回位子,又点了啤酒炸串。金韩彬省吃俭用有一阵子了。他没告诉乐队成员他已经单方面跟家里决裂。乐队自成立就入不敷出。乐迷不多,听众寥寥,有时候小教室大的live都坐不满人,收入填完杂费开支就没了。五个人都在倒贴钱。金韩彬在成员中是唯一一个不用打工赚零用钱的人,他觉得自己有更多责任,担下了练习室的租金。下一季度快到了,他现在还无法开口,他们的场地不保。不知怎的,他有一种预感,一旦最后的立足之地也失去,大家很可能就此解散。不是他对其他人没信心,而是他不能失败。当下,梦想就像大风里的蛛丝一样危险。

金知元在金韩彬旁边坐下,面带笑容,两颗整齐的门牙非常显眼。

“干,干什么?”

金韩彬打了个酒嗝,警惕地在长凳上挪开一点。

“哥都把店吃到关门了。”金知元的屁股十分自然地跟过去。

金韩彬四下望望。外面天已经黑了,小吃店里只剩他和另一桌正离开的女学生,一副快打烊的样子。

“我们店晚上不开。我姨妈身体不好,要早点休息。”

金知元说着,拎出两瓶酒。“去外面。”

“哥多大?看着和我差不多。”

他们在外面的台阶坐下。金知元打开外卖盒子,手上沾到辣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金韩彬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好笑。

“二十。”

“那我比你大一岁。你叫我哥。”

“你让叫就叫?”

“我叫过你一声哥,得修正吧?”

“你就是这样吗?自己出岔子让别人擦屁股。”

“那也没办法。我姨妈总说,主原谅你的过错是为了让你弥补。不然你这次犯错,下次错就犯你。”金知元咕咚吞了一口啤酒,嘴边没擦干,对金韩彬说;“你就举手之劳一下。”

“我不信基督。搞混辈分是这么大的过错吗?”

“小错多了,就变成大错。”金知元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一副教育的口吻。

当晚就真的变成大错。他们从街上喝到了金韩彬的新居,越喝越买。第二天起来,光溜溜躺在一起。金韩彬拉开窗帘,太阳经过沥青的地面折射进来。

“别开灯。”金知元手臂搭住眼睛,含混不清地说。

“照得进去吗你这眼睛。”

“没听过吗?单眼皮都是很薄的。”金知元在床上打了个大滚,“你这床好大啊。真舒服。你一个人睡会不会太浪费?”

“你可以抬一半走。”

“我说真的。真想跟你换张床啊。我房间那张小床从小学到现在都没换,晚上都不能抻直睡。”

金知元坐起来,看见那扇一半埋在路面下的窗户,走过去打量。

“这锁是坏的!”金知元叫道。

“没人会进这地方偷东西。”

“那我来找你很方便。”

“来找我?”金韩彬笑了,“昨天晚上还不行?”

“你还没叫我哥。”

“哥。行了?”

“不行,这算什么啊。厕所在哪?”

金韩彬把金知元领到走廊尽头的公用厕所,在外面等他放水。帮金韩彬开过门的邻居也过来上厕所,看见他,打趣道:“厕所门也不会开啦?”

金知元开门跳出来。金韩彬看了看他,“我等我朋友。”

邻居看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金知元,什么也没说,进了厕所关上门。

“我吓到人家了?”

“是啊。”

“啊,我这普通的腹肌。”

“还有普通的皮肤充血。”

金知元身上随处可见昨天晚上操过的痕迹。看着金韩彬穿了衣服出来,金知元做出一副跨掉脸的样子:“你只顾你自己啊。”

“你衣服都是别人给你穿的吗?”

“不,我是说,你也应该光着。”

此后金知元经常来找他,拎着酒菜笑眯眯地敲他窗户:“我来睡你的大床。”

他不爱走正门,可能觉得钻窗户好玩。金韩彬随便说过他几次。

“你再胖点,就要叫消防车帮你进来了。”

“不会胖的不会胖的,你看。”金知元把金韩彬的手放到他腰上,“上好腱子肉。”

金韩彬掐了他一下。金知元大叫一声,喊着痛倒到床上。

金韩彬压根没用力,靠在桌上看着金知元叫唤。

金知元叫着叫着声音小下去。

“你最近是不是不高兴?”

金知元望着天花板问。天花板很近,在床上站起来得弓着腰。墙上爬满如渗水一样的霉点,还有一些小虫子的尸体黏在上面,和房间合为一体。

“啊......我的乐队解散了。我还没找到工作。”金韩彬用尽量轻松的口吻说。他有些紧张。他还没向谁提起过他的烦恼。

“你有乐队啊?是哪个?”

金韩彬报上家门。

“好吧,不知道。不过我在过的乐队你肯定也没听过。怎么了?那样看着我,不信?”

金知元也报上家门。

金韩彬掏出手机搜索,金知元说的这支乐队就发过一首歌。金韩彬点开外放,一边听一边摇头。

“就鼓还行。”

“嘿嘿,我打的。”

金知元打了个滚。

“我们就是试水,发现不行就算了。你们怎么了?”

“没钱。”

“这样吧,你要不要来我姨妈店里打工?”

“没用,鼓手已经走了。”

金知元想了想说,“我试试?”

金韩彬想死马当活马医,就让金知元先顶上。出乎意料,金知元不仅适配得很好,还迅速跟成员打成一片。乐队度过了一段蜜月期,即使营收没好多少,也不至于一筹莫展。总是金知元和金韩彬打完工一起骑小电驴去练习室,再一起回来。金知元还是喜欢走窗户进金韩彬的小半地下室。就算两个人到了门口,金知元也会一拍脑门,转头改路线。

“有什么不一样?走窗户能给你开眼?”

“我感觉今天进来有点费劲,我是不是胖了?”

另一方面,金知元显然比心事重的金韩彬在队里混得开。金韩彬刚到练习室,聚在金知元身边的人就散开了,好像他打扰了他们。第二天晚上,金韩彬进来黑漆漆的,他一开灯,就有一记礼花喷到他头上。是成员谋划给他过生日。金知元端着蛋糕出来,大家一齐唱生日歌。吹了蜡烛,打完蛋糕战,一片狼籍中,金知元凑到金韩彬耳边,故作娇羞地说,今天晚上......

金韩彬推开金知元,把所有人喊过来,说他会退出乐队。

金韩彬家里出了事,他得去帮他父亲公司上两年班。但对他们他没有解释,只说不想坚持了。金韩彬一边失望自己的缺席,一边是羡慕近乎嫉妒他们能继续下去。走出练习室,金知元跟上来说等等。金韩彬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过了会儿身边的声音消失,他心想终于走了。到住处收了下行李箱,金知元蹲外面敲他窗户。

“我拜托姨妈加急做的,后面一桌客人都骂人了。”

金知元把酒和菜摆开,抄起筷子吃起来,见金韩彬没动,夹了根牛柳到金韩彬嘴边。

“吃啊。妈的,全让我一个人吃明天就挤不进来了。”

金韩彬拨开筷子,揪下金知元的领子亲住他。两人大操特操,操完已是深夜,金知元还不忘拉起金韩彬把冷掉的饭吃完。

“我还来找你?”金知元腮帮里全是饭。

“别来。租给别人了。”金韩彬也埋头吃,脸也不抬。

“那我去哪儿?”

“想去哪去哪。”

金韩彬听到一声呜咽,以为金知元没憋住哭了,心虚地看过去,金知元也转过头,和他对视,打了一个很长的嗝。

“真的不回来了吗?哥感觉这里的时间要停止了。”金知元抓起金韩彬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这里是胃。”

金韩彬拿住金知元的手腕,挪到左边,“这是心脏。”

“我当然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你走了我会茶饭不思。”

“我觉得,你这里的时间停了也没影响。”金韩彬摸了摸金知元的头。

“你都没有这种感觉吗?”

金知元看起来快哭了。不过他眼睛眯着本来就容易出苦相,所以金韩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哭。

金韩彬叹了口气。

“我也有。不过只是这里的时间,只是现在,走出去你也会明白的。”

金韩彬上班两年间,金知元和乐队搞得还像那么回事,参加了一档综艺,得到点知名度,演出比以前多,不仅没亏本,还赚了一些,两首歌还上了榜单。金韩彬更无法敞开心扉去联系他们,仿佛他不得不坐牢服刑,本身已低他们一等。两年后,父亲问他还是想搞乐队吗?金韩彬说考虑看看。

“我会去看演出的。”父亲仍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这以前让金韩彬恼火的态度现在反而让他平静下来。他走到以前住过的地方,街道都没变,半地下室还在。他在窗口蹲下,窗玻璃上的泥灰已经分层,呈现出很多蜿蜒曲折的形状,看不见里面。窗户轴承起锈卡住,金韩彬费了一番力气才拉开,还擦破了手。真奇怪,走门和走窗户进去都如此不便,这间屋子就是不适合他吗?金韩彬跳到地板上,又带起灰尘。他咳起来,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伸进床垫一角,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房门钥匙。他没有退租,不在的两年还是租着这间半地下室。房间里的霉味更重了,灰尘和蜘蛛网昭示此地已久无人问津。金韩彬在这片陈旧的空气里站了一会儿,窗外传来汽笛声。他准备离开,却总觉得落下了什么,腿像钉住了一样迈不开。

在这里停止的时间会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