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1)
宫城车祸以后没有回到冲绳。薰由于工作等原因举家搬到秋田。宫城对一切失望,不再想打篮球,就这样遇到深津和泽北的故事。过程和结局不会太好,注意避绕。
宫城良田从兼职回家,路过墙边三个人,两个蹲在地上抽烟,一个打量起他。他目不斜视走过去,一根烟头甩到他鞋面上。
“站住。”
蹲着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宫城没有停下脚步,被一把抓住肩膀,转过头就挨了一拳。一个趔趄挨到墙边,他脑袋飘飘地想,这回的人倒是不废话。
下手的人使了个眼神,其他两人围过来,将宫城圈在墙角。
“现在求饶,我们等下会轻点。至少给你留张脸见人。”
宫城哈哈两声,“头上长着脸原来是这个用。”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把这小子往死里打。
他们本来只是被其他学校的兄弟喊来给宫城找点麻烦。宫城良田三个月前从神奈川转学来秋田,头上还贴着纱布,听说刚从车祸里生还,也有传言他犯了事,斗殴伤人被退学。不管前身怎样,作为转学生足够显眼,但宫城对人不理不睬,在走廊上既不避让同级的问题学生,高年级向他问话也不回敬语,惹恼不少人。
宫城个子矮,拳脚不厉害,但让人应付不了,因为他打起架来不要命。高中生打架最多进医院,宫城打架冲着棺材里去。死咬一个人,直到一方爬不起来。遭到围殴的情况也像不认识疼痛。前一次被花盆砸了头还在压着人揍,血流到对方的血里,直到晕过去。
学校的混混拿宫城没办法,又不甘心放过,三番五次教训他,不仅占不到便宜,还一次比一次窝火。但他们人多,总有一次他得屈服吧?这样和宫城杠上,打起了持久战。
这次宫城身上也没剩一块好肉。但他撞断了对方一个人的鼻梁骨,想必他们也没舒服到哪里去。这些人只是这样,看起来凶狠,实际上只是空心气球,膨胀越大,越小的东西就能戳破。找他麻烦不过是想尽办法给漏气的自尊打上补丁。补来补去和垃圾一样。宫城想道。他和他们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他已经放弃修补。
刚被盯上的时候,宫城还会烦躁。被一伙每个都比他高大的人包围令他控制不住发抖。但挨了第一下之后就好了。疼痛唤起愤怒。愤怒让恐惧消失。他要做的事变得简单:把愤怒发泄出去。
打完架没有一次不狼狈。一开始直接回家,被母亲看到。宫城至今记得母亲脸上的表情,仿佛哥哥去世时那样被接连的噩耗击中的茫然。
那时搬来秋田没过一周,薰接手工作的同时还要给他和安娜办转学手续,周转家用。安娜成绩好,但没去读市里排名在前的私立小学。宫城于是说他不上学也可以。
“阿良好狡猾。”安娜托着腮,手指在桌上画圈。“我也想从星期一一直玩到星期天。”
薰像没听见一样摆下碗筷,直到宫城吃完起身,她才开口:“不要再提不上学的事。”
宫城成绩平平。既然没有打篮球了,学校去不去就无所谓。他不知道这次母亲搬家只是因为工作,还是多少因为他以最大速度在隧道里骑着摩托车撞得四分五裂。安娜告诉他医生说他还活着运气好,他却觉得如果让午间节目上那些占卜头头是道的人来看,肯定会说他运气糟糕透顶。
搬来秋田,薰忙得焦头烂额。喘口气的间隙在客厅坐下,盯着收音机闪烁的信号灯。不知道过去多久,宫城回来,身上的校服早晨熨好,现在像在地上反复碾过,皱巴巴破了几处。宫城的脸上青青紫紫,径直往房间走去。薰感到什么压不住的东西从心里跑到了外面。她叫住宫城:“怎么回事?”
宫城没有止步。她拉住他。他这才回过头。
将近六年,搬离冲绳之后,他们很少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
宫城愣了一下,抽回手。“没什么。”
沉默很久。薰做了个深呼吸,说:“药箱在斗柜下面。”
“知道了。”
后来宫城注意到药箱里皮外伤的药膏纱布很多,也发现他用完就会补上新的。薰不直接责骂,让他觉得有些亏欠,但他们实在没有话说。安娜不在的场合,家里过于安静。多年前就是这样。他和薰最后一次顶撞争吵是在离开冲绳时。她不允许他和宗太相像。
宫城摸了摸破皮的嘴角,决定在外面待一会儿。不知不觉他走到公园。附近有篮球场。篮球用力撞击地面,发出弹簧一样,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他很久没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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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工业篮球部体育馆修葺,放一天假。泽北一天不碰球不舒服,四处约人。河田雅史和美纪男去了外婆家,一之仓要带鹦鹉去宠物医院,松本和朋友约了踢足球,野边一心通关马里奥……泽北一个个电话问去,结果只有深津还没来得及做安排,被约出来陪他打球。
“再半小时我就回去了。”深津拍着球,“昨天录下来的节目还没看。”
泽北挡着他,一边换步一边劝说:“录了就随时能看嘛。”
“球也天天能打。”
“那不一样。深津学长快毕业了吧,和我打球可是打一天少一天。”
深津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泽北以为他被说动了,接着就听到深津说,“肚子饿了。这球完了就回去。”
泽北动作一滞。深津看准时机过掉他,把球上了篮。
“学长……真走啊?”泽北失望地看着他。
球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出边界,到了宫城脚边。
宫城捡起球。上次碰球是什么时候?还在湘北,输了区域赛不久,赤木和木暮快要升入高三,练习时和宫城分队比赛。赤木进军全国的决心更加坚硬,低年级被打得无法还手。宫城跟赤木周旋,不少漂亮的运球,即使总被过于高大的赤木拦在篮筐外。赤木被他绕过后说,看见了吗?我们并非没有希望。宫城,篮筐以外的地方,我都拦不住你。
宫城跑得眼冒白光,听到这话差点绊倒:那倒是让他们进一球啊!
高一他坐了一年板凳,但他还是几乎要相信赤木。湘北还有他们。在球场上他自由得哪里都可以去,听起来充满希望,也因此破灭时令他头也不回。就像宗太一离开再也没有回来,他认出三井也抛弃了什么。篮球不能真正把他们从失去中救回来。
—
“我们从中午开始打球。”深津说,“现在快五点了。”可不是谁都像泽北一样把篮球的事当饭吃。
泽北沮丧地摸摸脖子。
“想吃什么?”深津说。“去学校边?”
泽北眼睛马上明亮起来:“牛肉盖饭!”
“这一星期都是牛肉盖饭。”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定食,泽北非常中意这家的牛肉盖饭。
“但是很好吃啊。”泽北理所当然地。“好吃就可以一直吃。”
深津心想一直吃才会吃厌烦。但他没有说出来。等泽北吃厌的那天再说吧。
泽北看向拿着球的宫城:“那边的,帮忙扔过来!”
宫城没有动,一副走神的样子。深津和泽北都看清他一身挨过揍的痕迹,皱皱巴巴,鼻青脸肿。泽北想想都疼。
“你还好吗?”泽北走来,见宫城没反应,就去拿球。
宫城有一阵子没摸过球了,手里的触感和重量却并不陌生。泽北快要碰到球的时候,宫城把球拍了一下,侧身闪开。速度很快,回过神自己也愣住。
“哇......”泽北眨了下眼。
深津在宫城难辨正形的校服上找到学校名字。是前不久区域预选赛被他们打败的一支。那支球队水平勉强,篮球项目本来也不受学校扶持。山王赢得轻易。但没有在里面见过宫城这样的小个子。
深津看了眼泽北。泽北已经蓄势待发,满脸写着想玩。
泽北堵上去抢球。
宫城被往后逼,将球运到身后,转身要突走,但撞到紧跟来的泽北胸前,球脱手,人也跌到地上。该死,好久没碰球了。宫城想。走的什么烂位?
泽北倒是很高兴:“好快啊,差点没反应过来。”
“泽北。”深津开口。
“什么?”
“再要玩,我先走了。”
“可是。”
“吃饭去吧。”
泽北住了嘴。他看看地上的宫城,朝宫城伸出一只手。
旁边穿过一条手臂把宫城拉了起来。
“前辈……?”泽北有些意外。
“腿应该肿了。”深津低下去碰了碰宫城的小腿背。宫城重重嘶一口气。
泽北慌起来:“啊啊,前辈怎么办?我把人撞伤了。”说完更不放心,又去摸宫城。“还有哪里伤到了吗?真不好意思,我好少跟比我矮这么多——”
“不是你撞的。”深津说。
宫城烦躁起来。早知道不捡这个篮球……早知道不来篮球场了。碰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冒失鬼和一个口癖怪。宫城抗拒再和人建立联系,觉得被找麻烦好过被多管闲事。
深津扶着他问:“能自己走吗?”
宫城不说话,拨开深津和泽北的手,一瘸一拐走开。
“是不是生气了?”泽北挠头。“我干的?”
“是的。所以下次到饭点就去吃饭,别做多余的事。”
“唔。前辈倒是也在旁边看着。”
“没见过这个人。”深津思考道。“个子小,但是足够首发的水平。如果见过,不会没印象。看校服是我们打过的球队。”
“而且看起来刚打过架。”泽北看着深津:“前辈在意吗?”
他凑得离深津近了些。打完球,泽北的脸微微红着。他们身体皮肤上的热气靠在一起,有点默许进一步的意味。深津知道一些这样的时候,泽北发出信号讨求亲吻,或者讨求像亲吻那样的感情,只用一些少而确定的东西就可以喂饱。但更多时候泽北贪得无厌,把向人索取当作球场上的常胜。他们算不上在谈恋爱。一开始事情顺势发生,训练后在淋浴间撞上,高热的皮肤和皮肤坦诚相见,泽北在他身上嗅嗅,像一只觅食的动物,水汽中眼神湿润异常。前辈,和我试试吗?
深津也只是另一只动物,可以和泽北群聚。他们并未进入更系统的关系。熟人,队友,前后辈,同伴。穿着这些称谓,也可以坦白相见。
“前辈在意他吗?明明都不跟我多玩会儿。”
泽北离深津的嘴唇很近。深津应允地碰了碰。没有成为一个吻,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你也留意一下,说不定以后会遇上。”
“那个时候前辈就不在了吧。我也快要离开日本。没那么巧再遇上。”泽北说,“而且我闻得出来哦,那个人不会再打球了。”
“狗鼻子。”
泽北得意地笑起来:“很准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