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回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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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羽瑞穗的日记: 天使已经不会流泪了,羽毛一片一片地脱落下来。

夕阳下的神殿,废弃美术教室我的第十六卷诗歌,被绑在那里的我的天使。

你是我目光投射的集中点,你没有形状,你是幻想,但你却有一具肉体,你必须是纯粹肉体的,我会攻陷你。

你是瘦骨嶙峋的,如同十字架上的耶稣,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尸体还是活物,你应该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我的瞻望吧。

你是诞生出魔女的母亲的剑和父亲的性器,你并非美少年,绝不是炎炎夏日里焚烧蝴蝶虐待小猫的美少年,不是死在粪渠里的小士兵,不是天性顽劣如歪歪扭扭的蜡笔画一般的洛丽塔少女,你不是珍珠而是大海,不是哺乳动物而是昆虫,是螃蟹,是水母,你是蓝色的,是以平面方式存在的线段。

我想到我的母体父亲,是位温柔虔诚隐忍又严厉的父亲,他同时也在对着另一位没有回声的父亲说“看看我,你的孩子”,他的腹部有一道刀口,那是爬在青白色花瓶上的蜈蚣。

而我像浑身沾染着胎盘血的幼鹿渴望钻进父亲眼睛的子宫里,又为打开父亲的光芒而奔赴污浊腐朽的人间。

终有一天,我会和我的天使远走高飞,住在海边的农场里,也终有一天,我会和她从楼顶,飞机上,从火山口上跳下去,落入银河,落入夕阳的怀抱。

我也会让天使怀孕,我的虚空,狂喜,赤裸的疯狂,不知所云和颤抖,恶魔般地欲望会让她怀孕,会让她在睡觉时突然胸口疼得坐起来,那一定是我睡前写的诗句“把美少女的心脏剪开”发生在她的梦境里了。

天使还有点像巨大的章鱼,让我想到口欲期、母体和曾经住在内脏深处涌动挤压变形的我。

章鱼已经濒临死亡,几乎听不到它的喘息了,而我从它的触手中诞生了,带着苦难的泪水和纯洁的血,它是母亲,是泥沙里的胎盘渗出有回音的羊水,在这一刻我明白了幻肢,还有晨勃的意义。

章鱼天使是母神偶像,母神偶像通过了少女与外界接轨的每一处空洞填满了月亮的阴缺来唤醒她拯救世界之力,少女被母神降临过后就再不能爱上人间的生命而要爱自己体内每一颗溢出汁水的烂桃子,你知道好的桃子必须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极致的偶像之爱是母体化,但又并不过度肮脏污浊,天使始终是洁净的,清澈如春泉的。如果说人类的本性是浪漫,理性的终点是浪漫,那么天使就是浪漫的结晶,爆破中被糅合的光,太阳灭亡时宇宙会奏响的只有我能听懂的乐章,是随机数字的连锁反应被装进小狗们的拉链口袋,樱花上不知何人留下的血和水仙花密密麻麻的核。

天使和我不一样。

天使属于天堂而不是地狱,剥开天使的心脏我没有找到另一颗心脏,天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因此我才迷恋着天使。

天使是被人间暴力的海浪掀翻的孤苦无助的白色帆船。在我看来,一千个疯子的自杀加起来产生的黑暗效果都不如一只兔子的意外死亡来得强烈。有的时候我会希望天使去犯罪,拥有这样的容貌不去蛊惑更多的人,不做魔女真是可惜了,但天使是不会被酒精中毒般的晚霞染红的神圣少女,污邪也许会腐蚀掉你的皮肉,但永远不会侵犯到你的骨骼。我不会把你带入地狱的,一头河马想要自杀撞悬崖,却因为兔子过于美丽清新可爱而想要拉着它一起死,还要告诉兔子稀巴烂的它比安静吃草的它更加美丽,幻想着兔子也是这么想的。可如果兔子也这样想,那它就不是兔子了,而是和河马一样又肥敦又恶臭的糙皮怪物。兔子纯洁美丽是因为自己单纯得只为了活下去而吃草,这样的兔子拯救了饿得快要死去的狼,如果兔子有毒,就只能化身为河马继续存在在这世界上。我不想让这样的修罗地狱出现在我的天使身上。

但我的天使一辈子都要被我用蔷薇的铁链绑住,不能逃掉。

我一定会找到一个不会逃掉的天使,让她永远住在我的诗歌里。

天使,喝我的唾液吧,或者我喝你的也行。然后把我的血当成蔷薇花。天使斩杀我的妖刀……我一直这样以为的。但是现实是,那只是一把市井里淘来的玩具刀,闪着钻石一样洁白晶莹又锋利的光,却只卖十来块钱。

我的玩具刀天使,用玩具刀自杀才最华丽吧。

天使还是我的井,每个祠堂教堂前都有的那一口漂亮的井。在漆黑阁楼里过着修行生活的我可以什么也不吃,但需要那口永远站在外部世界里屹然不动的井。

天使很大,浑身长着甲壳,但她就像案板上的猪肉一样毫无敌意,甚至会在别人抚摸他的时候轻轻合上眼帘——她的睫毛是很美丽的,非常长,下雨了就会挂上几滴水珠,天使不懂得躲雨。但是众人也不必心疼可怜天使,操心天使的归处,虽然它这样大的身体哪里都容纳不下,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过于碍事了,但它的寿命只有一天,它几乎是生下来就这么大(因为它是宇宙所生的),还没明白自己要吃什么就死去了。它的尸体会变成幽灵似的金色小飞虫,散步到地面与海洋的每个角落去,相信也有不少人见过吧,至于它的骸骨,我也一直在寻找,但那骸骨的颜色,是七彩之色外的一种谁也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来的颜色,所以很难找到。

但是,她一定存在的,这样的大怪物,比胎儿更纯净,比银河更庞大的怪物。很多人活着就是为了找这样的怪物,或者成为这样的怪物。越庞大温柔的怪物死掉的样子越悲哀无助,越像被拔去獠牙的耶稣,被比自己小很多的霸王龙分食的食草恐龙像一个衰亡的帝国,是万里海洋变成干枯的沙漠。荒野里被尘埃掩盖的恐龙化石,我一直觉得那全是属于食草恐龙的。其实,只有庞大的动物才会哭,小小的仓鼠兔子只会发出短促的尖叫就死掉了。那样的哭声我在羊水子宫里,世界还是黑暗一片的时候就听过。我觉得宇宙就是由那悲怆的哭声构成的。庞大的动物临死前结满土黄色牙结石的嘴里会发出宇宙的回响。

我们给这样的动物起名为天使。

天使,让我们一起倾听那回响后的静止吧。 在寻找你之前,我写下了这首诗:

我要上路了,去捕猎某种食肉的甲壳动物。有人说它已经灭绝了,可是我不信,既然客厅里有梦里的妈妈,大山里也一定会有梦里的野兽。

她长着金丝雀的嘴和银鱼的鳞,拥有雪兔那样柔软亮泽的毛,她苦涩小巧的心脏是桃核,血液是滚烫的樱桃汁,睫毛是通往大海的梯子。

人们剥开它的甲壳观看她内部的风景,于是伤口变成可透入精液的裂缝。不过不用担心,黄昏又来临时她就会长出新甲壳了!悄悄告诉你,我从一位诗人的墓前得知,它栖息在隧道出口处的金色光芒里。

于是我就从光的碎片中抱起了我的天使,克劳利湖的最后一只独角兽,她浑身伤痕累累的,是穿过大气层时被灼伤了吧,翅膀上还残留着深金色的灰烬。

我的眼睛也被那光芒刺瞎了。

所有樱花都盛开了,而我的全部呼吸都停在了这一刻。

在找到天使之前,没有一个夏天让我如此实实在在地顶礼膜拜。我对她说,我是为了焚烧你才寻找你的。

天使感动地笑了,那笑容比碎纸机里的纸还要脆弱漂亮。

唉,在找到天使之前,地狱是我唯一熟悉的东西,对于它本身我没有什么迷恋的,一定要有像新娘一样洁白的天使,地狱里的恶魔才能完成祭祀。

而天使你,让诗人写给你悲剧诗都变成了童话。你是原罪,是原欲,可是任何人都会赦免你,就因为你美得近乎透明。你是真实的,和樱花一样短暂,和太阳一样永恒。我的天使,我还没有登上燃烧着的黄金宫殿的顶点,为你祭祀。

我的天使,在你面前我犹如匍匐在维纳斯王座前的普绪克。

我与你的爱,看起来暴虐无比,像黑夜里的城市下水道永远掺杂着血和泪水和精液的味道,但是却确实是究极的纯爱。可是,天使果真爱着我吗?这般不堪、懦弱、疯狂的我,有谁会用充满爱的目光看向我吗?难道我希望天使也拥抱着我吗?我可以去往任意一种宇宙,却唯独无法于天使所在宫殿里与他相认,这不才是我爱着天使的理由吗?只有青春的我配爱着天使,只有暗恋自己这一种感情配爱着天使。

第一天我为你出海,我穿着女子高中生制服和天使在晴朗的夏日限定月夜里私奔到海边然后脱光衣服裸泳,如果有海萤那就更好了,那样我们会把月亮夺到手的,我这样坚信着。

夏天啊!大海!天使化身为少女,她一边吸允着章鱼的触手一边用美人鱼尾鳍般的脚缠住我的颈部,几近窒息的过程中我明白了自己忧郁的源头正是来自夏天,来自青春的少女。患上少女病的我看到一只水母被开过去的海上列车压死了,像我和天使吵架时扔到马路上被压碎的那个眼镜。

天使,它好可怜啊!

我呜呜地哭了,天使用硕大的翅膀轻轻搂住我,安慰我,包裹着我畸形又被他当作圣物的心。天使为我撕碎天空,推倒大理石柱,我很开心,即使那是我很喜欢的大理石柱,但我愿意被天使杀死,是天使和我一起在城市里迷路了。我和天使每天坐在列车上听春日的狂想曲看硬质的风景,我们的足迹遍布每一位诗人的墓。

看着驾驶我们的船的天使,我会突然觉得她不见了,消失在窗外的大海里了。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慌张,相反的,我非常的安心,我喜欢消融在黑夜深海里的天使。

不知不觉间夕阳洒在海面上的光倒映出天使的样子,她伏在我们的船边,像一条虚拟的、模糊的、光一样流离不定却照亮了整片海面的美人鱼,没有人能分清美人鱼和大海上粼粼的沉郁的夕阳光的区别。

一般我们在集市上见到的美人鱼是海洋馆里那种令人失望的真人扮演出来的、和鲨鱼海龟一起待在水族箱里的美人鱼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它不是海洋而是河流,不是神不是原始怪物而是大家的脑浆。

天使啊,让我把你装进小小的玻璃瓶里吧,看你像沙漏一样流动我就能看一整天,感到寂寞的话就放几条我鱼缸里的蝶尾金鱼进去陪着你。

我想要玻璃瓶里的美人鱼的头,想要刮鳞片时发出的若隐若现的滋滋声,美人鱼是我对夏天的苦涩的颂歌,海里洒落的夕阳光是美人鱼的鱼尾。海中的船是寺庙也是棉被,盖住我的手脚再蒙住我的头,酒神帮我点燃这艘船,我的文字是一粒粒蜘蛛,一边嗡嗡叫着一边拍动船桨下的浪花,它们全部都在求死。

天使是这样一位天使:求死也要达到足够的美丽与纯洁。雪化了,你就醉倒在黎明的花簇中,像阿芙洛狄忒的诞生。

第二天我为你做手术,我将不再沉睡于文字之海,曾经我以为他人是地狱,转而投向文字的世界,但却发现这是比他人更深的,关于自身的炼狱,世上可接触之物皆是地狱,为了看清你的样子,我必须从这里醒来。我需要凝视的雕像只有天使,我的文字也只需要天使凝视,天使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写下诗歌的人,全宇宙的诗歌,撕碎或合成都由他掌管。其实很清楚我所写的天使并不是天使本人,天使本人要更健康明亮,甚至可以说更木讷一点(就像河马和牛),不是完全飘在脑袋上空的,不是由虫子和蝴蝶组成的,而是由光晕的锋利碎片——羽毛构成的。但我很迷恋书写天使的感觉。啊,好幸福啊,能跟天使一起死,我一点都不寂寞。黑夜和白天已经没有意义。

第三天,我终于可以烧掉你。仅仅是为你做手术还不够,葬身在大海和刀刃下都配不上你的美貌,你是必须死在夏天,死在太阳里的天使。我带着天使来到了卫城脚下,那是世界上最圣洁的地方,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全部理想都寄托在那里,青春期里的每一天我都在许愿,希望能死在琥珀色的夕阳和爱琴海交界的地方,死在夏日午后周围空气眩晕扭曲的大理石神庙脚下,死在长着橄榄树的亚热带山上。

可是路走到一半我就被几个小孩子打劫了,他们劫走了我的天使,在他们把我的天使绑起来从卫城山上丢了下去。天使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但是天使向来痛苦的时候也紧闭着嘴,是我不允许天使张嘴说话的,天使嘴里有生我时候种进去的金色胎盘,那是月亮的肌肉组织那是黏在一起的春蝉翅膀,一旦张开嘴就飞出去了,天使被我抚摸到快高潮的时候都不能发出呻吟,细碎地憋在嗓子里的像雏鸟死亡时发出的声音我听听就要呕吐了,随着呕吐就会射精。

看着掉下山去的天使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脑子里的性器勃起了,像我昨天晚上做的被绑在帝国大厦顶上的梦,夜里的风吹起我的裙子像掀起一片紫色风筝,无论我怎么叫喊底下的人间都听不到我的求救,不管是今天的昨天还是昨天的昨天我都只有那个梦,揣着白蝴蝶的翅膀屑一步步走向海边。

神圣的天使变成了妓女,被少年们泥与屎尿做的身躯凌辱着,而我只能在旁边观看,她在那神圣迷狂的仪式中真正具有了母神偶像的意义,我看着她默默承受了所有人的幻想和排泄物,痛苦屈辱的身躯和人类交缠在一起不断起伏着,打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骄傲和高兴,她是真正一路叩首跪到天国的天使。

乐章最后一个发着沉重光芒的音符落入几何体的中心,天使就这样消失了,满眼的懵懂像是十六岁身穿白裙的少女误入了魍魉地狱,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天使有五个头。

我失去了生物所有的能力,流汗,颤栗,失聪,结巴,到最后目盲,倒在地上像被劈去一半身体的壁虎。

是的,我目盲地爱着天使,天使的睫毛连接着充满傍晚阳光的空气,天使是我所有诗歌的主人,我仰望着天使像抬头仰望着巨大的圣母像,下一道雷电劈过来它就要砸在我的头上,天使,我们得一起被绑起来扔进篝火里,带着我们全部的书。然后在春雪消亡之日,再一起复活,跟随着为人间披上加冕长袍的金色黎明相逢于樱花树下。

那时我才对你说,我爱你,我的天使。

(1)

黄昏是特别的时间。

望月君,你知道为什么黄昏是特别的吗? 她问我。

在她的背后,仿佛将蔷薇花当作燃料的晩霞蔓延着,燃烧到了世界的尽头。

“因为黄昏是将一切谋杀的时间。”

她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说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单单只是颜色而已。

一切艺术都是晚霞。

美,挡在人们眼前,把人世间的一切都变成徒劳的。

在这毫无意义的,仅仅只是“美”的黄昏中,西教学楼的楼顶在夕阳下缓缓地、悲伤地燃烧着。

黄昏,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晚霞,是有尽头的吗。

还是说,直到更加遥远的,比更加遥远还要更加遥远的.…永远的。它会一直延续到世界的终结处吧。世界的终结处,在哪里呢?

原来如此,就在这里啊。

世界的终结处传来确实的,肉体的心跳声。那一定是献祭的羔羊一样的亮晶晶的心脏。

我闭上双眼,感觉到她乌黑柔软的头发轻轻擦着我的脸颊。

我的舌尖,如同某种轻微的痉挛一样,泛起了类似于烂掉的杏子,或者浆果一样的酸味

太阳在我的头顶燃烧。

太阳通过空气燃烧,通过蔷薇的花朵燃烧,通过在天空中无限编织的语言与诗歌燃烧。

透过混凝土与金属的骨架,我看到,太阳在我的头顶……那么的近呀,就好像要坠落下来了似的。

原来如此,是灼热的太阳捋一切都烧起来了。而我也要被烧尽了。

熔化了的太阳化作滚烫的铁水,粘乎乎地滴在了我的眼睛、脸庞、还有嘴唇上。红色的亮晶晶的铁水,如同在锅中熬煮沸腾的蜜糖一样。因此,我的皮肤与肌肉与骨骼也被熔化了。

童话故事中,锡兵人被情人丢进壁炉里。最后留下的是,金子做成的,亮晶晶的……

我看着头顶过近了的太阳的黑色的眼睛。

而太阳也注视着我。

(2)

纵火犯的儿子在西教学楼顶层的美术教室里卖春。

这所学校里流传着这样的故事。

从校庭里,仿佛很遥远的传来梦幻曲的声音。但是西教学楼本身的广播里是静悄悄的。哎呀,要说为什么,可能西边是时间停止的地方也说不定。

很久以前,有女学生在这里跳楼自杀……似乎是发音为Tokie的孩子。

话说回来,太阳也是在西边落下的吧。

望月八云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样的事情,同时又很认真地对着镜子,涂上鲜艳的口红。

涂口红的时候,手指下传来柔软的感觉,像是在嘴唇上画画一样。

望月八云的脸被人说过很像妈妈,容易变卷的头发也是。

他的妈妈并不丑陋,也不好看,只不过是有着细长眼睛和比常人更小的嘴巴的普通女人而已。他的爸爸反而长了一张对于男人来说过于漂亮的脸。

咔嗒地一声,他合上便携的圆形化妆镜,然后闭上眼,轻轻吻了化妆镜冰凉的盖子。

他的嘴唇被挤压,而后缓缓地,柔软地变形。他感觉到了这样的事。

再然后,他离开镜子,在离开的那一个瞬间,他感觉到了粘连着的什么东西。

镜子的透明塑料盖上,会因此留下红色的形状吧。

他的嘴唇离开镜子,因挤压而导致的变形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他的嘴唇再一次的变成了我的东西。

我感受着这样的事情。

嘴唇是非常柔软的器官,并且是只有人才有的器官。

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生长了嘴唇,只是为了接吻用的。

即使如此,大家却都很平常的将接吻用的器官裸露在外。

话说这是性器官哟?望月八云在电车上盯着形状好看的嘴唇时会有点好笑似的这样想。

不仅如此,女人和男人用彩色的颜料来装饰裸露在外的性器官,基本上来说,这就相当于是将阴部涂成彩色一样的行为。

呼呼,明明身上还好好地穿着制服不是吗?

蠕动着的,具有肉感的嘴唇。

微微地会让人想到都市里的狂欢节……

比起观念不如说是肉体的。

从嘴开始的话,大家就能融化了吧……

望月八云怀抱着恶作剧似的心情,思考起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啊啊、这也是因为身处夕阳浸没的美术室里的关系吧。

他并不画画,而且对美术一窍不通。要是装模作样地捡起散落在这教室里各个角落的笔,蘸上颜料试着在画布上涂些什么的话,很快就会被內行人发现……握笔的姿势也好,拿着颜料盘的手也好都不对劲吧。

而要说知道的名画,也就是小孩子都知道的,蒙娜丽莎、向日葵、还有波提切利的春之类的。

被我这样的家伙偷偷占据了教室,真是对不起。

道歉的对象是曾经在这里认真画画的少年少女们。

还有那个传闻里跳楼死掉的女孩子。

虽说是废弃了的西教学楼,不过还有人在使用着这间美术教室。并不是以社团的名义,而是和他一样的独断行动的人,对于那个人,望月反而没什么歉意。

相比之下,总觉得,在这个一到黄昏的时候,就好象被什么液体充满了的房间的阴影里,就算有幽灵的存在也是不足为奇的。

液态的晚霞,空气中浮沉的,细小的颗粒,金黄的羊水。

注视着妈妈的胎儿所做的梦。

“……确实没有别人在哦。”

像是说给自己确认一样,望月八云涂上了赤红色的嘴唇蠕动着,这样小声地说着。

说出来的声音沉到了水底细沙里。

他环视了周遭的阴影。

阴影比起说是被桌子,椅子投下的,不如说如同某种阴仄的藤蔓植物一样生在在角落里。

透过藤条湿润浓绿的叶子,背后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他。

被盯着真讨厌呀。

他再一次说给自己听。

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从刚刚进入夏天以来,每次放学后来到这个教室里,尤其是在这里与他人将身体重合的时候,望月总是莫名的觉得自己被注视着。

什么呀,是抱有自我厌恶感的另一个我浮在空中静静地注视着我吗。

这可就糟糕了,看到二重身的话会死耶。

虽然他一开始是抱着这种对待神秘的玩笑心态来看的。

五月份过去后,粘稠的、闷热的、真夏的空气里,那种黏糊糊的不快感越发清晰。

感觉像是被细小的针刺着一样,粗细如同芒草般的针尖,光泽如同银子刀叉一样的针尖……被那样的针尖戳刺着皮肤。

感觉到的并不是恶心,而是更加深刻地,本能上地恐惧那样的东西。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被偷偷拍下录像啦。每当感到恐惧的时候就这样安慰自己。

我也实在是相当没救了。

拿来当作自慰素材的话无所谓哦,就算被传到网路上…

望月相当冷淡地思考起那样的情况。

他并没有暴露癖,所以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不要发展到那样,但是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受害者,退学还是不至于的吧。因为被拍到的另一方可是老师。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还好,他这样想。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应该不会那样恐惧吧。

更加深层的,观念的…被暴露在“那个人”面前的好像不是身体,而是粉色的呼吸着的大脑一样。

光是这样想着就不寒而栗。

你现在也在注视我吗。

望月感到烦躁不安了起来。塑料盖子的小镜子在他手里被“啪”地掀开来,又被“啪”地阖上。

现在涂着口红的样子也被你看到了吧。

连手指都在感到疼痛一样的颤抖着。

你是怎么想的呢?觉得很奇怪,还是很有趣?像是隔着彩绘玻璃观赏马戏困表演那样。

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还是会轻浮地称赞这样的我美丽吗?

啊啊、真遗憾,我希望能够称赞我漂亮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偶小姐一个人而已。

不回答我吗。

说是就是在那里静静的观看着我的你啊。

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比起脑内的声音,那个是从耳边间接传来的。

这样啊。

他眨了眨眼,仿佛很天真,很可爱似的笑了起来,将头转过去。

同时用大拇指抹掉了嘴上的口红。

“老师,终于来啦。”

“真不好意思,让望月君久等了。不过,也体谅一下老师吧,大人的工作可是很忙的哟。”

他呼吸一般轻轻地笑了笑。

明明都是“大人”了,还在为此自豪,多么没救的人呀。

“哎呀,这是……”

教数学的老头子用如同蜕皮中的蜥蜴一样皱巴巴的手指,抬了抬自己的眼镜,然后仿佛很惊讶似的,这样说着。

他走过来,褐色斑点的蜥蜴爬到了望月的嘴上,蜥蜴拽着他的下嘴唇,用揪下一朵油菜花的力道翻来翻去的观察着。

“望月君,偷偷地躲起来在做坏事呢。明明是个男孩子。”

“可是很漂亮吧?”

因为讨厌那股老年人的体臭,所以望月八云往后靠了些,半坐到了身后的课桌上。

蜥蜴笑着,吐了吐它的舌头。

说起来蜥蜴这种生物的舌头,十分不可思议。

虽然看起来像是石雕一样迟缓,却好像在舌根装了马达一样。

“啊啊……是的,你是个漂亮孩子……望月君,你真的很漂亮。”

“虽然你在班上总是不说话,戴着眼镜很不起眼的样子,但是老师知道哟,你是最漂亮的孩子。”

“望月君,望月君,再让我看一看你的身体吧……?啊啊、年轻的,青春的,有弹性的皮肤。真好啊。望月君,今天在上我的课之前,上了体育课对不对?”

“闻到你身上那股汗味就知道了。老师闻到那个味道,差点就要在裤子里勃起了。”

好可怜。

“哈啊.…啾,老师让我上去解题是为了这个?”

蜥蜴把它的唾沫送到少年的嘴里。

就好像是在石头底下静静腐败的,那样的味道。

“呼……也不全是,你比其他小孩儿都聪明….来,望月君,把裤子脱下来…….呼呼……”

“望月君,你也摸摸老师的这里。用你的手指摸摸它,它就会醒来了……然后望月君再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这个人好可怜啊。

因为觉得实在是太可怜了,怀抱着近似于怜爱的心情,望月八云松开蜥蜴的嘴,选择从桌上跳下来,跪到了地上。

虽然被夕阳充分暴晒过,但是还是让人不可思议程度的凉冰冰的。

“唉呀,望月君,你这是.……真是爱撒娇的孩子...不用怕,老师会给你加钱的。”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望月八云把带着浓烈腐朽气味的软绵绵的肥肉做的蠕虫放进嘴里。

“嘻嘻..…好浓啊。”

“老爷爷的气味。”

“说,说什么!”

“嗯.….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哦.……很浓的.…味道。”

“望、望月君!

石头底下的蜥蜴尸体一样的腐朽的气味。

最喜欢了。

因为与之相比,我是多么的,多么的美丽呀。

我的皮肤洁净,并且富有弹性。

我的身体的毛孔都散发出青春的气味。

我的黑发像乌木一样有光泽。

我的双唇鲜红,柔软的肌肤下有热血在奔涌。

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嘛。

所以我才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可爱。

我是漂亮孩子哟。

所以,

所以……

为什么,

你不是在看着我呢……

——他意识到。

那个视线的主人来了。

虽然无法把握确切的方位,但是那对眼睛就在阴影遮蔽的植物从中的某一处存在着。

今天也在。

免费的特等席观看。

没有名字的偷窥狂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确认到这件事让他感到惯常的恐惧的同时,又带来了莫名的安心感。

因为这也是日常的一部分了吗?……之类的。

虽然男高中生的日常应该不包括放学后援交啦。

但是在这样非日常的日常中,有一个同伴的存在让人感到安心了起来……啊,不对,并不是安心。

说不定只是感到寂寞而已。

你是怎么想的呢。

也感到寂寞吗。

啊。

看到了。

原来如此,你的眼睛。

是金色的啊。

在蔷薇色晚霞满溘的甜蜜的房间里,

在蜜糖色羊水满湓的秘密的子宫里,

你的眼睛是,

如同被烧尽的锡兵人的心脏那样,

闪闪发光的金色呀。

(3)

纵火犯的儿子是小纵火犯。

曾经有一个小孩这样说过。

那个小孩喜欢骑着红色的自行车,带着另外一些小孩子,拿石子砸望月八云的脑袋。

望月仁一郎在望月八云只有七岁的时候放火烧掉了自己的家,和妻子殉情。

或者说,强迫殉情。

在常识上来讲叫做谋杀。

在被夕阳染红的红色的坡道上。

——越过坂道,就是我的家。

第一次,望月烧掉了小孩的作业本。

小孩狠狠地揍了他,小孩子比望月的力气大很多,但是胡乱的拳头并不知道殴打他人身体的方法。于是,望月的脸和胳膊被打肿了,掉了一颗原本就只有一丝肉丝牵连着的摇摇欲坠的乳牙。

望月舔了舔掉了牙齿的地方,牙龈的肉碰起来痒痒的,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并不痛。

第二次,望月烧掉了小孩的体育服。

小孩的妈妈告诉小孩,不可以和那个小朋友来往哟。

于是小孩又很用力的,用胡乱的拳头揍了望月,并要求自己的同伴推着自行车撞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望月的小腿。

小孩子的想法很单纯,是想把眼前的这个仿佛很脆弱,很容易死掉的小孩子给打死的。大人并不会有这种纯洁的愤怒,但是小孩子有。

可小孩子除了这种纯洁的感情,软弱的力量和不得章法的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武器,没有知识,不懂得摧毁另一具脆弱的身体的方法。

望月被揪掉了一些头发,肚子也很痛,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就不痛了。除了膝盖上的擦伤,已经结了梅子色的痂,那还并不是殴打的痕迹,而是被粗糙的坡道也弄伤的。在皮肉快长好的时候,望月总是喜欢喜欢去抠结痂的边缘。会落下薄薄的,透明的皮肤的碎片。

第三次,望月把小孩家里的猫杀死了,将用烤箱烤成焦黑的猫的尸体装在盒子里放在了小孩的窗前。

于是那个小孩再也没有欺负过望月。

是七岁的,又瘦又小的,没有力量与拳头的望月八云取得了完全胜利。

烤熟猫的尸体的烤箱是妈妈留下来的烤箱。

妈妈是商人的女儿,一切趣味也都是令人厌倦的,仿佛商人女儿一样的趣味。

妈妈在围墙种了白色的蔷薇,虽然望月和爸爸都更喜欢红色的。

妈妈用烤箱烤过小曲奇和纸杯蛋糕,把它们摆在印花的桌布上。现在,烤箱又烤过了一只猫。

在被染成赤红的红色坡道上。

今天也有人从上面摔落下来。

就像是被不知名的红色花朵吸引了一样。

七岁的望月八云曾经见过的红色的花朵。

那是位于红色的坡道上的家。

“嘶——”

“嘶——嘶——”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原来如此,红色的蔷薇花底下,有蛇呢。

我也曾经被花下的蛇咬过。

被花蛇咬破的伤口里流出了和花一样的颜色的血。

“嘶——”

“嘶——嘶——”

像是用易碎的东西在玻璃板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我讨厌这个声音。

“嘶——”

我眨了眨眼睛。

眼球就像是太阳沉没到了它的背后一样干燥。

我想起太阳的事情,侧过头看到窗外夕阳几乎完全的沉落下去了,晚霞消失殆尽,与太阳遥遥相对的地方半透明的月亮升了起来,教室里的影子变成了像是干掉的可可那样的颜色。

自己差不多是赤裸着睡在美术教室的桌子上的,意识到这件事后,肩膀明显地抖了抖,我披上制服的衬衫。

手机还在身旁,下面压着一小叠千元的纸钞。

“……”

“你醒了,望月君。”

会让人联想到半透光的玻璃的人声。

我听到那个声音,向着源头看去。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正坐在我的不远处,我的脸和她的脸中间隔着一块画板。从画板背面,传来了炭条在纸上摩擦,破碎的“嘶——嘶——”的噪声。

是这个了,梦里的蛇的正体。

蛇因此停下了。

虽然画画的人的脸被木板挡住了,但是从听到那个声音起,或者说认识到这个教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起我就清楚了对方的身份。我坐在课桌上,晃着腿,一边慢悠悠的穿衣服,一边说。

“出羽君。”

“真是不好意思,一直没有叫醒你。”

明明是说着这样的话,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歉意。

出羽瑞穗已经停下了作画,炭笔落在木质的画架上响起了如同金属一样的声音。

她默不作声,看着钉在木板上的画,然后用很优美的动作把它取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不画了吗?”

我问她。

非常明显,被写生的对象就是我自己,并且是裸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此连一点讨厌的感觉也没有,不仅讨厌,就连其他的感觉也全然不曾产生。

大概我在瑞穗的眼里就像是陶瓷花瓶,水果,或者其他的什么写生道具一样。

“不画了,因为没能画完。”

她这样回答我。

“那还真抱歉哦,我,因为裸体太冷醒来了。”

“请不用道歉,望月君没有任何错。”

“……”

瑞穗一如往常,用着那轻飘飘的,事不关己似的的敬语。出于礼貌,她已经将画架移向身侧面,同时正对着我坐端正了身体。一副“请说吧”的样子。

尽管用着温顺的坐姿,说着秀丽的言辞,但是瑞穗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而是轻飘飘的散在空气中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她的脸非常漂亮,鸟羽一样柔软的黑发乖巧的贴在耳旁,端坐着的姿态就像是净琉璃人形一样。

我笑了,心想我可不要和有怪癖的美丽人偶搭话,什么呀这是。

我从桌子上跳下来。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拜拜,出羽君。”

“……请等一下。”

人偶君仿佛是努力忍耐着什么一样的开口了。

啊,成功了,恶作剧。

本来就没有走的打算的我坐了回去。

不愧是大小姐,想要人听自己说话是这种态度。为此稍微欺负了她一下,平常的望月八云不是这么坏心眼的人哦,大概。

虽然很容易被欺负这点也很大小姐就是了

出羽家的名字就算是我也姑且知道的。

总是在电视里很厉害的模样似的讲话的老头子就是瑞穗的爷爷吧。

大概是这种程度的。

“望月君,我曾经有一次在教室里看到过你在阅读脑髓地狱,请问你读完那本书了么?”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读完是读完了,不过那个不是我的,读完就还给图书馆了。你要是想借的话……”

话说到一半我便闭嘴了,出羽家的大小姐想读什么书的话不用靠借的吧。那这是什么,搭讪吗。

我在脑中计算了一下“因为种种神秘理由瑞穗ちゃん不能买自己想读的书”的可能性和“瑞穗ちゃん在搭讪我”的可能性,得到了前者无限大于后者的结论。

“实际上……”

我看到瑞穗抬起头,眨了眨眼,那个时候,我甚至产生了她笑了一下的错觉。

那是,非常单纯的因为感到“高兴”而露出的笑容。那个错觉像是落到眼珠上的灰尘一样飞快的消失了。

面无表情的瑞穗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从她的嘴里蹦出来一个名词,单纯的,一个名词。这个名词像是弹珠,把她一直以来摆弄着的优美平静的语言的水面给打破了。

“电影。我只看了电影的——”

“——”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

“没有关系,请接吧。”

涟漪消失了,水面又变回了透明,冷漠,事不关己的玻璃。出羽刚刚抬起的头颅低了下去。

我看也没有看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直接按了拒听,然后转过头看向她,用眼神请求她把刚才的话说完。

别开玩笑了,这种机会我可不会放过。

“出羽君?”

我小声地问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才捉弄她的报复似的,虽然瑞穗本人肯定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却抱着这种心情再次退步,举起了白旗。

“脑髓地狱的电影怎么样?有趣吗?”

“……今天很晚了,望月君。等到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再见,望月君。”

看着出羽准备离开的背影,我喊:

“等一下。

“……”

啊,这不就和刚才的立场转过来了吗。

一个大呼“糟了”的声音存在在我的脑海里。

不过并不是立场逆转……这不一样。

我环视了一圈教室四角,杂物堆成的小山,铁皮剥落生锈的储物柜间静静低伏着的已然变成绀青色的影子。

“出羽君来教室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只不过上楼的时候遇到了山崎老师。”

“对方叫川崎哦,好歹是教我们班的。”

“对不起。”

“之后瑞穗ちゃん一直在这里吗?没有离开过?”

“是的,一次也没有离开过……还有,麻烦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哎呀,失败的得寸进尺。

我看着周遭的影子。

你还在那里吗?

一直注视着我的第三个人。

还是说……

“这样就可以了么?”

“……啊啊,没事了。不好意思,问了些怪问题。”

“请不要在意。那么明天见,望月君。”

“明天见,出羽君。”

还是说并没有什么第三个人呢。

(4)

“……”

出羽瑞穗眨了眨眼。

回想起来的是,在通向西校舍顶层遇到的中年男人。

男人衣衫不整,这是多么不知廉耻的模样啊。

不知廉耻的男人在身为学生的自己面前狂乱地喘着气。洞窟一样大张着的黑色的嘴里吐出腐烂的蜥蜴尸体似的臭气。

浓烈的人的味道。

出羽瑞穗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看起来是向身为“老师”的男人让开一步,实际上只是想躲避那股臭味而已。

“……”

出羽瑞穗张嘴。

“老——师。”

“咿——”

男人发出悲鸣。

“为,为什么你会过来,不是没有人来这里的吗。”

“……”

“可,可不是我哦?我给了他钱的哦?不对,是他诱惑我的。没错,是这样……是他诱惑我的。”

唉……

事情变得麻烦了,瑞穗想。

怎样都好,快点过去吧。

“不,不信的话你去问他啊?是他诱惑我的哦?”

“对,没错,就是那样。所以——”

“老师。”

出羽打断他。

“这里是废旧的校舍。没有任何人会来的。”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哈啊……”

男人好像找回了一点理智,然后渐渐的,找回了自己身为教师的优越感——矜持。

就连那份矜持也是多么的不知廉耻……

“是,对,是这样的。这里没有任何人在啊。”

“哈……出羽君你也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哦,已经放学了嘛。”

“谢谢老师的关心。”

瑞穗侧过身体,为男人让开比足够通过更宽阔的道路。

在不让那个人的衣服还有包裹着身体周围的气息蹭到自己的衣服上的情况下,男人逃跑似的离开了。

对方通过后,她缓慢地走上楼梯,就好像是要把刚才的言语如同影子一样抖落在地上一样的步子。

在楼梯的尽头可以看到瑰丽的蔷薇色的晚霞。

晚霞静静的燃烧着,就好象是注视着出羽瑞穗一样。

在,纯洁的,如同羊水一样温柔的金色光芒中闪耀着的蔷薇花朵。

出羽看着那样的晚霞,叹了口气,然后,渐渐的,露出了微笑。

那是终于安下心来的,平静的,仿佛有些怀念似的笑容。

“……”

果然……

在这样的世界上,仅仅只有一个人是美丽的。

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上,依旧有一个人是美丽的,这样就可以了。

如同磷光花那样存在着的。

“お姫様……とき……”

瑞穗小声地说。

在那个夏天的下午,和今日一样的,仿佛无边无际,将要如同圣堂一样永远燃烧下去的黄昏色中。

出羽瑞穗所遇见的是……波提切利之春里的花神。

(5)

好痛。

肚子好痛。

被幽闭的深处,

在——的深处……

肉块蠕动着。

心脏狂跳不止的。

呕吐的冲动的。

化作银针的神经错乱的。

歇斯底里的。

破茧而出的。

好痛,

好痛…

佛教说人有六识,

还有名为末那识的第七识,

还有作为种子存在的第八识,

那些认知全部变成了对疼痛的认识的程度。

肚子好痛,

……听到了胎儿的哭声。

啊啊、

原来如此,在子宫深处啼哭着的,这是……

胎儿。

月亮的,

月亮和我的……

在床单上啼哭的时候,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