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心魔
*杜琪峰神探paro
*奥贝斯坦X罗严塔尔X米达麦亚
奥贝斯坦在一场车祸中幸存,义眼遭到严重损坏,不得不进行更换。罗严塔尔来看望他,带着一个不新鲜的果篮。奥贝斯坦因为长期失明,五感异于常人,很容易就闻到了水果行将腐败的酒精气味。在这种淡淡的酒精气味之中,罗严塔尔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奥贝斯坦心知,倘若大难不死,只会有更大的灾难正在赶来的路上。
更换义眼后,奥贝斯坦发现自己陷入了谵妄之中。他能看到虚妄的人物。莱因哈特被杨威利一挫再挫后,他很清晰地在莱因哈特的背后看到了一个死去之人的鬼魂,红发,面容年轻,和他死去当年一样。他很确定那是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人物:在场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都无动于衷。有一些时候,他在走廊上和罗严塔尔擦肩而过,看到他的身后跟着莱因哈特,一言不发,怒气冲冲。他下意识地想停下行礼,但皇帝怎么可能跟随在臣子的身后呢。他意识到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就如同那天他所见到的红色头发的鬼魂一样。此后他不断见到这种虚幻的人影,并且逐渐意识到这是人心中阴暗面的具象,是人生中无法忘怀的巨大遗憾的缩影,他称之为人的心魔。
幻觉是精神疾病的前兆,但奥贝斯坦认为,天才是谵妄的一种,通灵表现也是一种反常的天才。他没有前去看诊,也无意恢复健康,反而试图想利用这种天才来掌控朝臣。帝国的重臣多多少少有一两个心魔。唯一没有心魔的重臣是米达麦亚。奥贝斯坦自己也没有。罗严塔尔有二十多个心魔,宛如参加联谊一样轮番在奥贝斯坦面前出现。其中一个是莱因哈特。奥贝斯坦正是通过他精确地洞悉了罗严塔尔的反心。奥贝斯坦对他的二十个心魔很无奈,他被迫比任何人都理解罗严塔尔,罗严塔尔的心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妓女一样袒露在他面前。有时候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会在走廊里说话,当他路过时,米达麦亚总是停下来,用警戒的眼光望着他,生怕他把自己和罗严塔尔的对话听了去。奥贝斯坦宛如示威一般,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苛烈的火焰在他心里烧得发烫。他想,米达麦亚永远不能够像自己一样理解罗严塔尔。罗严塔尔是一座森严的城堡,米达麦亚几乎去过里面所有的一间,只有一间,里面满是鲜血和尸体:米达麦亚因此永不能进入。而自己正握着这间房的钥匙。甚至连罗严塔尔本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罗严塔尔的心魔,大多是奥贝斯坦的熟人。其中有一个女人,奥贝斯坦从未见过,但他知道那是谁:因为她长得太像罗严塔尔了。或者应当说,罗严塔尔长得像她的母亲。她做娼妓的打扮,喜欢抽烟,烟视媚行,长相带点神经质的脆弱。奥贝斯坦深夜下班,有时会撞见罗严塔尔从侍女的房内走出,眉眼之中仍然带有没来得及退去的余韵。在这样的时刻,那个女人永远像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背上,愤恨地用手指去抠那些爱欲纠缠时留下的痕迹,直到它们流出不存在的鲜血来。她又会无比爱怜地去亲吻那些伤口,仿佛她真的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这个心魔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米达麦亚的婚礼上。罗严塔尔来迟了,他声称迟到是因为自己路上买花,耽误了些时间。他把鲜红的玫瑰递给米达麦亚,米达麦亚转交给了夫人。他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分别和米达麦亚还有艾芳拥抱。奥贝斯坦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无懈可击地笑过。人群之中喝彩一般地鼓起掌来。米达麦亚用力握了握好友的肩膀。只有奥贝斯坦看见了她:那个娼妓徒然地睁着眼睛,从眼中不断地流下泪来,仿佛被猎人的子弹击中脖子,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小鹿,不断不断地流泪。她伏倒在米达麦亚的面前,无限依恋地把脸贴在他的脚背上。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她忽然转过头来,和奥贝斯坦对视了。那一瞬间,奥贝斯坦心神动摇,难以自持。他离开人群,去盥洗室洗脸。他把脸放在水流下面冲了很久,想起古书里的一个故事来,说的是一个人既卖盾又卖矛。他推销自己的盾,说他的盾很坚硬,不能被刺穿。又推销自己的矛,说他的矛很锐利,没有它刺不穿的东西。他在水流里轻轻地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他的余光隐隐约约瞥见身后有一个人影。他关掉水龙头,让后面排队的人先来。他身后的人没有动作。他回头看去,竟然是罗严塔尔。奥贝斯坦打算无视他,走过去。他背过身,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然回过头去。
洗手台的镜中,罗严塔尔和他一同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绝望如同春江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一拳打在镜中罗严塔尔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他明白了:这并非罗严塔尔本人,而是他自己的第一个心魔。
婚礼结束后,罗严塔尔独自喝了很多酒,神智不清时,奥贝斯坦在他身边坐下,要了一杯白兰地。他喝得不少,有些醺醺然,对罗严塔尔讲起了一件隐秘往事。罗严塔尔的心像是传说故事中绝不可打开的房间,奥贝斯坦既然已经持有了钥匙,就忍不住想要献出自己的钥匙来交换。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养过一只小羊。小羊很乖,皮毛像雪一样洁白,眼睛像红宝石,风大的时候它会流泪,简直是天使一般的小动物。我很爱它,每天和它一起玩,甚至晚上还要把它抱到床上一起睡觉,才能睡着。它也很爱我。新年的时候,我的父亲屠宰了它,把它端上了餐桌。后来我再也不爱小羊了。
我知道你也许会嘲笑我。奥贝斯坦说。但毫无疑问,我相信你的确能理解我,因为你和我一样。有时我们会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死去的小羊,不告而别从笼中飞走的宠物小鸟,从来没得到过的玩具……成年人的理智告诉我们,这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但有时候我们想起来就会感到悲痛,不合理智地过度悲痛。我们已经成长为成人了,按理说,我们已经能够抵抗这些微不足道的不幸,就像身强体壮的人抵抗一场感冒。但它在我们缺乏抵抗力的童年种得太深,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无法控制的膝跳反应……
奥贝斯坦没有能够说下去。罗严塔尔凑过去亲吻了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道。
罗严塔尔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法聚焦。他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奥贝斯坦反吻了他。
当晚他们做爱。这种扭曲关系宛如不可控制的膝跳反应,一路走了下去。奥贝斯坦想,假如三年之前有人告诉自己:你未来会和罗严塔尔保持肉体关系。他一定会觉得未来的自己疯了。现在他能够接受这种关系,并且理解这仅仅是一时谵妄,就如同他能够看到心魔一般。一切都没有真正改变过。在冷静的时刻他仍然能够谋划如何杀死罗严塔尔,为了帝国的安全和稳定。
在一个欲海弄潮的晚上,他看到了罗严塔尔新的心魔,站在床边,冷冷地用义眼看向沉没在肉欲之中的自己。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罗严塔尔。那一刻他明白罗严塔尔必死无疑,为了帝国,也为了奥贝斯坦。
罗严塔尔死讯到达奥丁的那晚,他站在窗口,吹了很久的晚风。吉尔菲艾斯的死摧毁了莱因哈特的完整性,但恰恰相反,罗严塔尔的死正是对自己的完璧归赵。在圣经之中,有一个声音蛊惑神子,说:假如你的确是神子,你应该从悬崖之上跳下去,神一定不会叫你粉身碎骨。后来那个声音不再说话,他也终于经受住了考验,没有真的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他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心魔了。仿佛神明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发出了嘲笑,他听到脚下传来咩咩的叫声。他低下头,看到了那只幽灵小羊……那只被他爱过,杀死,吃掉,但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仍然无限依恋着他的幽灵小羊……宛如告死天使一般到来的小羊。
他想到一个古老的故事,说的是在巴格达,一个仆人在早市看到了死神,死神对他做出了威胁的手势。他急匆匆地赶回主人家中,为了躲避死神,他要逃往萨马拉城。主人在人群之中见到了死神,问他早上为什么要做出威胁自己仆人的手势。
死神说:那不是威胁的手势,我只是很惊讶早上在巴格达看到了他。因为按照约定,我们今晚将在萨马拉城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