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菌的培養皿

天氣預報組

像是被漿糊意外黏上的多餘紙片,紙片上留下運動衫少女運球轉身的剎那間馬尾甩出的帥氣弧度。她並不記得那個畫面的主角是誰、又是在什麼時候混在記憶裡偷渡到了現在,然而這些也不是什麼值得深究的疑問,只是⋯⋯她垂下的視線裡從手中的入學資料中游離開去,游到了記憶的小紙片中疑似硬鉛筆留下的速寫痕跡上、那張挑中所有漂亮線條的側臉流露的一絲欣喜,察覺到某種想要抽絲剝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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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是粗糙的,顏料是廉價的,而她是拙劣的。她徒勞揮動手臂,然而無論怎麼奮力在巨大空白上塗抹、那些深藍也不會閃現鮮活的色彩,那些星點的標本也不會突然對她眨眼、顯現哪怕一丁點那個人拋出拉麵的飛盤時候眼裡的閃爍光芒。那個人已經不需要這裡,從一開始那個人就不屬於這裡,那個人是天空的游魚,她緊緊抓住這個長長的夢境在那人的笑容裡輕飄飄地消失在手心,甚至連複製標本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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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再也不要了。當她的意識終於跟上那個人的痕跡在睡夢中突然消失的狀況,世界只剩下摀住耳朵的時刻血管在哪裡隨意奔湧的嘈雜。那些聲音太吵了,嗡嗡嗡嗡,在宣告有什麼死亡的聲音,宣告那個人從此再也——又或者只是從一開始就——與這裡的一切不存在任何聯繫的事實。但是、明明、Ivy就在這裡。她盡力睜著眼環顧搜尋被遺落下來的蛛絲馬跡,卻只有諸如桌上水杯被挪了五度或雙人床的左側微妙的凹陷之類、只能說信者恆信的曖昧證據。 明明就在那裡的,被隨意掛在椅背上的衣服也好,並排放在洗手台上的漱口杯也好,陽光無聲從窗外灑落蒸發掉那個人在這裡留下的生活痕跡,落在慵懶趴在床邊的黃金獵犬的毛上似乎也要將它一併點燃帶走。不可以、她掙扎爬下床,背對窗外緊緊抱住那團溫暖得讓人懷念起被窩裡那個人熱度的遺物。「拉麵、⋯⋯」她的聲音嘶啞,幾乎拼湊不出可以辨認的字音,「你主人不要你了、她不要這裡了、」於是不受控制的淚水浸濕拉麵身上蓬鬆的軟毛。拉麵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不理解這份悲傷,它無憂無慮的時間還可以被角落那箱那個人心血來潮買下的零食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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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想那個人並不是很享受聚光燈的熱度,不然不會在打開麥克風之前掩藏一個侷促的深呼吸,那個有些笨拙的藏法更重地描了那人抿了抿嘴試圖勾起微笑的模樣,以及望向台下不知會安放在何處的眼神。是緊張吧,她慶幸自己可以躲在人群匯聚而成的暗處觀望,不必讓自己的言語與舉動成為大家口中的談資。而這個人沒有那麼幸運。 麥克風裡面傳出來的聲音溫溫軟軟的,與整體內容的鏗鏘氣氛有些搭不上線、卻又在營造出具體畫面的細節處貼合得過分。說到冠軍隊的訓練日常那個人的眼睛微微彎出一點笑意、語氣裡多了一絲雀躍的時刻,她頓時有些理解為什麼那些在人群中不斷傳遞而扭曲的話語裡這個人的樣貌總是帶著與名字相同的和煦溫度。方才擅自的不幸評價似乎有些魯莽,她不禁想,世界上也是存在理應放在聚光燈下被注視的事物、剛好被這個人擁有了吧。 說到底幸與不幸是主觀臆斷,只有對於某個主體而言才有意義,而她本不需要這樣的意義。那個人的狀態於自己而言幸或不幸又有什麼關係呢?既不會成為路標也不會變成警告,就只是在恆溫的玻璃箱裡的那個人被擺在射燈之下、在玻璃箱外昏暗的角落她模糊地望著這一幕罷了。那些流入耳中的溫軟字句不知在哪裡被隔絕了溫度,她眯起眼睛也沒有讓馬尾少女的輪廓更清晰。也許她們從一開始沒有、大約也不會共享到任何同樣的空氣與寒暑吧,她想,此刻與那些混入記憶裡的其他有關這個人的瞬間一樣,對她而言不存在任何意義。 這世界原本也不需要意義。然而有人誕生了,當兩隻前足脫離地面後他或她迫切地想要尋求第三個支點讓自己的存在能夠更穩一些、不至於陷入腦中迷人而深邃的思考旋渦中無法自拔。那時候的人類還說不出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圖案,只是循著在變化中尋求安定的本能削出一根拐杖支撐,有時候叫它理想、有時候叫它責任,都不過是意義的某種拙劣變裝。大約在她消失以前也見不到人能夠拆掉輔助輪在思考中飛馳的時刻吧,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台上那人的笑容燦爛得像是透過雲層縫隙灑下來的陽光。「希望大家也都能在南高獲得值得珍惜的事物」那個人說,讓她更確認了方才對於那個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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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破綻。從來只注視著正前方、昂首闊步甩下一點風的行走姿態,嘲弄這人字典中不公與扭曲所指代的一切的言語,毫不忌憚地暴露喜怒情緒的直率到近乎愚蠢的神情,專注在螢幕裡或白紙上緊黏成咒語的方塊字中渾然不知拿起的是咖啡還是墨水,偶然也會在類似現在這樣的溫吞午後、支著臉頰默默陷入不知掩藏了什麼夢的寂靜之中。 雖然還沒有將辱罵這人的藏頭詩完美融進手裡的演講稿,但即便愚鈍如她也不可能放過這絕佳的機會。她挪了過去,打量那張難得鬆解了眉間褶皺、微微低下了驕傲的臉,卻被一同垂下的瀏海礙了投向睫毛的目光。徘徊在冬季尾巴的風還有些冷,落在耳旁的髮絲微微發抖了,這個人卻也沒有從夢裡回來。 那會是個多麼溫暖的夢呢,突然冒出來的猜測讓方才還期望這個人就這樣永遠迷失在夢裡的她感到憤恨。正如同自己那時候被奪走了一切那樣,這個人也該為了什麼而怨恨哭泣。她在心中為這張臉描繪過太多次淚痕,可每一條都像在指責繪畫才能不足似的少了什麼,缺少勝利的實感。 就算只憑想像她也贏不了。這倒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畢竟從小就沒有什麼能夠稱得上勝利的事情在記憶裡留下痕跡。最初她只想變得和周圍的人一樣平凡,後來想變得像思雨一樣安定,再後來——她也不知道那時鎖上空教室的自己到底想要變成什麼樣子了,唯一能夠知道的、大約就是在這個當下,她一點也不想要變得像眼前這個人一樣。 你不可能變的。向這個粗暴蠻橫固執的集大成者立下宣戰佈告的時候對方乾脆地斷言道,卻沒有流露一絲平日總會點燃他人反抗心的怒火。「而且,你原本也不必成為其他的什麼人。」然後這個人向學生會室窗外的落雪拉長了視線,語氣像是望穿了挑戰者十五年來的每一個唯唯諾諾與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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