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尽密云》 建立在原作基础上(?)的AU向福华 含有 设定逆转、人外攻 等设定

开门之前,华生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里面躺着的人、现在该说是一具尸体,在不久之前被人刮开了肚子。尽管发现他的人们很快做出了行动,他们送他来的时候仍然已经太迟。医生疲惫地收拾了那些没能派上用场的药瓶,没找到他那手脚麻利但偶尔不见人影的助手,也没找到也许是去采买东西了的房东,只得亲自出门一趟,请还在现场的警察们上门来抬走。现在警探们跟在他的身后,靴子踩过地板吱呀作响,但是他依然停在原地。 透过被用作治疗室的房间门缝,华生能看到他的那位助手正站在屋子中央。

两个月前,同为医师、能够互相帮衬的邻居搬走之后,忙碌而旧伤不堪重负的退伍军医只好开始为自己挑一位助手。大部分能够在伦敦占有一席之地的医师更愿意拥有自己的诊所,几天下来他近乎一无所获。不过就在华生送走了又一位头昏脑涨的绅士之后,一个身材瘦高的黑发男士敲响了他的木门。 他并不知道此人来自何方,但来人坦率地自称对医术并无过深研究,却至少对医疗所需的各类器械和药物相当熟悉,也乐意近距离地接触各种模样不会太好看的伤口,这已经能令医生满意。对方要求的薪酬甚至并不高,只是同时希望得到一个住处。 “如你所见,我这里已经没有空房,”华生斟酌着说,“但楼上还有卧室,我想我的房东太太会乐意给你提供不错的租价。” 他的新任助手——据称原本在圣巴塞罗缪医院的化验室工作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沉思了一会,慢慢答道,“要是我没想错,那咱们就将住的是同一层楼了。” “是这样的,没错。” “我常常昼伏夜出,”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又很快补充,“不过这不会妨碍我的工作。” “这无所谓,我也常有失眠的时候。”华生点了点头。 “我还会拉提琴。” “拉得好的话,那对病人也有益。” 他们很快达成了协议。 福尔摩斯的确如他所言地经常在晚上出门,有时还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医生看出来那不像是去了酒馆,不会影响他们的日程,便不太在意。他也喜欢在起居室里用枕头和其他织物堆成小山状,然后坐在其上或者藏身其中,一幅相当享受的样子。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会拉起他那看起来年头不小的小提琴,有时还挺不错,有时简直堪称噪音,但也会演奏华生喜爱的曲子。有时他会出于各种原因错过正餐,那也不曾困扰他们。 不过,他也确实对自己的这份工作怀有热忱。这位看似寡言的助手常常不等华生提醒,就会积极地在他每一次需要他的时候钻进诊断室或治疗室里,反应迅速地替他准备各种东西,凑在他身旁观察不同病人的情况。拥有一个能帮上忙的助手的感觉着实比他想象的更好,于是上述情况也得到了华生认为对方应得的包容。他并非对此人的这些行为与行动全无兴趣,不过福尔摩斯也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的腿与医术的事情,想过问大概还太早了点。 难得无需继续工作而福尔摩斯也没有离开这栋小楼的夜晚,他们会一同在起居室里度过。曾有一次,华生注意到福尔摩斯整个人缩在扶手椅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拈烟的右手看。他朝他摇了摇那根烟,坐在对面的人没有反应,他只好开口,“你想要一根吗?” “我见过这个,”那双一动不动的灰色眼睛在壁炉的火光下变得斑驳,“没有试过。” 华生将手里的这根挪向嘴边,福尔摩斯仿佛不觉得他有反悔的意思,虽然恢复了沉默,仍然望着他的方向。在治疗室里也常有这样一幕,这人从来自有自己的判断。华生觉得这其中有些趣味,不过自认从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他抽出另外一根,这次直接向室友那边递了过去。 “张嘴。”他本该让对方学自己的做法,却莫名其妙地、因为嘴里还含着烟而口齿不清地这么说道。医生自觉失礼,手指僵硬起来,但福尔摩斯不疑有他,低头就将那根烟轻快地叼过,又保持着那姿势朝他抬起了眼皮——显然是要他做下一步。 或许福尔摩斯不像表现得那样对烟草一无所知。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处处渴望飘起浓烟的时代,谁会不认识这个呢?他顿住手模糊地想,再次向他好奇心旺盛的助手靠近了一点,划起火柴。火花在二人之间苏醒过来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对方绷紧了一瞬,不过就算是真的,福尔摩斯也很快又放松过来,不曾向后一寸。他们一动不动,任由这滴在摩擦中出生的红色的雨像在犹疑着是否要融进他苍白的脸一般忽远忽近,最终下定决心扑向那根烟的另一端。 华生退回去,满意地在对方应时响起的咳嗽声中也点燃起了自己的那根烟。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正要扭头为他的合租人传授换气的技巧,就看见福尔摩斯这时扬起了头,如同迎接节日的孩子或者第一次看见雪的人一样,看着从自己胸腔和口鼻中涌出来的白雾窜上半空。 “你掌握了。”医师靠回椅背上半合眼睛,语带赞赏,就好似每一次他的搭档准确地将他还没来得及指出需要的东西递过来那样。他等了一阵才问道,“感觉怎么样?” 福尔摩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像他那样缓缓地吐出了几口浊气,才重新将眼神投过来。他取下那根很快就只剩一半的香烟夹在指间,看上去甚至有点恋恋不舍,“很不错。就像是整个人在水里泡着。” “我可不会把这句理解成舒服。”华生敲了敲自己的腿,语气轻松地答道。福尔摩斯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因为尼古丁带来的松懈而舒展身体,他依然将全身都费力地屈在那张椅子里,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烟头上径自闪动的光斑。 后半夜,伦敦下起了雨,伤疤处的隐痛把医生从无缘无故沉入北海海水中的梦里捞起来。但在他擦着满额湿汗睁开眼之前,福尔摩斯还缩坐在他的梦里,神态自若地抬头注视着海面之上的不知是来自舰船的灯、壁炉的火,还是烟草的吻的光亮,就像那里是他的贝克街。他想要向他大声叫喊,又想要就这样凝视他平静的脸直到他不能再呼吸。

透过被用作治疗室的房间门缝,华生能看到他的那位助手正站在屋子中央。 福尔摩斯像过去每一次安静地立在身边看着自己操刀或包扎一般,紧紧地盯着面前已经僵直的死者敞开的腹腔。 而一条长着圆形吸盘、有着灰白色点斑、像是自软体动物身上长出的腕足,仿佛灵活的尾巴,从对方的背后张扬弹起,延伸向前。那细长的枝条尖端卷曲着握住一把只能是从后方的柜子上拿到的他最常用的手术刀,正毫不犹豫地对着那裂口边上的完好皮肤划下去。 他想要大声叫喊,又顿觉无法呼吸,全凭着他原以为已经离他十分遥远的军人的意志才没有瘫倒在地。靴子压在木地板上的声响在他的背后停下,他看见一墙之隔的福尔摩斯操纵那东西飞快地把尖锐的刀锋从皮肉间抽出来,仔细地看了看自己造出的崭新伤痕,脸上露出了此人——更有可能他或者它,并不是人——第一次吐出一口烟圈时的微笑。 医生站在原地,像第一次进行思考那样沉思着。 福尔摩斯爱那些数不尽的枕头,他爱小提琴,他最近爱上了抽烟。 福尔摩斯也许很爱这儿。

事实上,福尔摩斯第一次浑身湿透地回到221B来,是早在他住下的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对伦敦来说这是一个难得天晴的晚上,对华生和他的心情来说同样是的。他升起了炉火,室内温暖而干燥,就像处处都铺了一层厚厚的毛皮,在赫德森太太的惊叫声在门外响起之前,正悠闲地坐在书桌前看着今天刚收到的医疗杂志。医师还以为那会是哪个深夜赶来的病人,准备站起来去迎接,便见起居室的门被推开,湿气随之撞入,从头到脚、连发丝都各自分开着在往地板上滴着水的福尔摩斯脚步迟疑地走了进来。 “天啊,你干什么去了?”华生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那声惊呼来源何处,急忙过去把人赶到壁炉前坐下。福尔摩斯没作声,任由他拉着衣袖把自己往前推,那些布料摸着倒不像他身上的情况这么严重,低头还能看见袖口处清晰地留着他白天时要对方去一趟药店采购时福尔摩斯随手写下的记录,“你去游泳了吗,福尔摩斯,在这大晚上?” “算是吧。”福尔摩斯含糊地回答,转身接过了他们的房东递来的毛巾,又目送着妇人回头去替他拿白兰地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继续补充,“我以为你们都已经睡了。” 华生看着他披着毛巾慢慢歪倒在长椅上,额发全都顺着他的动作塌下来,神情显得困惑又可怜,灰色的眼睛被残留的水滴润泽得发亮,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和更远处的书桌。他避过身去拨弄木块和炉火,“你去了码头那边?你闻着就像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活鱼。”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你投稿的那本杂志发售的日子,是不是?上周你表现得很在意它,所以你现在还醒着。”福尔摩斯低声的自言自语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的答案,华生没有回头去看他,搭话的声音里却总算有了点笑意,“你对这些细节总是看得很细致。” “这不只是看。” “而你的眼皮已经要合上了。我们会等你暖和而且头脑清醒之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先生们,”盛着清水的玻璃杯与酒瓶彼此相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华生抬首望过去,正好他的助手也从椅背后面探出了头,这一幕成功地逗笑了原本表情严肃的女人,她的语气也轻快起来,“我想你们都该来一杯,然后就去休息。没人想看见医生明天没能及时起床,他的助手则成了他当天的第一个病人。” 他们在三个人的聊天谈笑中分享了那小半瓶酒。福尔摩斯像是有话要说,但又将之全部随着酒液吞回腹中,而华生则错过了问清楚这件事的最佳时机。起居室内再次变得令人舒适,倦意与细微的懒惰藏在那些依然混杂着海水咸味的空气背后偷袭了他。第二天福尔摩斯起得比他还早,拎着提灯站在他床前,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前夜曾经泡在海水里的人。你有一个访客,先生。他一面轻松地微笑着,一面俯身对他说道。 病人和工作要紧,他当然什么都没有再追究。

而他应该追究下去、追问下去的。 福尔摩斯常在夜里出门,他从来没提到过自己的故乡,他也许说的巴茨化验室的事情也只是编出来骗人的。 福尔摩斯刚刚用自己的手术刀轻松地破开了一具尸体。 “先生们,那可怜人就躺在这儿。”华生提高了音量,将手指搭在门把上。 那话语里的冷静反而吓了他一跳。

“我的确在巴茨的地下化验室里工作过。” 当晚,福尔摩斯无可奈何地在合租人的强烈要求下做出解释后,很快又打破寂静,发出他对此的第一句辩解。他甚至有点委屈,仍然以他最常用的姿势窝在那张椅子里面,唯一与那个夜晚不同的地方是这一次轮到了福尔摩斯将手或者说身体的一部分递到对方的面前。 华生刚刚正眼睁睁看着他从西装袖口里伸出来的修长五指缓缓合拢,与手腕以上的部分一同变成了一条比他下午所见缩小许多的腕足。挪动着的肉质枝条无声地朝他的方向游走,医师叼着今天第六根烟的唇抖了两下,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发出他今晚对此的第不知多少句饱含着惊讶的叹息:“你的确是个海怪。” “仅此而已。如果我还有什么别的力量,我会选择让你忘掉今天。”那条触手也颤动了一下,它似乎已经想要变回人类的四肢,却没有采取对应的动作,也不曾向后一寸。肢体的主人却相当随性,转了转眼珠便继续回答,“我花了点时间让自己能自由地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有时还是需要回海里待一会。” “为什么?”提问的声音听不出是确实有兴趣还是只是在闲聊。 “海面上很热闹,越来越热闹了,而海底简直无聊透顶。那些不会说话的鱼,还有那些你不会想知道更多的东西。”福尔摩斯的视线落到他的烟上,舔了下嘴唇。医生为这个昔日熟悉的细节而轻微地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话题,“我能……?” 福尔摩斯点了头,于是华生轻轻地把覆着枪茧与刀茧的手搭在了那条与人类的手掌完全不一样的腕足上。细小的圆吸盘一下子殷勤扭动起来,吻着他靠近过来的手心的掌纹,黑色表皮有着意料之中的光滑触感,其上灰白色的点斑像从伦敦裹着阴雨的空中坠落而来,反倒没法让人一下子联想到还很陌生的海洋。他惊异地改成握手的姿势,感受着那些吸盘轻柔地摩挲着自己的左手。但吃惊的不止他一个,福尔摩斯也瞪圆眼睛,低喃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摸到活人。” 华生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们之前也握手过,以人类的方式。”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有两套存放记忆的地方。”福尔摩斯把视线从他们相触的“手”之间抽回来望向对方,另一只保持着人手姿态的“手”指指自己的头部,“一套就在这里,还有一套,与这些吸盘相连。” “所以这是在靠这个再次记住人手的触感?”华生垂下头,盯着那些正在他的手上忙碌工作着的圆粒。 “毕竟它们才是我真正的手和脚。”他的助手看上去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时的无措,无视了华生对于人类一般不会把这些腕足视为手足的指正,语带骄傲地说着,“刚开始能上岸的时候,我还靠它们花了点时间来感受这附近几个街区的泥的感觉。” 另一位房客以示意感兴趣的方式挑起了眉头,他又讲道:“我、或者说我们,喜欢待在自己能感到舒适的环境里。合适的水温、充足的食物,满足诸如此类的条件。” “而你选择了上岸。你在这里甚至不太会按时吃饭。” “我想要知道更多,我也有那个能力。”福尔摩斯的声音在一时陷入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笃定,他将伸向华生的触手收了回来。黑色的膜与底下的血肉仿佛被什么外力狠狠撕成五瓣,华生抽着烟的嘴又抖了抖,注视着它重新变成那只两个月来日日相见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手,“我在这里甚至不太会感觉到饿,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你在‘想’什么?”那和你今天所做的事有关吗?医生重新看向对方。 “和你今天看到的事有关。你脸上就写着想问我这句话呢。”海怪也看着他,灰色的眼一动不动。奇怪的是就像今天下午看到福尔摩斯拿起刀切向那具尸体一样,缓过神之后他并不觉得太过可怕。那是他自己的意志,从随时都有可能丧生的地方归来的人的躯壳,对危险与否总有他自己的见解。“我的身体很脆弱,手切断了就不会有复生的机会,而海面上的人明明是一样的,却会拿着刀捅向其他人,然后把他们抛进海里。” “你今天也划开了一个人。” “他不是‘人’,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对死人感兴趣。” “是,也不是。”又一根烟在谈话中结束了生命,华生冷静地说完自己的结论,一边听着福尔摩斯的接话,一边把它摁进烟灰缸里。他瞄见难得坦诚的搭档很快开始补充,“你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更多。在巴茨我没法接触到病人,只能看看光裸的尸体,他们身上有很多信息,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所以我从巴茨离开了。” “然后你来了我这儿。”这回他没有再把潜台词含回去,“伦敦有足够多的医生。” 剩下的那句就不必说了。福尔摩斯像在玩儿一样把右手变回了黑色的腕足,而伦敦的无数医生之一已经不再为此想要拿起另一根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如同彻底松了一口气那般活动着那根灵活的肢体。“你选中了我的那天,我也选中了你。”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似乎从很久之前就想要向对方吐出这个问题。有很多次,在同一个地方,在他们的起居室里,譬如海怪第一次晚归的那天、第一次吸烟的那天,福尔摩斯望着他和他身后或身上的东西,就像阅读一本曾经浸泡在水里又被晾干了的书。黏稠的伤口早已被风干,同时也将一部分的书页紧紧地粘合,于是让人很难在保证整本书不被撕毁的情况下让一切恢复原状,或者翻开那些被隐藏的角落。有的时候,福尔摩斯看着他,好似他能看到更多。 “我告诉过你那不只是看。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你属于这里,但在一个我没有去过、也不熟悉的、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待了很久。”北海里的海怪慢慢地说道。“我想这段冒险给了你力量,即使面对今天这样的状况也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和我聊天。” “……你真的很令人惊奇。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段经历夺走了很多。” 福尔摩斯摇了摇那根光滑的“手”,为他的前一句做注脚,“但没有夺走你的生命。” “你不是对死人更感兴趣?”华生尝试半开玩笑地说。 “我猜我不希望你像今天那个人那样躺在那里。”福尔摩斯顿了顿,他扭动着的腕足也停下来动作,才又答道,“我对夺走活人的性命也没有兴趣。而且比起尸体,我更在乎他们为什么、是怎样倒下来的。” “你也许真的能做到,弄清楚这些东西。”华生朝立刻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室友再次扯起嘴角,是显然放松许多的笑容,“我刚刚那句评价可不只是指你的身份本身。” 海怪令人惊奇地为此而高兴面红起来,医生这次没有错过这一幕,他俯身过去乘胜追击:“但说到底,你今天为什么要拿着我的手术刀那样做?” “在看痕迹。”福尔摩斯明显对那句夸赞相当受用,他也向对方凑近了点,操纵着那根肢体把下午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华生心有余悸般吸了口气,但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展示,“这两个月里面我一直在观察你的刀和动作。那个人的伤口,很有可能是用同一类刀具划出来的。我试了一下,的确。我制造的伤痕显得不如那道刀痕自然熟练,这人很有可能是你的同行。” “天啊,”医师坐回他的扶手椅靠背前,眼神仍然落在自己的助手身上,“下午我光忙着试图缝合和止血,还没来得及想起来这一层。你这么一说,倒有可能确实如此。你该让今天一直在跑来跑去的警官们知道这一点。我听说他们在现场没能找到凶器。” “我也没能在现场找到。”福尔摩斯低声嘟哝,又在华生说着怪不得我进治疗室后下午就没看见过你的发言之中插缝说道,“事实上我过去只是为了确认一点。从最开始,咱们就已经接手得太晚了。是他们抬他过来的,所以他的靴子没有沾到这边地上的土灰,这很合理。但是他的鞋底同样没有他们声称发现他的那个位置上的黏土,那么他就不太可能是自己走到那个地方去再被杀害的。我去那看了一眼,确实,那地上的模样也不像是死了个人。” “妙极了!所以他是被搬运到那里,再被发现的。”华生一边惊呼着轻轻地鼓掌起来,一边替他的非人类合租人下了结论,“比起一个医疗助手,你更像个侦探。虽然你不该直接在那人的遗骸上做实验,可要是这能为他找到凶手,那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福尔摩斯依然因为兴奋和快活而微微脸红着,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确不曾害怕。” “你指什么?”另一位房客故作不懂地回望过来。 “今天的事,还有,”他的右手——腕足往医生那头状似快乐地挥了挥,“这所有的事。” “以防你忘了,今天下午我身后还站着四五个警察。” “而我还有四五条手没有变出来。” “没有‘人’不会怕,我也是。”华生妥协了,现在轮到他来进行解答。他的视线垂向自己的手,他凭此生存,清晰地知道上面每一处茧与伤的来由,知道它们永远不会变成别的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不过,我同时也知道你已经了解我所有药品和用具的摆放位置和余量。如果你有心想要使我感到害怕或愤怒,这两个月里你有无数次的机会。但我们都知道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他的助手若有所思,“你也没有打算赶我走。” “虽然你乱用我的手术刀——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第二次,再找一个令人满意的搭档可不容易,先生。”医生抬头叹了口气,“何况你还有你的那把小提琴,即使有的时候那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美妙。” 海怪貌似无辜地又摇了摇那根分布排列着吸盘的触手,“即使它是人类最棒的发明之一,它也不是为其他生命准备的。我不认为有生物能用长成这样的手来很好地操作那个乐器。” 华生为这句话而再次笑了笑,“而且说真的,你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福尔摩斯?” “我在某张政论报纸的一角上看到了一个和这个有点类似的名字,然后稍微借用修改了一部分……我从没想到这件事也会叫你这么惊讶。” “老天,你让我刚刚差点以为英国政坛上也有你的海怪兄弟。” “而你刚刚还认为在这儿将诞生世界上第一个海怪侦探。”福尔摩斯这回也笑了起来。 “我的确有这样的愿望。”华生从椅子上站起身,端起那个躺着六具香烟尸体的烟灰缸往起居室外走去,“现在,咱们都先停下来、回房休息去吧。明天我们再来看看我们能为此做点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会跟我来吗,医生?”华生回过头,福尔摩斯仍然窝在那张扶手椅里。他的腕足已经变成了人的手掌,灰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涌入室内的夜色令他如同坐在仿佛深海或黑夜却比那里更切实的某个地方,并且会在人类的脑海中永远保持这幅模样,“就像你说的一样,找一个令人满意的搭档确实不易。” “如果你希望的话,当然。”他只是如此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