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想上班
人不能像肥皂泡一样消失。
人是为什么才在上班呢？ 因为不搬砖就没有饭吃，人没饭，就会死。 那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没有连载完的漫画结局，为了硬盘里见不得人的资源，为了晒到初春的太阳见到秋日的红叶。 笑死，他一样都没有。
人生走入绝境的人总会悔恨自己的出身，间奥目海也是一样。他时常在茶水间看着饮水机烧水，思考为什么他没有出生在少年漫画的世界。 比如说不良少年成天打架却能拯救日本的世界啦，比如教五胞胎美少女学习其实根本没有学习的世界啦，比如用决斗给大家带来笑容的…… 啊这个就不用了。 目海拿起水壶，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热水从挂耳咖啡的滤网透过，由清澈无色变得混浊苦涩，就像早上走进公司时的打工人还人模人样，出去时已经变成了活尸。 倒也不是想去少年漫画和后宫漫画的世界左拥右抱，毕竟他现在也二十好几，早已不是少年。 但如果主人公是正统 JUMP 系男主，热血、友情、胜利岂是囿于学校之物，被跳过的肯定就是上学时间，世界就会是只有放学后的世界，四舍五入就是没有上班的世界。 表田里道，为什么你是表田里道？ 精力只够在上班保持清醒，下班自动大脑封闭休眠；早就不是少年，会被“才能”和“可能性”这种字眼刺痛；朝九晚六不过是客套话，加班还会被上司拖去团建，这种人到底是—— 原来是我自己啊，那没事了。 对于目海来说下班时间就像小学生每周只能玩一小时的电脑，每一秒都是琼浆玉露。对于表田里道来说却是发着呆举着哑铃，啪，三个小时不翼而飞。 里道老师，这个世界难道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体操大哥哥再见！” 幼稚的称呼是儿童节目片场的特色，表田里道用尽最后的波纹对离开的小朋友挤出笑容。背过身，微笑所牵动的 42 块肌肉全部罢工，镜头下的灿烂笑容荡然无存，完全燃烧化成白灰。 下班，总算是下班，虽然也不知道下班能做什么但是总比上班好。 他在休息室里换上常服，狠狠把越来越离谱的演出服扔进角落又把替换的运动服背在包里，决定直接去健身房。每次被说“只会健身”的时候都杀心渐起，但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说起来，还不知道那个白领打扮的年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一时冲动上去就上去安慰了别人，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还自找麻烦给自己悠闲的独处时间增加“教人运动”这项额外工作，对方要是当真了感觉会很麻烦，没放在心上又有点尴尬。 越想越累，患得患失拖得他如陷泥沼，青年停下脚步转向了进站前的吸烟区。 吸烟区只凭几面完全不封闭的毛玻璃和大路隔开，里面簇拥着不少刚刚下班面目疲惫的人，有的看起来已经初见秃顶。 表田里道点燃一根烟，瞥见站前有牵着学龄前幼儿的父母走过。小孩子吹着泡泡，肥皂泡的表面折射出七彩的波纹。 他默默地转身背过头以免被人认出，没有哪个家长希望和自己孩子玩的“体操大哥哥”下班站在吸烟区吸烟吧？ 点燃的烟一口没抽只是拿在手上，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并不是对香烟里的物质上瘾，只是从点燃烟到燃尽的这段“吸烟时间”让人上瘾罢了。 可以什么都不去思考。 肥皂泡中的一个正好飘到表田里道面前，他忽然想：要是人是肥皂泡就好了。 没有人会对肥皂泡抱有期望，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凭空消失，即使消失也不会对别人造成任何困扰。 好过努力维持还是没个人样，又为自己的没用感到痛苦。 表田里道无意识地抬起手，用指间的香烟戳破眼前的泡泡。虹色薄膜啪地破碎，失去遮挡的视线一下子对焦在了画面的中央。 就在他的正前方不远处，那名白领打扮的年轻人表情凝重，似乎在想事情。 “间奥君？”嘴巴先于思维脱口而出对方名字。 他喊的声音并不大，青年却马上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在看见是他的瞬间目海的表情立刻柔和，不是他看见小孩子营业时的商业变脸，而是如雪消融。 从来没想到会有人因为看见他流露喜悦，表田里道拿着烟一时恍然。他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烟又抬起头，反应慢了半拍地浑身一激灵，延迟三十秒才被自己主动喊对方名字这件事吓了一跳。
这个破世界就像是一些鸡贼的视频网站，下班后以马赛克画质播放卡顿的视频。 就在刚才，360P 画面变成 1080+高清，对讲机音效变成了无损音质，对此感到无比困惑的间奥目海直到被表田里道叫住才豁然开朗： 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高清画面，原来是世界会员男主角出场。 上一秒还在心里对领导拳打脚踢的目海，下一秒立马 Love&Peace 朝表田里道走去，他就像《我是大哥大》里的早川京子，只对男主人公露出笑容。 倒不是说他喜欢和人打交道，恰恰相反，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问题，他应该会养只猫，夏天开空调吃火锅冬天进被炉吃冰棒，一个人待到天荒地老。 可惜以上生活也纯属他的想象，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能上班什么都干不了。 在他走进吸烟区前表田里道将香烟熄灭，先一步走了出来：“工作地点在这附近吗？” “嗯，就在——”间奥目海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刚刚走出的大楼。 表田里道看着那栋自己每天路过却视若无睹的大楼，对他们离得之近略微惊讶：“诶？那就在电视台旁边啊。” 里道说出这句话半秒钟就后悔了。 因为自己只注意过自己上班的地方，下意识就说了电视台把工作暴露了一半。说实话真的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上班时候的样子……不过对方不像有孩子，肯定没看过幼教节目吧，不会因为这句话就掉马甲的。 大概吧。 间奥目海面无表情，虽然上这么多年的班，但上班没有那种心情，下班通勤记忆就已经模糊。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电视台离自己上班的地方这么近。 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世界在表田里道知道他公司的瞬间才出现的设定，但他没有证据。 “怎么了？”说漏嘴的表田里道有点紧张，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没，就是在想，有天早上领导带着孩子到单位上班……”间奥目海若有所思地把线索串联起来，“是不是因为要去参加里道先生的节目啊？” 咔，表田里道脸上的表情瞬间风化。 “哦，嗯……你知道啊……” 他的掩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本来不存在的羞耻心膨胀一毫米就碰到了心的荆棘瞬间破灭。 嗯没关系，幼教频道主持人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就尴尬呢？你只是陪小朋友跳体操，又不是背地在牛郎店陪酒！ ……况且，牛郎店陪酒这种需要情商智商，善于用语言骗人的工作，他根本也干不来吧。 想到自己节目上阳光灿烂和下班后萎靡不振的惨烈对比，早就已经明明白白摆在对方面前，表田里道产生了回到吸烟区点一根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冲动。 好在此时的间奥目海是全世界最不关心工作的人：“里道先生今天也要去健身房吗？” “嗯，你想好要做什么运动了吗？”看对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表田里道松了一口气。 目海仿佛面临艰难的抉择：“呃，围棋？” ……这个不行的吧。 “其实什么运动都没关系。”目海的言语有种毫无阴霾的真挚，内心因为主角就在自己身边充满对未来的希望，“只要能和里道先生呆在一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