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想加班

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间奥目海一晚上在家快乐似神仙,辞职书都写了个大概,主要内容为痛骂领导傻逼。   他心里盘算着辞职去找份殡仪馆守夜的工作,或者干脆飞到地球另一边去,只要和主角作息颠倒就能拥有不上班只有休息的世界,谁能不心动?   ——结果他现在已经到了电视台。   “你怎么来了?”表田里道讶然地问,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满脸疲惫却盖不住眼底的惊讶。   间奥目海深沉地回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跑过来呢。他是为了能下班才接近表田里道的,现在这种违背初衷本末倒置的做法,就连隐约察觉到他别有图谋的主角想必也觉得奇怪吧?   间奥目海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十点,这个点还不下班,房间里弥漫着通宵加班的社畜肉体尚未死亡但精神已经腐败的死气。   “保安居然会放你进来?”   “大门锁了,我找到保安说你还在里面加班我来送东西,他就带我进来确认。”目海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面上,发出易拉罐碰撞的声音,“为了看起来像,我提前去了便利店。”   要不是间奥目海突然出现,保安大概已经锁了大门,浑然不知还有个悲剧打工人在准备明天的材料。   表田里道看上去完全没有理解情况,他呆滞地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又看了看满地狼藉——明摆着毫无进展——忽然对加班这个词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我在加班?”   还能怎么知道?因为时间还在走啊。   目海一晚上乐不思蜀,在阳台上品味高质量生活,回过神来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九点。   都过了九点时间居然还在正常流动?以表田里道的精神力,加班完以后大脑多半直接宕机,时间该飞跃到明天早上才对。此事定有蹊跷。   间奥目海也懒得扯别的理由,叹了口气说道:“凭直觉。”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就要从这个弱智世界只运转表田里道有印象的时间开始解释,目海选择用自己的眼神展现出诚恳和爱信不信。   “那也没必要从家里面跑来吧,都换了常服。”   目海嗯了一声:“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   他捡起脚边的塑料球,看着打翻的篮子和一地紫色球体:“这些是?”   “如你所见,这些都是明天早上拍摄就要用的道具,导演让我一个人今晚做出来。”表田里道自暴自弃地摊开手展示满地乱象,看,这废墟,看,全都是工作,“进度也就达到了 1% 吧。”   “只让你一个人做?”   “因为点名要我来画。”   进度迟缓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对于画画和加班的双重情绪抵触,里道自己也知道终究要做,但是就是提不起劲,一做就要精神崩溃。   “这不是画了几个样本吗。”目海想到了最简单的方式,“我照着画吧。”   “?”表田里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要帮我?”   哦,出现了!毫无善意的、完全抵触的视线。   按照常理,这里本来该是“主人公加班到怅然若失,有人为了他飞奔而来,因而感到人间有温暖心中有大爱,大受感动敞开心扉”的剧情。   可惜表田里道是不太正常的主人公,而且现在正处于最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感动而是质疑,眼神像在看不怀好意的陷阱与拙劣的诈骗。   目海在心里对这充满怀疑的视线自嘲,他知道肯定会这样,毕竟这位略显扭曲的男主人公有时与他太过相似,所以要理解起来很容易,要隐瞒什么就很困难。   在这种因加班而通宵的夜晚,人的精神将会变得剑拔弩张,把平时轻微——并不轻微——的负面情绪放大一百倍。   他们此刻不再是初遇时笑意盎然的健身新手和善意帮忙的一般路人,现在间奥目海沉默地收拾地面上的小球,表田里道则凝视着他。   目海甚至忍不住在心底为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氛围鼓掌:这样就对了,在主人公身边不动声色刷存在感的高难度操作,就不是情商残疾的他能做到的。   “硬说我现在来这里能得到什么。”目海把小球扔进篮子里,“大概就是‘好感度’了吧?”   游戏里不都这样吗?触发剧情然后关怀对方就能获取好感度。不过也有那种说“关你屁事废话好多”直接一枪崩了你的角色。   “这是什么电波系的台词?”里道精神力到达极限,没有力气再维持平时的温和,显得有些疏离冷淡,“就算要我的好感度也没有用哦。”   他坐回了位置上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看着收拾地面的目海:“要烟吗?”   “谢谢,我不吸烟。”   里道耸了耸肩,把刚拿到一半的烟放回烟盒。在放弃吸烟以后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反应过度,却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来。   “为什么?”里道问。   目海正拿着一个里道之前画过表情的球,上面是死鱼眼简笔画:“嗯——理由我正在想。”   让他猜猜,他们的男主角现在想的多半是:放长线钓大鱼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到底这个人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不是不要让对方有多余的期待比较好?   “你今天也上了一天班,不累吗?”里道的表达比目海想的委婉一些,“回去吧,以通宵为前提的话我迟早能做完的。”   以通宵为前提啊……对普通人来说这还是挺痛苦的吧?虽然听起来很惨,常年生活在只有上班的世界里,对无缝上班这种程度的绝望他已经有了耐受力。   “里道先生还记得吗,我问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上班’。”目海画完一个小球扔到画好的篮子里,“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不是开玩笑。”   里道嗤笑一声:“那你就回去啊。”    嗯,男主角果然也没法理解吗。   毕竟就像突然说其实这是虚构的世界一样,“只有上班”真的是字面意义的只有上班。   不出意外,间奥目海心想。      表田里道单纯只是想拉开某种距离……或者说是把对方推远。话语出口的瞬间,他突然感觉错过了理解对方情绪的关键,并且事与愿违地做出了最伤人的回答。   他看向间奥目海,可青年神色如常,让他找不到补救自己态度的切入点。   “里道先生就先休息一下吧。”目海平静地说,仿佛比刚才更少了几分情绪,“塑料袋里有啤酒,就当不能抽烟的赔礼喝了吧。”   这种让人头脑混沌的场面确实需要酒精来中和,随着一阵塑料袋摩擦声,里道翻出一听啤酒“咔嗒”一声打开,心底却无法释然。   漏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有什么他没有察觉、在现在脑子不清醒的情况下也无法察觉到的东西。   表田里道试图在脑子里描绘抽象的想法,却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他们好像两条翻车鱼啊。   “别想了。”就像知道现在越想越会深陷泥沼,间奥目海替他转移了注意力,“里道先生,你觉得你和我完成同样的工作,哪一个人更累?”   提到今晚的工作效率就又扎心了,表田里道移开了视线佯装无事地微笑:“怎么了,要说办事效率的话题了吗?你的话大概能轻松地完成——”   “不,不是效率的问题。”目海打断时下笔依然很稳,完美地复制他的丑图,“毫无意义的工作、看不到结果的付出、无法实现任何目标……对这一切,我和你,谁会感觉更痛苦?”   自己现在一定露出了非常困惑的表情。   话题突然跳脱到了另一个高度,听起来马上要说出“难道我就不痛苦吗”这种撕心裂肺的控诉。   但是间奥目海似乎并不是想向他施加心理压力,很干脆地就给出了答案。   “会更痛苦的是里道先生啊。”目海说,“施加同样的压力时会感到痛苦的那一方才更痛苦,所以我来完成就好了。”   “……”   房间安静了一段时间,随着“啪”的一声,空掉的啤酒罐被扔进垃圾桶。   表田里道一言不发地找来另一只油性笔,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画了起来。     之所以时间会消失,是因为对于表田里道来说下班的时间空虚且没有意义。   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没有连载完的漫画结局,为了硬盘里见不得人的小电影,为了晒到初春的太阳见到秋日的红叶?   如果说对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橱窗里的展品,看得见吃不着。那么对表田里道而言生活大概就是只能吃出肥皂味的食物,形同虚设,味同嚼蜡。   没有期待的漫画,没有藏起来的电影,没有初春的太阳秋日的红叶,或许连咖啡的味道也感受不到。   在来这里的路上间奥目海一直在想,自己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他和男主角就像被同一个烂片所害的演员,要是他飞到地球另一边,就像是率先发现剧组的阴谋从后门溜走,逃离这该死的箱庭世界。而表田里道继续作为世界的主人公活着,被所谓生活的小确幸吊着活下去的希望,实则面对无穷的空虚。   ……怎么说呢,好像有一点可怜。   虽然只有逃跑路线其实根本未必能成功逃离命运的自己说不定更可怜。   他其实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要想获得自由时间只要在主人公周围晃荡就行——但要是想真正接近主人公,只是这样还不够。   都已经架在这种水深火热的世界观上烤了,换个面是能熟得慢一点吗?间奥目海到达电视台大门口时,怅然地抬起头看向扑打路灯的飞蛾。   辞职书,明天删掉吧。   魔王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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