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缄默-孔雀草(支线-1)

网中人觉得自己就是个变态。 他还记得在他还从未变成人形的时候,有一天在苗疆附近闲逛,然后就被一辆盛怒的马车碾了。 而现在他正抱着那辆马车的主人在一个魔茧里躺着,那家伙仇家遍地走,还受了重伤,没个养伤的地方。 这是怎样一种不计前嫌,把麻烦独揽于身,牺牲自己保全别人的大无畏精神啊。 网中人愈加仔细地看向怀里睡得天昏地暗的人,看向他的脸,他的身体,还有遍布的伤疤。 难以想象这只是区区一个凡人。 网中人摸摸下巴,把密密实实的蛛丝往俩人身上盖了盖,然后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在他的记忆里,他曾经有一天突然想起曾经被碾过这么一件事,反正趁着清闲有浪费时间的资本,就怀着恋旧的心情跑到苗疆呆了几天。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好人,记性也不错,再加上南宫恨确实挺让人过目不忘的,所以老板娘说起那个阴阳脸的小客还是咬牙切齿的。 “那家伙,简直就是心理变态!”老板娘用力地擦着桌子,仿佛她正擦的是南宫恨本人。“啊呦呦,脾气大的不得了,说是等朋友等朋友等了一年多,我看,是追姑娘没追上吧。好好说话不听,要凶回来,稍微争辩一点,就要瞪眼喽!那辆马车也看着怪吓人的,哪有那种骨头马呦。也难怪没追上,人家姑娘哪能跟这种小子在一起呢。” 网中人想了想苗疆出来的又漂亮又能打的姑娘,可是想来想去也只能说出女暴君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很不幸,这个女人有主了,或者说这个女人“主”了很多男人也行。 “只有这些嘛?”网中人要了一杯凉水,坐下来慢慢地喝。 “出手挺阔绰的,老娘开店这么多年,动不动就打赏那么多银子的,也就只有他了。” “你怎么知道他追姑娘。” 老板娘捂嘴笑了:“少年人这你就不知道了,男女相恋,可逃不出老娘一双火眼金睛。一个少年人什么时候笑了,什么时候哭了,什么时候闹别扭了,都是跟着对方姑娘走的,有时候哇,一天要变好几变。你说的那个客人,上午一个脸色下午一个脸色,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朋友,朋友这,朋友那。呀呸,什么朋友,就是相好的嘛。” 他还左边一个脸色右边一个脸色。网中人在心里补充了下。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家姑娘被他缠上了。” “这嘛……”老板娘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就知道是住西面的,每天都往那边跑。” 网中人在脑子里过了遍地图,把客栈往西比较有名气的地方都过滤了下。 他发现他还是只能想到女暴君。 不知道什么滋味在网中人心里蔓延开,在他的认知里,南宫恨除了武学再也没什么追求了,没有朋友,没有红颜知己,沿着一条血腥的道路一路走来,除了一身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痕再无其他。 难以想象如此纯粹的人也会跟着一个女人纠结一年多,还是女暴君。 夜深,网中人在荒原上嚼着老板娘身上的肋骨条,久不成眠。 这里是客栈西边唯一的开阔地,一个人呆着再舒服不过,袒露的河床,一个背风的土丘,对于网中人来说足以过夜。 弯月,寒风,阴云,虎视眈眈鸟瞰着这片荒芜的土地。远处有一棵烧焦的树干,粗壮的残枝上还刻着雷电的痕迹,它狰狞得仿若鬼怪,默不作声地见证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狼嚎四起,苍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间,在这样的深夜盘桓不去。 网中人安静地躺着,耳边的嚎叫如同音乐一般让他安心。 天亮之后,网中人在荒原上信步走着,心里还是堵得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脑子里满是那个某种方面来说熟悉得仿佛是自己一部分的人与女人之间的下流事。 他走到树下,抚摸着丑陋的疤痕若有所思。 “死了就是死了,做什么还活着的样子。”他自嘲一般地笑,手下发力把伫立了十几年的残躯打得粉碎。 烧焦的碎片萧萧落下,带着腐烂的味道把网中人包围在中间。 网中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树根也踢出来,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大坑。 一个金属物体也伴着泥土飞出,尽管在漫长的岁月里与泥土和虫豸为伴,可那异样的反光还是吸引了网中人的注意。 “嗯?”他捡起了那个东西,简单抚去上面的土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面具?” 网中人觉得这可能是藏镜人的东西,毕竟这样金灿灿的面具还不多见。他继续清理上面的泥土,直到那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普通的金面具,长时间的埋藏并没有让它有什么变化,依然冰冷地保守着它的秘密。 但上面的指痕却让网中人严肃起来。 那指痕太熟悉了,虽然它们留下的时候那人的手指还没有因为无休止的战斗和习练变得更加刚硬有力,还带着初入江湖的青涩,可网中人不会认错,就是这个人袍袖纷飞,卷起的沙石带着所向披靡的力道,把自己一次次打成重伤。 南宫恨。 那这就是藏镜人的面具没错了。网中人把面具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 手指在指痕处摩挲着,揣摩当初南宫恨留下这两道指痕的动作和心情。网中人还能感觉到指痕残留的暴怒,那人是出于怎样的愤怒才在金子上留下两个这么深的指痕,而且藏镜人竟然没事。 网中人知道在遇到自己之前,南宫恨主要是追着藏镜人不放。 其实现在也没放过人家。网中人想起不久前刚发生的因为插足引起的事故,稍稍有些走神。 网中人觉得这大概就是原因了,如果没猜错,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反目成仇分道扬镳,然后在驾马车离开的时候把自己碾了。 网中人突然觉得脑仁有点疼,虽然那只是个小事故,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过,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里最无辜的一个却是唯一一个带伤的。 冷笑了一下,网中人把面具揣在怀里,打道回府。 藏镜人不好找,南宫恨可好找得很。网中人轻车熟路的沿着只有他能看懂的线索一路摸到擎天关附近一处小密林里,在那发现了在马车里吃米糕的南宫恨。 “南宫恨!出来!” 马车帘一掀,南宫恨探头出来:“讨皮痛吗?还没到日子就着急啦!” “尽管现在占点嘴上便宜吧,到时候输了可不要哭着求我饶命。” “这句话本座原样送回,哼!” 网中人觉得这家伙真是个宝贝,什么时候逗什么时候有新花样。 “好了,不与你废话。此次找你是有事问你,我长话短说……” “赶紧放。” 网中人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撇了南宫恨一眼,摸了摸怀里的面具。 “唔……藏镜人?”他突然一偏头,超南宫恨身后叫了一声。 “嗯?”南宫恨嗖的回过头去。“哪儿,他在哪儿!” “呵,我就是叫叫。”网中人觉得刚才应该趁他回头一掌拍死他,为史家除害。“你看看这东西你可还认得。” 南宫恨发觉被骗,有些面色不善,待他转手接住网中人扔来的东西之后,那抹轻微的怒气转而变为浓浓的杀意:“你从何处得到他面具的。” “放心,我没伤他。就算他因这面具而伤,那也是你干的。你仔细看看。” 南宫恨满腹狐疑把面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恍然,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脖子,杀意褪去,换上一脸凝重。 “你不常去苗疆,在你我相识之前只有约二十年前去过,停留一年多?” “不错。” “那没错了,我被你碾过。” “哈?” 等网中人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的时候,南宫恨已经笑到没办法吃米糕了。网中人淡然看他笑,替他吃米糕。 “你就只发现这个面具?”收住笑声,南宫恨问他。 “是啊,难道还应该有什么?”网中人把最后一块米糕塞嘴里反问道。 “没,没什么。”南宫恨又摸摸后脖子,捏着面具若有所思。 “神经。”网中人往后一躺,舒舒服服枕在厚厚的垫子上。“我睡一下,太晚了不去找客栈了。” 直到睡着,网中人也没听见南宫恨进来的声音。树影婆娑,他好像听见有人念叨罗碧的名字,还有一声叹息。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第二天,网中人把自己从胳膊大腿下面择出来,出了马车。 他回头看一眼还在睡的南宫恨,考虑着要不要把面具拿回来。 不过最终网中人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对方睡相太差,完全不知道把面具滚哪去了,摸走还不弄醒人,难度太大。 “还有什么,除了面具还有什么……”网中人低语。“是啊,埋信物都是一对,哪有埋一个的。” “脖子……”网中人想起南宫恨两度摸脖子的动作。“脖子有什么。” 似乎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在心中膨胀,网中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南宫恨以为他伤了藏镜人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杀意是真的。 在他们无数次对战中他也没见过如此真实恐怖的杀意。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幽暗的密林里连晨风都令人毛骨悚然,夜枭准备归巢,万物准备苏醒,网中人默然。 藏镜人并不好找,这个家伙似乎总是疲于奔命。网中人在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找到他了。 藏镜人皱着眉头看他:“何事。” “无事不能找你叙叙旧吗?” “本座与你没什么好叙的。” “也对。如今你的秘密已大白于天下,只是不知道消息传到南宫恨耳朵里,那家伙会怎么想。” 藏镜人明显一怔,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慌张占据了他的全部,不过这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气势汹汹的万恶罪魁。 “你什么意思。” “他早已看过你的脸,不是吗?” “你如何得知!” “没有我网中人不知道的秘密。”网中人轻笑。“真是可惜,你们最终还是翻脸了。不过你信任的女人出卖了你,而你不信任的男人却守口如瓶。你还真是可悲。” “本座没有做错,说起来,姚明月也保守秘密二十载,算不得错付。而他,那样轻浮的性格,就算本座看好他又怎样,我有心托付真心,他能受得起吗?” 网中人回过身,背对藏镜人,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你不知道吧,他和史艳文是结拜兄弟,二十多年的结拜兄弟。算起来,也就是遇见你之后不久的事。你的秘密,在他那里从来算不得什么。” 藏镜人没有说话,连衣角的抖动声都没有。 “他把这件事守得连你都不知道,你还说你没有错付?” “这只是你猜测罢了。”藏镜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苍白,颤抖,外强中干。 “猜测?哈!你自欺欺人罢了。有件事他让我问你,你埋下去的,除了面具,还有什么。” “……”藏镜人避而不谈。“就算这是真的,你来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 “也没什么意思,叙旧罢了。”网中人笑笑。“我与他是宿敌,了解他过去也算知己知彼。我还要多谢你。” “那你转告他,他是个混蛋。” 网中人大笑:“我早就知道!” 藏镜人无话,他看向网中人,似乎有些怨愤,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离开,网中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高大,这样看去,似乎有些憔悴。 回到南宫恨那里的时候,网中人突然想笑。 “笑什么。”南宫恨没好气地呛声。 “看别人失意果然开心。反正现在无事做,不如一起去镇子上找个酒楼喝花酒,到时你若被我打死也不算冤枉。” 南宫恨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隔日,网中人拉开窗帘,瞬间被阳光晃晕了。他回头看看懒洋洋躺着的南宫恨,想了一会又把窗帘拉上了。 他走回床边,重新钻了回去,抱住那个温热的身体,就像他们只是普通人一般。 前尘旧事都不可考,唯有眼前是真。 魔茧内,网中人手指扶过对方身体的一道道伤疤,感受着手下筋肉的弹性,最后停留在后颈,手掌所到之处是四道浅浅的抓痕。 网中人心平气和。

注释 孔雀草,花语有嫉妒的意思,用作标题暗喻嫉妒的人。 这篇主题其实是现任跑到前任那里贱招外加秀恩爱。 插叙结尾接主线2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