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网恨】

年轻人登上这座山的山顶,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回望黛色山岳。山间似乎被墨色渲染成斑驳的色块,树影婆娑,微凉的风在枝干间摩擦出喃喃细语,阴险的,不怀好意的。 传说中有魔物隐藏在这里,所以这里自古以来都人迹罕至,即使有人闯入,多半也是有来无回。 但年轻人不怕,他从小时候就听过妖魔的传说,不知为什么那传说竟然让他莫名神往,几十年过去一点都没忘。 这次他慕名而来,磨利了短刀,等着一会那只闻其名的妖魔。 不知走过多少山涧,年轻人来到一个被荒草遮蔽的洞口外,从洞内吹来的空气里隐隐有腥臭的味道。 像是被召唤一般,年轻人拨开密匝匝的草茎,走了进去。 他的选择是对的,在洞穴的极深处,他终于看到那位妖魔。 魔物很老了,却看上去很年轻,或者说老去的只是他的姿态,在外貌上他仍然是翩翩年少。 发丝后面,四对红眼合并成两对,又合并成一对,望着来人。 魔物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车轮碾过未开垦的荒路:“你所为何来。” 年轻人答道:“就是为了你。” 魔物似乎在打量着眼前的人,过了片刻才又开口:“你是为取我之命而来。” 这单刀直入的开场白让年轻人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握紧自己的短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世间万物皆逃不过我双眼,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也好,我这许久都没来过人了,你动手杀我之前,可以听我讲个故事。” 在一个无人的山洞,听一个魔物讲故事也许是个不错的经历,将来捧着魔物的头颅给别人夸夸其谈的时候也是个不错的谈资。 年轻人想了一下这可能是个圈套,但他还是点点头,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坐着,听着那魔物谈起那些早就被时间遗忘的往事。 “我叫做网中人……” 魔物开口了,兀自说个不停,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似乎讲这个故事是他独自在这里熬过漫长岁月的唯一目的,是所有等待的尽头。

故事一 “我年轻的时候,是想要称霸武林的。你知道什么是武林吗?武林就是江湖。一步江湖无尽期,不是杀人,就是人杀。呵,这些事情已经很久远了,你不会知道的。那时候我身怀绝技,一部蜕变大法让我超脱生死,永立不败之地。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败,凭着一己之身在血路中拼杀,胜败也是常事。我遇到了一个人,我敢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了。他的名字嘛,先不说,以后会提到的,这里就先跳过去……”

网中人的霸业从交趾开始,那时候的网中人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他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外貌,即使多出一对眼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行走江湖,怪一点就厉害一点,这是共识。 也从没有人说过怪,至少没人当他面说怪,或许是那些敢于仗义执言的人在遇到网中人之前就黄土埋身,留下的都是满腹心机的老油条,所以在无人非议的情况下,网中人自我感觉良好。 某天,网中人突然听手下人说起一个人。 “那个黑白郎君哦……” 网中人悄无声息凑了过去:“黑白郎君怎么了。” “看上去普普通通,我们兄弟就能结果掉他的姓名,不用网中人你费心。” 网中人点点头,让他们去了。 让他们去送死了。 回到住所后,网中人坐在一边,呆坐半晌之后随手拿起一面铜镜照了照。 铜镜并不完美的反射面上照出了他的面容,他自认为这张脸还算俊朗。四只眼睛来回转动着,细细盯着镜中人看,时间一长,他的注意力就全在多出的一对眼睛上了。 确实有点怪。网中人想。 他伸手把最上面的眼睛挡住,再一次望向镜面。 镜中倒影微微有些吃惊,表情僵硬地变了变,最终微蹙眉头带着一丝愠怒看了回来。 网中人把手放开,表情缓和许多。 扣了镜子,网中人换了个地方找了个蒲团坐下,摒除杂念,运气练功。 然而有个念头却怎么也去不掉,如同无星月之光的夜里追随在走投无路田鼠身后的夜枭,如影随形。网中人稍稍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抗争。 他连姿势都没换,就这么打着做开始胡思乱想,思路从自己的四只眼飘到黑白郎君那半张黑脸上。 网中人感叹了一下当今武林的容忍度,这么一张阴阳脸被认作“普普通通”,究竟什么样的脸才算惊世骇俗。当然了,他自己的四只眼除外,明显有了那多出来的眼睛才显得神采奕奕非同凡响的。 联想到刚才的对话,网中人笑了出来。行走江湖,功夫和头脑缺一不可,一个有能力把他网中人打败的家伙,怎么可能普普通通,这种事情看脸就知道了。这种脑子卡住的废物留着也是拖后腿,不如借那个家伙的手清理门户,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网中人把黑白郎君的名字放在舌尖上咂了咂滋味,越来越觉得愤怒难忍,明明大业将成,却被乱入搅局,这仇这恨,即使将对方剥皮饮血也难消。 但网中人又转念一想,这世界上的痛苦并不只有死亡一种,甚至可以说死亡是最轻松的解脱了,对与黑白郎君这种人来说,他配得上更好的。 网中人心里有了答案,但那个答案却让他坐立不安,这是一把双刃剑,用自己的生命去给对方刻上耻辱的烙印,这场争斗将不会有赢家。 密室,隔绝了三光。网中人独坐其中,在是与非之间游移不定。 在黑暗中,那个半黑半白的身影凝聚成形在他眼前活过来,用刺耳嚣张的大笑拉扯着网中人每一根神经。 那笑声无处不在,避无可避,网中人挥起一掌把墙壁打出一个无法修复的丑陋痕迹,总算驱散了这恼人的幻影。 砂石滚落的声音犹在,最终的答案已经有了。

魔物讲完了故事,整个山洞陷入了谜一般的死寂。好像随着网中人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这两个人便同时消失了一般。 终于,年轻人一个鼻音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你想表达什么。” 魔物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想表达什么,无甚要紧。一个人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人相伴,话总是多了些。” “后来呢?” “后来……”网中人收起了玩笑,低声反问道。“你指的哪个后来。” “你做了什么决定。” “啊,你说的是这个。他屡次败我,我怀恨在心,所以便用了极端的方法,将自己功体提高至极限,但性命只有一百天。我用不败之躯,给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将他引以为豪的自尊狠狠踩在地上!” “后来他报复你了没有。” 网中人蓦然拔高了音调,粗粝的声音震得洞顶的积尘都簌簌下落:“报复?没有!我没有给他半点机会赢我!第四代网中人金蜘蛛是他唯一无法打败的存在,黑白郎君南宫恨至死也没有赢,永远是低人一等的手下败将!” “南宫恨?” “……是的。就是那个讨厌鬼的名字,记好了,这个名字很重要。” “也就是还有后面的故事,快讲吧本大爷是没什么耐心。” “好啊。”网中人玩味地盯着年轻人的脸看了一会,那毛毛的视线惹得年轻人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讲到哪了。哦,第四代网中人金蜘蛛打败了黑白郎君南宫恨。那个混蛋被打败之后又气又恼,于是宽宏大量的我与他约定下一次决斗,当然,因为寿命只有一百天,所以那个家伙时间很紧的。第二次约战那天,我在房间里等他,结果等了好久他都没来,这家伙逃了。” “笑话,如果逃了,这种怂货怎么可能被你记这么长时间。” “哈,看来你确实在听,这就好。事实上,他来了,我很想说我跟他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打败了他自此以后他心服口服对我俯首帖耳……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他来了,而我的寿数将尽,性命如风中残烛,我等着他,等着他一路拼杀,把我那些不成器的手下打得七零八落,终于来到我面前。我大限已到,只能听到他痛苦的喊声,他的痛苦因我而起,随着我的死亡,他再也没机会打败我,永远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狡猾。” “谢谢盛赞。”

故事二 “要知道,蜕变大法这门功夫可以让我无止境的重生,而今说起来简直像神话,可在我那个年代,这种功夫很平常,不是我说,随着你们所谓的进步,失传太多东西了。咳,言归正传,第四代之后我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网中人的名字都被别人继承了去。不过那不重要,还记得我说过那个讨厌鬼吗?他也好好的活下来了。”

提起黑白郎君,网中人倒没有那么纯粹的恨了,或许这憎恨一开始就不纯,而这份并不纯粹的憎恨在你来我往的厮杀中渐渐演变成了另一种感情。 重生之路痛苦且麻木,最空虚的时候,网中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重生,就在这麻木中,他连那些不重要的记忆都舍弃了,单纯作为一个魔将,一个枭雄存在于世。 这是他所信奉的,愈单纯愈强大。单纯如黑白郎君,在漫漫武林路上也有了中原不败的名号,单挑门派,将武林上下染成一片血红,这就是他理论正确的铁证。 漫漫人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重生之后还是会迎来死亡之局,而死亡却不能带给他永恒的安息。 而今,网中人蜷缩在魔茧里,听着外面喊杀震天,他能分辨出在那一片嘈杂中阴间大法师那古怪的腔调,而在声海之下,他也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怒喝。 黑白郎君,南宫恨。 在诡谲江湖中唯一不变的东西。 无论何时何地,这种用生死维系的关系比世间任何关系都牢固。朋友,兄弟,父母,夫妻,凌驾于这所有之上,胜于一切可以言说的维系。 在网中人潜意识里,南宫恨应该是永恒的,即使他重生了千百万次,那个家伙始终会带着嚣张的笑声驾着幽灵马车一路赶来,以命相搏。 这不切实际的认知深深烙印在他的思想里,成为他确认这世界还真实存在的一个标杆。南宫恨在,这世界还在,南宫恨没来,他一定会来的。 网中人结束了他的蜕变之后,走出了藏身的洞穴。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网中人不自觉挡了一下。 他随便找了个人,大概了解了一下现在江湖上的动态,听着对方因为惊恐而磕磕绊绊的描述,网中人摸摸下巴,随手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那个倒霉蛋。 “把这个战书给南宫恨送过去。” 旅途总是这样开始的。 等到网中人也懒得算自己蜕变了多少代的时候,也是这么开始的。一样的盘丝窝,一样的烈阳,一样的倒霉蛋,一样的战书。 “把这个战书给南宫恨送过去。” 打发走了跑腿的,网中人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已经紧巴巴的筋骨,纵身一跃化光向不归路去了。 然而这世界上总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的,尽管坚韧如网中人,也在漫长的蜕变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四只眼睛变成一对,白璧无瑕的俊脸也被粗犷的花纹遮盖,黑暗中,血色的眼睛幽幽散发着红色的冷光。连他都变了,更何况别人。 这次赶过来的南宫恨苍白虚弱,连叫阵都有点虚张声势。过去他总给人元气满满的感觉,而现在就像被掏空的贝壳。 像个从容赴死的祭品。 网中人看着他,远隔着风沙和尘土,他看着对面外强中干的宿敌,不动如山。

古老的妖魔吞说完最后一个字,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等着对面的反应。 年轻人在消化这个故事,魔物的独白给人模棱两可的暧昧感,苍老的声音中透着对漫长生命的厌倦。 他问了出来:“后来呢?” “后来,金小开告诉了我真相——哦你不知道金小开是谁对吧,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用路人甲来代替也无妨——他缺了一段筋脉,被废去了武功。南宫恨对我隐瞒了这些,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决斗的。” “啧。” “好了,我继续。我们的关系在这里是个转折点,在这之前我们只是惺惺相惜,在这之后……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我当然怒不可遏。”

故事三 “简单来说,男人之间都是不打不相识的,尤其是他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混蛋。我的生命足够漫长,长到只要有一个人肯陪你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就已经心满意足。可是我毕竟隶属于魔域,想要自立门户就面临着被组织惩罚的危险。”

“哈……”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这叹息声入了网中人的耳,又重重落在他心头,沉甸甸压在上面。 空气越发稀薄,连千魂台外的面孔都快看不清了。 网中人明白这叹息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落在南宫恨还带着伤疤的手上,薄薄的皮肤下面,曾经属于他的筋络里流着南宫恨的血,这条筋络会代替他网中人活在南宫恨身体里,和他融为一体,真正的血肉血肉相融。 所以,这个欠操的世界真是欠操的完美,没什么可图的了。 空气更少了,网中人知道时间紧迫。南宫恨那边已经下了决心,而他了无遗憾,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南宫恨之前说出求死之言。 “南宫恨,你欠我的……” 网中人觉得,这次自己一定死定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一部分会跟南宫恨一起活下去,这就够了。 至于他在魔茧里重新凝聚起肉体和意识之后,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葬尸江水很凉,在魔茧里也很不舒服,他蜷缩在里面,隐约听着岸上的动静,知道南宫恨还在。 应该把他拉进来打一顿。网中人想。 但他只能是想想,毕竟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要打也是出去打。像以前那样,老地方打一架,男人之间就应该这样用拳头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网中人从沉眠中惊醒,惊觉岸上有激烈的战斗,他浮了上去。 包裹在魔茧里,他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从声音判断南宫恨遇到了相当猛烈的围攻。网中人估摸了一下形势,觉得凭南宫恨的本事也不是搞不定,只不过要费些手段。 跳下来。网中人想。 扑通一声。 网中人循着熟悉的气息过去,把那个人纳入魔茧。 用自己的血肉包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肉体,这经历也算新鲜。 蜕变至半途,只是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形体而已。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能以最近的距离和他的宿敌相拥,去摩擦他每一条伤疤。 “打打杀杀,很累的。”网中人说。 “哼,待本座修养好,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啦!” 网中人按揉着接纳他筋络的地方,沉默不语,良久才出声:“你还记得紫霹雳么。” “嗯?” “网中人之名曾经让他继承,这是一种手段,两个人功力相融的话,厉害不止百倍。” “你是说……” “合体吧。你我合二为一,必将天下无敌,给予我们耻辱的,将我们逼入绝路的,统统要他们赔命。” 他看到南宫恨垂下眼睛,紧皱的眉头几乎打成一个死结。 南宫恨也摸向自己接纳了网中人筋络的手臂,和那团血肉相触。 网中人改变姿势,从拿捏变成轻托,再沿着对方的骨骼滑到手背,握住。 他用了些力气,对于自己的提议,他很自信对方会答应的。 毕竟提出这个提议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网中人。 “好。” 对于这个答案,网中人没有半点惊喜。他点点头,再一次拥了上去,从眉心到脚趾,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上了网中人血肉的味道。

“等等!”年轻人提高嗓门打断了魔物的讲述。“你们,你们怎么回事!” 被打断了叙述,网中人却没有生气,还是不动如山的样子:“哪里不对了。” 年轻人明显被噎了一下,他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甚至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个示意图,才重新平定了情绪:“他盯着你你盯着他打来打去就忘了一开始为什么打……好了,你继续,把不该说的跳过去直接下文吧!” 网中人沉吟一下,答应了年轻人的要求:“那我就把不该说的跳过去,直接讲下一个故事。” “还真有不该说的?!” “声音低一点,太尖了会把洞顶震塌的……”

故事四 “我想想,跳过不该说的我讲到哪里了……啊,合体他同意了,不过我们没成功。有人打扰了我们,还不止一个。世事如棋,一步错步步错,重生后我们把之前压抑的感情放到了台面上,你想想看,有什么人能陪你同生共死还不离不弃呢?好了,在这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你可以理解为我死了,他不信,就去找我,这一找,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网中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拖着还未进化完全的肢体重新回到武林道上,迎着风分辨夹在其中那似是而非的气息。 因为之前受伤实在太重,即使出了魔茧也没蜕变出完美的人形,所以他不得不采用更古老更血腥的方法来加快自己的蜕变。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他忘掉了一些事,生食血肉让他每条血路都窜动着暴戾之气,无法压抑的杀意甚至让他的判断力都有些衰退。 不过对于特定目标,他还是很自信的。 南宫恨。 只是这次那独一无二的气息夹杂了许多难以判断的东西。 就这样,网中人一直怀疑着,直到他看到那两个人,两个南宫恨。 他了解南宫恨 ,甚至比了解自己更甚。他知道埋藏在狂傲表面之下的隐忍和智慧,也知道曾经给武林带来血腥阴霾的面孔有多耐看。一些看似矛盾的个性被完美融合在那样一副躯壳之下,是神之手的杰作。 网中人从来没想过会面对将这些个性分分家的南宫恨,这感觉反而非常奇妙。 在南宫恨合体成功之后,他们私下会见了一次,避开所有隐含偷窥的视线,两个人,作为南宫恨和网中人,不带有任何立场的单独相处。 “黑白郎君本来也不为任何势力而战。”南宫恨摇着扇子在梨花木的官帽椅上正襟危坐,嘴角挂着他的招牌笑容。 “是啦,知道你一个人混蛋惯了。” “你说谁混蛋,残缺者。” “你这个残缺者敢说我残缺?”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是网中人先开口:“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计划。” “先打败炎魔,再打败你。” “你还挺有自信。”网中人把面具扶正,往椅背上靠了靠。 这房间不错,窗外被附庸风雅的房主种了些竹子,厚重繁琐的家具一应具是梨花木的,如今这房间被他们两个煞星占了去,倒也般配。 网中人跟南宫恨并排坐在官帽椅上,中间的几案上还摆放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 网中人自顾自掂了一杯润嘴唇,下意识又扶了一下面具。 这动作引起了南宫恨的好奇,他把手里杯子放下,伸手把面具掀起来看了一眼,接着回到原位哈哈大笑。 “笑什么。”网中人干脆把面具摘了。“看不惯我比你貌美?” “女人脸。” 网中人十分不想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之前一直扶面具也是这个意思,但既然找上门来,也不必怕事的。

年轻人等了一会,却没想到魔物这就没下文了:“嗯?后来呢?” “跳过去了啊。” “又来?!” “决斗也好,谈合作也好,理由只是借口,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独处,一起做点什么,一开始是切磋,后来也是。做什么不是关键,关键是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 “哈,太久没说过话了。还是你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 “废话太多,继续吧。”

故事五 “人生在世,很多琐碎的事情不说的话就忽略过去了。比如,我忘了他其实只是一个人类,是人,会有生老病死。我一直想跟他合体,这样我们就能共享我的长生,两个人合二为一也不会寂寞。但是……他强悍到让我忘了他只不过是个人类。”

网中人照常给南宫恨送去飞书一封,便安然等在原地,等着那人驾着幽灵马车翩翩赶到。 确实,南宫恨从不失信,飞书送去不久,熟悉的马蹄声踏着一路烟尘来到了他近前。 “又讨皮痛啦?” “新想出了个招式,找你来切磋切磋。” “本座也有此意,来吧。” 网中人拉开架势,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那人鬓角。那边黑色的头发上有了霜染的痕迹,竟然比前些年还要严重。 拳风带着杀气呼啸而至,网中人闪身避开,抬手就是一掌,毫不留情。 等到两个人切磋完,都是一身血一身土,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时候网中人又瞄了一眼南宫恨鬓角上的白发。 被网中人看得毛了,南宫恨下意识摸上那缕白发,依然是满不在乎:“藏镜人不也有,他……” 网中人看着他嘴型张开一个并不饱满的圆,舌尖尴尬地抵在上牙膛半天没动,终究是没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来。 最终,南宫恨耸耸肩:“本座还年轻得很呢。” 事后,网中人对着水面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尊荣,像很久以前,他还有四只眼睛的时候那样,从上到下,细细地看自己那张脸。 时光如流水,将万物都刻上自己的痕迹,又或许自古美人如名将,未曾到发色如雪,便已消失在人世间了。 而这最无情的杀手却没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他依然年轻如少年,一根白发也没有。他也有过白发,只不过是功体所限,并不是衰老的意思。 如今,他依然年轻貌美,而他的对手却在不该有白发的地方有了白发。 网中人打乱一汪碧水,月影混着人影碎了一池。 自此以后他也还是像以前那样时不时飞书一封,偶尔也收到书信。他们坚守着默契,接到就算应允,无论如何艰险也必定会赴约。 直到最后一次,网中人听到了一些风声,大家都在传的一些不吉利的事,为了确认消息,他斟酌着字句,送出了那封约信,之后便守在老地方,静等那人的到来。

“最后一次。” 网中人点头:“是啊,最后一次。” “他来了你把他杀了,还是他根本没来。” “把他杀了,怎么可能!我不是没想过杀他,我们对敌这么多次,我动这念头不止一次,不过……他死了便是死了,而我死了却还能复生。他知晓让我彻底湮灭的方法却从来不用,一次一次等我重生。他未下死手,我也同样。” “那他就是爽约咯。” “我曾经以为是……不,他没有。” “那怎么说是最后一次。哈,这个人,我倒真想看看到底是长什么样子让你这么惦记。” “正好,我有他的样子,你过来,走近些,给你看。” 网中人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找些什么。 年轻人毫无惧色,也早就把陷阱之类的念头抛到脑后。从一开始的应付事,到现在的兴趣盎然,似乎这个故事并没有完结,他还在等着下文。 魔物摸出了一个东西,送到年轻人灯下,他紧紧握着那个东西,指甲都掐了进去。 “最后一次,我等的好苦,等到我已经忘了时间,这大概……是几千年过去了吧。” 看清了网中人手里的东西,年轻人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魔物手里拿的是个铜镜,从坑坑洼洼的镜面上,年轻人隐约看到自己天生异色的脸倒映在里面。 “你终于来了!”

传说中这座古老的山上有妖魔,虽然不高不险,但密林丛生,上去的人大多也凶多吉少。 山下的村长很苦恼,前几天有个长相怪怪的人坚持上山,怎么拦都拦不住,好几天杳无消息。本来已经做好搜救准备,结果那半黑半白的家伙倒自己下来了,寄出一个地址是孤儿院的包裹之后又上山了。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