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正值年少(主线-1)

有时候罗碧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那些简单而轻松的日子。 那时候似乎天空总是湛蓝色的,草地总是被一阵清爽的风拂动,而在那草地之上,总有个怪怪的少年在等他。 罗碧第一次见到那个怪异的少年的时候,他正躺在草地上小憩。突然而来的马蹄声打扰了他的宁静,之后一片阴影遮挡了暖暖的阳光。 出于被打扰的不满,罗碧对上那个少年的眼睛。 而那个半黑半白的少年也同样看着他。 那样生机勃勃,神采奕奕的双眼。 对于那样的热情,罗碧完全适应不了,他是无头将军罗天纵的儿子,从没有人敢这样无礼的直视他。 所以他站起来,转身走掉。 出乎意料的 ,那个少年并没有走掉,而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跟着我干什么。”罗碧有些生气。 “看你顺眼,结交一下喽。”少年摇着扇子笑了。 “你这样很无礼!” “我的名字是南宫恨,你要好好记住。” 罗碧有些无语,眼前这个家伙好像有些无法沟通。 “我叫罗碧,无头将军罗天纵之子。”说着这样的话,罗碧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冷笑。 人间俗事如过眼云烟,很快罗碧就忘了这次不值一提的相遇,偶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也只有那少年异于常人的外表,至于那个被勒令要好好记住的名字,却是全忘记了。 甚至,直到半个月后,他才又一次去那片草地散心。 然而等在那里的,却多了一辆马车,一个少年。 “是你!” 少年的脸色更不好看,黑色更黑,白色更白。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罗碧气结,扭头便走。 “罗,碧。”那被遗忘了名字的少年一字一顿的喊出他的名字。 罗碧顿住脚步。 他该不是等了我半个月吧。罗碧思忖着。 这种想法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也确实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快感。 于是他慢慢回身,上下打量那个少年:“何事。” “跟我打一场吧。” “你这是邀战?” “不错。” 罗碧冷笑着:“你还不配。” 那少年气红了脸,扇子一摇便攻了过来。 罗碧自认自己的飞瀑怒潮还算小有所成,所以也就从容应战了。 然而拳脚相接,罗碧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怪人,那种惊人的力道和速度,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那少年身法快到几乎无法看清,黑白异色的身体和衣服更是加强了这种错觉,罗碧第一次战得如此吃力。不过这也充分点燃了他内心中好战的热血,那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却被各种理由强行压制的躁动。 这竟然让罗碧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所以他出招更凶更猛。 终于,少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被罗碧钻了空子。他扭住少年的手臂,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少年那半白皙的脸被草地擦得破了皮。 罗碧不给他任何机会,挺身上去补了一个重重的肘击。 少年哼了一声,不动了。 罗碧把他翻过来,双手压住他的肩膀,用一个胜利者盛气凌人的语气向他示威:“你输了。” “我下次一定会赢的!你给我记住!” “下次?”罗碧想了一下下一次的会面,不经意间露出一个微笑。“好啊,我等着,不过下次你依然还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南宫恨下次要让你含恨啦!” 说完,那少年挣扎着脱离了罗碧的控制,飞也似的跳上马车跑了。 南宫恨吗?罗碧默默回味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名字,笑了。 至少罗碧以为南宫恨说的下次,是指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的意思,可他却完全没想到那个家伙嘴里的下次,就指的是第二天。 忙里偷闲跑出来玩的罗碧又一次撞见气呼呼的南宫恨的时候,简直不知道是郁闷还是窃喜。 又不能踏踏实实躺着了。罗碧偷偷翻了个白眼。 “罗碧!来战!” “皮又痒了么?”被撩拨的心头长草的罗碧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扑上去便出招。 几个回合下来,罗碧惊讶的发现仅仅一天眼前的家伙就有了令人吃惊的进步。如果说上次还能侥幸得胜,那这次真是不使出浑身解数就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所以那句下次定要让你含恨这种话,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久攻不下,甚至有些落了下风,罗碧也渐渐沉不住气,在喘息之间偷瞄了一下对方,发现对方显然比自己更加急躁。 罗碧暗笑,虚晃一招把距离拉远了些。果然如他所料,那个愣头青追了上来。罗碧佯装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南宫恨因为太过自信,并没有在意这个其实并不高明的假摔,他往前追了一步,闪电般地拉住罗碧的腰带,往自己方向一扯,另一只手卯足了劲,打算要在那张脸上重重的来上一拳。 罗碧却趁机抓住那只几乎要把腰带扯断的手,借着摔倒的力量把南宫恨拽了个跟头,他迅速翻身压制,扭臂,锁喉,完胜。 做完这一切,罗碧气喘吁吁的用自己的体重压住那个躁动的少年,等着他发脾气。 “这不公平,你使诈!”南宫恨不甘的扭动着。 “兵不厌诈,你师父没教你这个?” “哼!” 罗碧突然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是个宝贝。他渐渐平静下来,依然保持着压制的姿态,把南宫恨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那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达到他心底,罗碧几乎能感受到在那层皮肤之下奔涌的血液。 于是罗碧心安理得的分享着南宫恨的活力。那消瘦却不孱弱的身体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正在成长中的肌肉预示着长大后的少年将会拥有这世界上最完美的身体。 他慢慢放松了自己的手臂,容忍南宫恨翻了个身,换了个比较自然的姿势,然而他仍然不允许那个少年脱离自己的控制范围。他望向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那如同修罗血海一般简单而美丽的暗红色眼眸。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心头挠了一下,罗碧伸手挡住了那半如夜般漆黑的脸,只露出那半正常的肤色。 那是一张多么讨人喜欢的漂亮脸蛋。 这张脸应该出现在一个丰饶国家的王宫内,当个王子,过着提笼架鸟的安逸生活。或者出现在富甲一方的商人家里,做一个任性骄纵的少爷。又或者这张脸应该属于一个平凡的少年,过着简单的生活,沉浸在丰衣足食的小幸福里。 而不是这样带着半面残缺,迷失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 罗碧挪开自己的手,将那张脸完整的映入眼内。 多么奇怪,却又出奇完美组合。罗碧突然觉得南宫恨这样子更好些。不过他还是重新覆上那半张脸。 “摸够了吗。”南宫恨眨眨眼睛,睫毛扫过罗碧的手心。 “手下败将闭嘴。”罗碧明显回答的心不在焉。 “我一定会赢回来的!下次……” “没有下次了!”罗碧几乎是怒吼着的打断他的话,仿佛躲避一块烧热的炭一般从南宫恨身上跳走。“胡闹到此为止,你以后愿意来就来,不过丑话说在先,我是再也不会来了!” “赢了就想跑?还是怕我会赢你!” 罗碧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涌动着炙热的生命力,那种热度几乎要将他灼伤。 “我没空陪你玩。”说完,罗碧转身离去。 他突然有那么一种期望,待他回头的时候,会看见南宫恨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只余两道车辙,一地清风。 当晚,罗碧偷偷照照镜子,小心翼翼地挡住自己的左脸,然而镜子里出现的面孔却令人厌恶。他有些恼怒,再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模样,索性直接上床睡觉。 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战场,人影瞳瞳,却如同死一般寂静。乱军中,隐藏在灰白色中原大军里那个魔鬼朝他微笑,用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罗碧尖叫着醒来,冷汗湿透了衣服。 外面阴云密布,遮挡了月光。罗碧披了一件衣服,跌跌撞撞朝墓地走去。 夜风很凉,他也没有提灯,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才来到一座新坟前。 他“父亲”罗天纵的副将,埋骨于此。 在告知他那样一个秘密,毁了他的人生之后,自私的选择了解脱的男人。 “为什么是我!”罗碧跪倒在墓碑前,无声的大喊。 “那个家伙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享受本来应该是我的一切,而我只能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把我丢弃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他哭了,即不敢出声,也不敢真的把话说出来,他只是伏倒在地上,激烈而安静的抽泣。 “为什么偏偏是我……” 哭了一会,罗碧停了下来,眼神中是无穷无尽的憎恨。 “我一定要让那个家伙,那群遗忘我的人付出代价,一个都不放过。不,即使是将他们千刀万剐也不及我遭受到痛苦的万分之一。既然这世间除了我再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人人都当我做罗天纵之子……好,从现在起,我跟中原再无瓜葛,我是罗天纵之子罗碧,苗疆这份养育之恩我会记得,早晚有一天我会带领苗疆大军踏平中原,扼断他们所有希望,这辈子只能在最肮脏的角落苟延残喘。史家,哼,史家……” 罗碧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独自站了一会,便悄然回府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弄的太脏了,罗碧叫人给自己预备了热水。 躺在浴桶里,罗碧努力让那种汹涌翻腾的恨意平静下来,做了几个吐纳之后,他感觉好些了。不过一切的努力在他从平静的水面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付诸东流。 “既然我们一模一样,那为什么不是他。”罗碧弄混水面,身躯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想起了那个以恨为名的少年,想起他不正常的肤色,他意识到那样一张脸背后,可能也藏着一个充满憎恨和痛苦的故事。 既然痛苦,为什么要让造成痛苦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第二天,罗碧带着面具见了他们的王。 “罗碧,为什么要带面具?”王问他。 “昨夜夜游,弄伤了脸,面目可憎,不敢见王。” “你心思未免太细了,也罢,随你高兴。” 罗碧再也不去想那个草地上的喧闹的少年,他觉得那样炫目的生命会消磨自己赖以生存的憎恨,道不同,如何相谋。 日子一天天过,有时候罗碧会隔三岔五偷偷去那个地方看一眼,躲在远远的地方,不发出任何声音。而南宫恨从没让他失望过,那个家伙用跟他完全不相称的安静和耐心等在那里。一天,一月,偶尔几天会缺席,不过他保证罗碧在想看到他的时候都呆在哪里。 渐渐的,南宫恨不常出现了,一个月只有那么几天还在,后来两三个月才来一天,拖拖遢遢一年有余,南宫恨彻底消失了。 罗碧怅然若失,却又无可奈何,他也明白对于南宫恨那种个性来说,等了一年已经算是了不起的耐心了。 不过与之相反,罗碧倒是养成了天天去那远远看一眼的习惯,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几年过去,昔日的少年也成了金盔金甲的将军,娶了美貌的公主。 新婚之时,罗碧突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厚脸皮的家伙,死皮赖脸的追在他身后并且告诉他“看你顺眼,结交一下喽。”“我叫做南宫恨,你要好好记住。”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些幼稚的示好都消散在风中了。 即将启程去中原的时候,罗碧突然心中一动,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指引着他打破了自己的誓言,重新踏上那片他发誓再也不会踏足的草地。 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曾经的小树,如今足以荫庇一方土地,而那条小溪早已干涸,裸露出丑陋的河床。 唯一和记忆里一样的,唯有那辆马车,和等在那里的人。仿佛他们数年来一直呆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罗碧不敢贸然走过去,此时他穿着金盔金甲,带着面具,声音也不复当年一般,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家伙还记不记得自己。毕竟,比起无趣又凶巴巴的罗碧,他在外面游荡的时候会遇上更多值得记住的人和事。 他用一种没有恶意的速度,踱到那个躺在地上舒服得几乎要睡着的家伙稍远一点的地方,然后静静的站着。 地上的家伙抬了抬眉毛,吐出嘴里一直咬着的草茎,扭脸看向那个金色的人影。 “罗碧,你来了。” 不是疑问句,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罗碧突然有一种昨天他们刚刚在这里饮酒作乐,这些年从未分开过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鼻子发酸。 “是啊,我来了。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没多久。路过,想起从前,就过来呆一会。” 罗碧仔细打量他,发现他同自己一样,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个英武非凡的武者了,恰到好处的肌肉,比例完美的身材,脸还是有点圆不过没关系,因为他怪异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有个尖尖的下巴。 这是唯一让罗碧耿耿于怀的一点:明明身量差不多,可是对面那个家伙看上去比自己显瘦,好像轻了二十斤的样子。 而且他深知,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比斗了。 罗碧走到南宫恨身边躺下,把斗笠放到一边。他看着那双从没变过的似乎翻涌着血海的双眼,感觉到无比的安心。他知道这些年自己一直不能忘记这个才见了寥寥数次的怪人,而且他也知道这个怪人也没忘了他,他们互相在对方的脑海里存在了这数年的光阴。 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殊途同归的相似感。 两个人就这样享受午后的温暖,就像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 “你的脸怎么了。”南宫恨问。 “你的呢?”罗碧反问。 “我先问的。” “你可以先答。” 南宫恨不作声了。 “为什么名字要叫做恨。” 南宫恨发出一声冷笑:“小时候被大石压住,我求救无门,好不容易盼来了武林五魁,他们却以我头上有杀窝长大后必成魔头为由任由我去死。可惜天不绝我,我靠一个畜生的口蜒续命得以存活,可是半边身子却毁了,叫我如何不恨。” 罗碧懒懒的躺着,没有任何表示。他早知道这个家伙跟自己一样充满了憎恨,只不过一个选择压抑在心里只留出一个出口来爆发,一个把这份憎恨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预备伤害每一个可以伤害的人。 所以这个故事只是证明了他的猜测,仅此而已。他不会为这个故事动容,因为他自己的比这个更悲怆。 “哈。”罗碧失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南宫恨还是盯着他的面具不放。 “我在感谢苍天。感谢他加诸在你我身上的诸多苦难,这样才能让我在我最痛苦最迷惘的时候遇见你,让你毁了我唯一可以独处的地方。” “哈。” “哈哈哈。” 他们像孩子一样大笑起来,伸手去咯吱对方,毫无戒心的滚做一团,荡起浓浓的青草香气。 他们笑累了,重新躺好。 罗碧斜眼看着笑意未收的南宫恨,伸手拽了一下他的下巴肉。 “嗯?”南宫恨挑眉。“又来?” “抱歉,忍不住。” 南宫恨不以为意,抬手去掀罗碧的面具。 罗碧很自然的接住那只手,转而放到自己的护心镜上。 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立时把南宫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是真金的?”他敲了两下护心镜,又拽拽甲片,在发现甲片只不过是金色皮革之后,便转而去研究金色的腰带扣。 罗碧任由他去玩,而他自己懒洋洋的躺着,在面具下笑出一排小白牙。 南宫恨抠了两下,然后伏下身使劲咬了一口。 罗碧的笑意凝固了,他有一种冲动把那颗头往下推一推。他想起了自己的洞房那日,红色帷幔下的羞涩的新娘——看上去很羞涩的新娘。他不自觉的拿南宫恨和姚明月比了一下,然后幻想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不同。 “不是金的啰。”南宫恨在自己咬过的地方捻了捻,看上去微微有些失望。 “是金的你还打算拿走不成?”罗碧失笑。 “你肯?” “如果不是腰带,你可以随意。” “面具呢?”南宫恨不死心,继续伸手摘面具。 罗碧一惊,赶忙把他挡下来。 “你的脸……”南宫恨突然凝重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 南宫恨坐起来,收敛了玩笑的态度,皱着眉头看着罗碧,过了很久才开口:“若是有人伤了你,你又不方便动手,我可以代劳。” “没人伤我,我有苦衷你不要问了。” 看上去这句话让南宫恨不高兴了。 “为什么是我,若那天是另外一个人在这里休息,而不是我罗碧,你也会这样?”罗碧不想继续激发两个人的不愉快,主动换了个话题。 “谁知道。”南宫恨还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总有个原因吧。” “不是早就说过,看你顺眼,喜欢你喽。” 罗碧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说的喜欢应该跟姚明月说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 “哈。你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会跟你成亲。” “师妹喽。”南宫恨耸耸肩。 “你喜欢她?” “不。娶她跟娶其他人,没差别啦。够强即可,剩下的与我无关。” 罗碧自知自己的政治联姻也没什么光彩的,不过是互相耽误,还不如这种与其说是成亲不如说是结盟更贴切的组合。 “我成亲了。”罗碧压低了声音。 南宫恨很久都没有接话茬。 “互相利用罢了。” “她见过你摘面具?”南宫恨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洞房怎么能不摘,总得喝个交杯。” “她看得,我看不得。”南宫恨冷笑一下。 罗碧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可以迫于无奈让姚明月知道他的秘密,可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明显来自中原的人,却是万万不能的。他的性格不适合保存秘密。 “这不一样。”罗碧有些厌烦的摆摆手。 “因为你睡了她?”南宫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蔑。 这让罗碧有些火大,他一点也不想听这家伙跟他呛声。 “我不想吵架,此次我来只是为了见一见老友,不过你若是觉得把时间浪费在斗嘴上更好,我也无话可说。” “见老友还需要带面具吗!” “自从分别那日我从未在人前摘过面具,任何人都不例外。” “是吗?”南宫恨看上去平静了一些。 罗碧也放松下来,努力去平复内心那些微的愧疚。 “并不是故意瞒你……”罗碧试着靠近他,这个他拒绝了数年,却固执地占据他思绪不肯离开的家伙;从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无数次幻想能够重逢的家伙。 而此时这个家伙就现在那里,完美的,活力四射的,被他自己制造的带刺的壳保护得仍然如同少年一般,如此耀眼,如此纯净,让人不敢靠近。 罗碧伸出手,碰触到南宫恨的发丝,轻轻揉捏他脖子后面细软的皮肤。 南宫恨在他的抚摸下闭上眼睛,仿佛全然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罗碧莞尔。 可是南宫恨突然睁开眼睛,快到就连罗碧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接着他挥手打飞了罗碧的面具,快如闪电。 金灿灿的面具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深深插入土地中。 罗碧只来得及用袖子挡住脸,他急急后退,抄起斗笠戴在头上,压得低低的,只给南宫恨留下玉雕般的下巴,和下垂的嘴角。 “哈,你既不信任我,就不要一口一个老友叫得好听!”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罗碧褪去了表情,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涟漪。“看来我们终将是陌路。” “哼,也罢。我南宫恨才不需要什么朋友!” 罗碧努力去克服心中的异样,待他重新睁开眼,他看见那个家伙虽然一脸怒容,眼神中的东西却让他心软。 “既然不需要,何苦一直苦苦纠缠,哼。”罗碧将斗笠压得更低,不让那个家伙看见自己的脸。 “罗碧!你!” “不要叫我罗碧!”罗碧大吼。“在你面前的,是藏镜人!” “哈。哈哈。” 罗碧不敢看他。 “哈哈哈………”南宫恨笑起来,痛苦而疯狂的大笑。 那笑声让罗碧痛苦难当,他设想过无数次两人的未来,他们如此相似而又如此不同,也许他们会在一起,一起让中原血雨腥风。 唯独没想到会这样子结束的。 “南宫恨,我……” “不要叫我南宫恨,我是黑白郎君,你给我好好记住。” “黑白郎君。南宫恨。” 马蹄声骤起,带着不可消弭的暴怒渐行渐远。 他走了。罗碧第一次意识到这次真的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是,那面具可是金的。”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好期待的,他去了中原,有仇要报,有恩要还,他是万恶罪魁藏镜人,被人恨,被人爱,被人害,也害别人。 罗碧偶尔会听说那个家伙的消息,果不其然没有叫当年见死不救的那群人失望,黑白郎君之名与藏镜人比肩成为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头。 只不过一个是黑道魁首,一个是……与其说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不如说是恣意妄为惯了,改不了任性胡闹的脾气的大孩子。 没有成亲。罗碧很欣慰。拜女暴君姚明月所赐,他对女人始终都抱着十二万分的戒心,这种苦头那家伙可吃不了。 不过罗碧万没想到,他会有一天再次与那个家伙亲密的在一起。 垒石谷内猎猎风声从空中呼啸而过,宛如哭诉哀嚎。 那个曾经用鲜活的生命灼伤罗碧苍凉内心的人乖顺地躺在罗碧怀里,身中剧毒,命在旦夕。 “醒来啊,黑白郎君的生命不该如此结束,不该如此的……”罗碧只能紧紧抱住他,感受他每一根熟悉的线条和陌生的伤疤。 “黑白郎君。南宫恨。” 罗碧徒劳的想挽留怀中人逝去的生命,然而却如同强风吹来后的一地尘土罢了。 只是惘然而已。 . . . . . . . . . . . . . . . . . . . 【一句话HE】 . . . . . . . . . . . . . . . . . . . 再后来,发现自己被搅局率百分百之后,罗碧真后悔在垒石谷里没把那个天杀的混蛋活活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