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孤独【南宫恨X纪莫愁】

就像是一个冗长的梦境,由一个嗓音沙哑的老女人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作为这个故事唯一的听众,纪莫愁像个小姑娘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听着那缓慢的声音讲述着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故事。

这个世界失了颜色,只剩下黑和白,可是在纪莫愁看来,这是最美的景色。

她身在地狱,却如登极乐。

她记起她与师兄的第一次见面,那不过是个普通的下午,两个普通的孩子,她见到她那名为南宫恨的师兄,并无太大感觉,甚至对他异常的阴阳脸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她见过更奇怪的,而眼前这个人普通得很,连那份隐藏起来的高傲都很普通。

苍老沙哑的声音像一块粗粝的麻布,缓缓地擦过纪莫愁的心。她看见年幼的自己和年幼的师兄就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纪莫愁伸出手,想要碰触那久违的记忆,然而那幻影却如同薄雾一般消散了,这空旷的世界还是只余她一人。

那声音还在继续,讲述着已经久远到陌生的往事。

纪莫愁知道自己最大的资本就是貌美的皮囊,她学习如何利用这种资本,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即使生死相搏也要优美而从容不迫,也许一个眼神就能救命,也许一句轻佻的话就能挽回败局,也许一个不经意的挑逗动作就能让她活下去。她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同门出现又消失,上午的时候还一起分一个桃子的小伙伴,晚上就冷冰冰地躺在残废城外面的义庄里,没有凶手,只有幸存者。

在漫长残酷的成长过程中,她发现师兄只剩下南宫恨一个,那个用可怕实力牢牢把持住残废城第二把交椅的男人,血门教父默认的接班人。这么多年,纪莫愁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用欣赏一个男人的眼光仔细打量了这位师兄。

还不错看。她觉得很惊喜。很干净,也很有气场的一个人,说来奇怪,那五官脸型分开看总觉得和善的很,可是组合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却无端生出许多杀气,平时隐藏在那副宠辱不惊的外表下,在战斗时那杀气和狠厉从周身散发出来,简直如同战神转世,让人移不开眼睛。

纪莫愁也正是心思最活络的年纪,突然发现师兄的好处之后,却顶多在深夜多了个念想罢了,并没有什么打算。

可是世事无常,转瞬间白云苍狗。纪莫愁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在心里就多了个南宫恨。或许是习惯了闲暇时间惦记着这么个人,或许是这残废城内也再无可入得眼的,又或许仅仅是那多说的一句话。

她最难忘那一天,被人围攻,本来处在上风,却被偷袭打伤了手臂。本来心里愤懑,却不得不强作笑颜,反倒要给那群小人赔不是。

这时候,那句她一辈子都挂心里的话从她唯一的师兄嘴里说出来了:“多打一还要靠偷袭,这女人都比你们英雄多了,哼!”

这句话对她来说太重要了,那几乎是与她念了半生的男人第一次正面接触。只是在后面的日子里,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已经忘了南宫恨说出那句话的语气,在无数次回想中,她自己赋予了这句话无穷无尽的意义,轻蔑的,赞扬的,鄙夷的,鼓励的,傲慢的,欣赏的,不屑一顾的,温柔有加的。

当一句话成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之后,它本来的意义已经无关紧要了。

纪莫愁忘记了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发生的,不过她知道在这之后,无论是出自什么心境和理由,她确实是有了个心心念的人。

对于她来说,这是个把她的世界变成黑白两色的男人,那看似单调的两色却将她索然无味的生活变得斑斓。

纪莫愁不知道依靠过多少个男人,在长春楼里,她可以夜夜笙歌,流连在或熟悉或陌生的男人的肉体里。这是她唯一的消遣,对于不知道明天和末日哪个会先来的人生,什么都无所谓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沉迷在肉欲里不可自拔。

只是即使这样,在南宫恨面前纪莫愁也会变得如同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腼腆。每一次的相遇,她都不自觉的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天真无邪的双眼带着强烈的渴望注视着那个人,看着他走近,期盼他能看自己一眼,带着这样的憧憬,与他擦肩而过。

仅仅是,擦肩而过而已。

然而却已足够支撑她麻木的生活了。

她还记得,那天血门教父召她前去,直言完成这三件任务便可嫁给她做梦也想着的师兄。

“除了你,谁还配得上黑白郎君?除了他,谁还能配得上我家如花似玉的莫愁呢?”血门教父笑的如同一位慈父。

那天晚上,纪莫愁彻夜未眠,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尽全力而施舍的一点小恩惠而已,但这恩惠如此诱人,让人不由得因为激动和幸福泪眼模糊。她在油灯下缝制自己黑白两色的嫁衣,一针一线都精雕细琢,仿佛那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天光大亮,纪莫愁将她的嫁衣披在身上,像蝴蝶一样翩然起舞。站在等身铜镜前,她注视着那里面幸福的女人,潸然泪下。仿佛应该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的手挽住,放在心口,许诺给她一生的幸福。

可她自己也知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自我安慰罢了。毕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在长春楼里,纪莫愁敲打着南宫恨的窗子:“哥哥,教父说事成之后便为你我准备婚礼,莫愁来给哥哥量身子,好做新衣服呢。”

门开了,她看见她的师兄带着一丝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在那样的目光下,纪莫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自己正在被分解成一系列的排名和武功招式,如同一块在砧板上待售的肉,正被唯一的买主品头论足。

“既然如此,来吧。”

得到了允诺,纪莫愁欣喜莫名。她虔诚的膜拜她唯一的神,大气也不敢出,甚至无意间碰到他的衣角都会忐忑半天。

她怨念自己的近乡情怯,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象对其他人那样,直接赤裸裸的勾引过来,拆吃入腹。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无论如何堕落糜烂,总有一些碰触不得的存在不容玷污,仿佛一旦弄脏了,她便是真的脏了。

正如她在灯下如同一位真正的贤妻,为心上人赶制礼服。

希望在前,总觉得一切皆在掌握。纪莫愁按照指令易容成刘宣姑,挑拨正道的关系,她眼看着胜利在望,心头止不住地狂喜。

她抱着两套新衣翩翩起舞,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要嫁给黑白郎君啦。”她笑着用衣料蹭着脸颊,仿佛那衣服是南宫恨本人。她幻想着他们的未来,却不知为何湿了眼眶。

可是她最终只等来一场杀戮。

纪莫愁眼睁睁地看着独眼龙的钢刀从自己脖颈划过,最后残存的意识只看到变形扭曲的图像飞速闪过。她不觉得疼,即使跌落尘埃也没什么感觉。

就是冷得厉害。

“想起来了么。”那个一直存在的苍老的声音问她。“你已经死了。”

“想起来了,这只是我的濒死幻觉,实际上我已经死了。”

“既然如此,上路吧。”

纪莫愁没有动,还是如同一切刚刚开始那般坐着。

似乎有酸涩的痛感在心中,溢满了胸膛,从眼睛里流出。

她想到因为自己的暴毙,可能会导致计划的流产,她想到师兄因失败而愤懑的脸,想到因此可能招致的冷眼,还有那嫁衣,那永无机会参加的婚礼。

还有天下未取,还有良人未嫁,事情太多,时间却已经用尽。

这是怎样的痛苦,在即将嫁给憧憬半生的男人的时候,作为达摩金刚榜上一百零七名魔头之一的南海妖姬被人一刀取命。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还没看到究竟是谁会被他挽着手同饮一杯合卺酒,我不甘心。”她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优雅得仿佛一只豹子。“我知道我终究会被这个武林遗忘,谁让我死的早。新人层出不穷,失败者活该滚入尘埃。可是我会等在这里,我要在这里告诉每一位来者,我,南海妖姬纪莫愁,是一个差点嫁给黑白郎君的女人。我会被忘记,可是我不该这样被忘记。”

那苍老的声音远去了,留下一个空旷荒芜的世界。

纪莫愁看着眼前幻影如幽灵般浮现,演绎着重复不变的剧目。两颊似乎有一双宽厚粗糙的手来回抚摸,那暖意传到早已停止跳动的心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纪莫愁泣不成声。

后记

黑白郎君看着手里的人头,那是他的小师妹,这个一直爱慕着他的小师妹如今了无生气地躺在他手心里。那两套新衣犹在,只是再无人去穿。

“刘三,你胞妹刘萱姑被独眼龙所杀。”他把头颅丢出车外,按照计划,一字一字说着那些台词。

在回程的路上,南宫恨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呆,仿佛那里应该有些什么的。

然而双手最终紧握成拳,空空如也始终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