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

红凯/伽古拉斯·伽古拉

末班车从他们头顶的高架上开走了。于是他们不得不掉头往来时的路又多走了四十五分钟,穿过三个街道,到达一栋公寓楼下。公寓楼的每一间窗户里都有盏暖色的灯,除去六楼右数第四间房。伽古拉下意识在口袋里掏东西,摸出一盒桃子味口香糖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原本是凯的羽绒外套。冬末春初的树干上已经抽出了新芽,然而零点过后的风还是冰的。他的脸颊在冬夜里冻得微微发红,下半张脸全埋在羽绒短外套的水毛领里。 红凯说话时呼出一串白色雾气:”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 “不用。” “那你先上去吧,”凯指了指伽古拉的右手边,”钥匙在那个口袋里,607。我去买点水。” 伽古拉了然地点点头:”男子大学生,哼?” “本来是住在朋友家。”凯注意到伽古拉跺了跺脚,那双绑带漆皮的水台高跟鞋在石板上发出几声闷响。绑带在走路的过程中已经散开了,伽古拉随意地把它们系了一个活扣,松垮垮地挂在小腿肚上。他出发前甚至没来得及穿一条得体的裤子,大腿被吊袜带束缚着,裹在薄薄的黑色蕾丝里。凯把视线挪开,推他进门:”外面太冷了,快上楼去吧。” 但伽古拉跟着他进了便利店,不拂他好意拿了一盒果汁和一包薄荷烟。他们在慢吞吞的电梯前相对无言,凯吸溜着苏打汽水,伽古拉玩着那把钥匙。进门后红凯迅速套上自己的睡衣外套,又从一堆乱糟糟的衣服里抽出一套家居服递给伽古拉。夜晚的风从后者刚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红凯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透过浅灰色烟雾不自在地说:”新买的,没有穿过。抱歉,我房里太乱了。” “读大二就在外面租房子吗?” 伽古拉把衣物接过来,把还剩好长一截的香烟戳熄在窗台前的铁栏杆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色圆。他脱掉羽绒外套的同时凯红着脸转过身去,不去在意对方身上那几条纠缠在一起完全没起到衣服作用的黑色布条。 “我读大四了。” “不忙着找工作,有闲心来我们这种地方做兼职?” “我在外面接私活,不怎么缺钱,”凯听见身后衣物的摩擦声,干脆躲进厨房里烧水煮面,”那个灯光师是我的高中同学,前天给我打电话要我帮点忙。” “学平面设计的也学灯光?” “大一蹭过他们的课。” 凯拿出冰箱里最后一包乌冬面:”那个……你真不吃宵夜吗?” “是哦,你们今天没来得及跟餐吧,”伽古拉把那几件莫名其妙的衣服扔进垃圾桶。凯的身形比他大了不止一个码数,柔软的白色法兰绒罩在他身体上像个帐篷:”洗手间在哪?” “热水还要烧……十分钟左右,”凯看了一眼电热水器,”左手起依次是沐浴露,洗发水和洗面奶,我去给你拿毛巾,等一下哦。” 他飞快跑到衣柜前,半个身子钻进去摸黑找剩下的生活用品。电热水壶发出锋利的嗡鸣声,凯听到开水溢锅后浇灭煤气的声音,又慌慌忙忙拿着东西跑回厨房。面条糊在锅边,鸡蛋也煮老了。他本来想埋怨伽古拉不沾阳春水,转头一看,对方正站在浴室镜子前打量着什么。 “毛巾。一次性牙刷和杯子。” “……谢谢。”伽古拉反应了一会儿才伸手把毛巾接过来,转头放在毛巾架上。凯端着雪平锅坐在小桌板边嗦面的同时,他又披上那件羽绒服站在阳台上抽烟了。公寓楼地段不怎么样,因此房租也便宜,站在阳台上只看得到巴掌大小的夜空和拥挤的商业街道。凯在阳台上养了几棵草莓苗,但今年寒潮持续时间太长,过了一整个冬季都没有发芽。凯在余光里看见伽古拉站在路边灯光的余温中,把烟头一支支按灭在空掉的花盆里。一整盒薄荷烟很快就见了底,但凯看见那些细长香烟都还剩下接近一半的长度。他把最后一根面条吃掉,敲敲玻璃门示意对方:热水烧好了。 他们相互不干涉地做完彼此的分内事。凯收拾好碗筷厨房,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在冰箱上贴了张便利贴提醒自己要早起做早饭,洗衣服和交水电费。洗手间的水声则响了很久,久到凯已经躺在地暖上无意中睡着到半夜近四点。屋里漆黑一片,门厅里留了一盏小灯。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简单洗漱完毕,窝进床上时才发现被子里温暖得像钻了一只猫。 凯勉强打起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摸到伽古拉湿漉漉的头发。他的脸还是一种粉红色,裹走了大部分被子,蜷缩在靠墙的一边,还真是像猫一样了。凯叹口气,去洗手间拿了一点洗面巾,把头发上多余的水分吸走,至少不会打湿枕头,再试探性地躺在另一边床上,为了不感冒只得和伽古拉靠得近近的。 他刚松口气,伽古拉突然翻了一个身。凯浑身紧绷,像个木头似的仰面平躺着。直到伽古拉的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搂住他的肩膀,脑袋依偎在凯的颈边,没干透的头发激得他一哆嗦。他之前闻到过的那种苦涩芳香更浓重了。或许是薄荷烟的味道,也可能是在片场沾染到的脂粉与燃烧物的混合香气。 凯伸出手闻了闻指尖,只有沐浴露的燕麦香和洗洁精的残留。 “伽古拉?”他推推身边的人。毫无反应。 “……我早上有很早的闹钟。你不要打我最好。” 凯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目光下移看到伽古拉手指上的一枚银质刻字戒指:”好吧。晚安,好吧。”

他最后在六点五十的闹钟响起前二十五秒醒来。然而伽古拉已经走了。留在桌上的字条说他带走了家居服和白色羽绒服,之后会联系归还。凯摸摸床的另一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看来是没走远。他站到阳台上,让晨风把自己吹得更清醒些。花盆挪了位置,余土里东倒西歪插着剩下的烟头,摆成一个粗糙的五角星形状。 朋友的电话打进来,告诉他片场要歇业一周。化妆间失火烧了不少器材道具,县消防所还勒令他们整改后接受检查。 “你送他回酒店了吗?” “太晚了,没有回他住的地方的电车了,”凯把烟头拔出来,按照滤嘴上有浅到深的砖红色口红印摆成一排。 “你小子,连点打出租的钱都不舍得出呢?” “没那么多现金,本来是住你家不是?最后在我家住了一晚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现在呢?” “现在……他走了。刚走不久。” “你们……”“没发生什么。” 凯及时把话题掐断,”我只是去帮忙,收留他也是帮忙。毕竟你们给的多,是吧?” “我没那意思。不过你这么想也正常,三级片这种嘛,谁不觉得有……总之我再联系你,导演说了,工资不少,还给你加点。” 凯又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话才挂断。看通话记录时发现多了一个红色的未接来电,时间时五点五十四。他反复犹豫几次,还是把电话存进通讯录。跟着把烟头扫进花盆,连着草莓苗一起扔掉了。 还有半年毕业。凯不爱找正经工作,便在外面的工作室打工。算是业务能力不差,除了工作室的任务,他在网上还接一些私活。最近到了年底,除了最后几门要结业的课,毕业设计也得开始准备了。凯不得已停了私活,手头便跟着紧了起来。还好有个在拍电影的朋友,知道他的难处,这次便是请他去片场辅助灯光。 他在去工作室的地铁上搜了搜伽古拉的消息。网页信息少得凑不满一页,除去这次三级片的拍摄,他此前只有出道作一部,实验性质的恐怖电影。虽然未能在院线公映,但好评居多,又大部分是在称赞这个新人主演的演技。名字看起来像艺名,或许是取自原国籍塞尔维亚的本土语言,然而凯也找不到原名的蛛丝马迹。照片更是乏善可陈,作品截图外只有一张读演艺学校时的公式照,白色衬衫,领口挂着金属项链,头发梳成当年流行的花泽类模样,薄薄的唇瓣摆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凯并不在意三级片的性质或者什么艳星的身份。不如说他是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结业课程出乎意料的繁重,工作室前辈有意给他减少了任务量,但该做的必须得完成。等到他两天后再回到公寓时,他在房间门口发现了一个奢侈品的纸袋。 纸袋里装着伽古拉带走的所有衣服,附赠一张小卡。作为感谢,对方甚至还在纸袋里塞了一盒价格昂贵的巧克力——不过忘记撕掉价签。红凯把衣服晾在阳台上,又闻到莲子心的味苦香气,夹杂在洗衣店特有的专用清洁剂香精味里。小卡上写,衣服是酒店管家拿去洗的,巧克力则是在商场里随便采购的。今日无事,想着来还衣服,没想到他不在家,便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绿植后面。 落款是昨天下午。在他还在考虑是否要给对方回个电话时,之前那道未接来电的号码便刚好打了进来。伽古拉问他有没有收到衣服,凯拉开窗帘,没发现街上有人:”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猜的。” “听起来不太像。”凯专注视线继续寻找,终于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居酒屋前发现了他。那天也正是居酒屋的光芒照亮他的脸。伽古拉刚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还有两个同事,看来是要去续摊。他把大衣搭在胳膊上,内衬是一件过于宽阔的白色衬衫。他们还拿着一只酒瓶,伽古拉举着手机,异常快乐地在下过雪的路面上跳来跳去。 凯都没有发现这几天下过好大一场雪。工作室有间透明的玻璃房,可他从来不上去。他问:”有去看雪?” “没什么意思。”伽古拉眯着眼睛向阳台看来。 “那有空一起吃饭。” “明天就有时间。” “吃什么呢?” “我想去公园划船。” “划船?” “天鹅船,别的船,什么船都可以。”

工作日的公园没什么人。凯等了一会儿,远远发现伽古拉走进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什么。他们果然一起选定了一艘脚踏式天鹅船,有些老旧,毕竟连这座公园都没什么人来。湖面山闪着金光:难得出了太阳,但化雪的日子总是冻得过分。凯伸手碰到湖面上冰冷的太阳,又迅速缩了回来。伽古拉指挥他踩船,天鹅摇摇晃晃,抻着脑袋扇动翅膀,一路向湖心岛滑去。 湖心岛荒废已久,连残存的建筑物都没有。他们艰难地登上岛,穿梭在几棵发育不完全的银杏与杉树之间。地上铺满即将到来的春季花种,凯发现几株抽得过早的蒲公英茎叶,坐在脆弱植株旁看着伽古拉在不远处脱掉他的外套。 他换了新的羊绒呢,但衬衫没变,宽松挺括,绣的金线和波光如出一辙。伽古拉毫不介意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蜜桃味的水溶液:”我们来做吧。” “什么?” 凯硬生生吞掉后半句话。因为伽古拉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裤子里摸。碰过湖水的冰冷指尖摸到两片湿漉漉的肿胀阴唇,柔软地挂在本该光滑的私处。他任由摆布被牵着拉开对方自己的长袍大衣下摆,裤子半褪,除了阴唇外那颗因冷空气和兴奋而凸起的阴蒂也暴露在外面。他们躺在杂草地上,把那些蒲公英的幼雏扼杀。凯挺着自己的老二往伽古拉的阴道里插,但那里淫水泛滥得像春季涨水的湖泊,一汪水顺着他的大腿根部滴在地上,龟头在滑溜溜的腿根上毫无章法地乱戳。伽古拉便把自己的下半身压得更低,伸手握住对方的阴茎,另一只手牵着他揉压着阴蒂,在凯快要无师自通捅穿阴道的后一刻就被刺激得达到了高潮。他的阴茎打在两人的小腹上,精液弄脏了他的白色衬衫。但他们都毫不介意地,像初经世事的情侣一样急赤白脸地做着爱。凯一下便直直插到阴道的最深处,热液一股脑地浇在头部上。他忍着射精的欲望,一把将伽古拉掀在地上,趁着对方高潮还未结束的疏忽把双腿拉到最开,推上肩膀折成字母形状,俯下身子发狠地操他,直到淫液和润滑剂在逼口打出乳白色的泡沫,挂在红肿的阴唇和柱身上。 伽古拉还没来得及适应高潮后的干性快感就又被干开了宫口,连着窄小的甬道一齐被操的酸软。他死死抓着凯的衣服后背,但直到凯发现他把嘴唇咬出了血都没有发出一句尖叫。凯皱着眉,松开钳制着他上臂的一只手,抹掉他唇瓣上迅速干涸的血迹,然后想要低下头去吻他。但伽古拉迅速偏过头,连眼底的泪水掉了一地都得阻止他的动作。 他们尴尬地停滞在冷空气里。最后几片干枯的银杏叶连着灰尘一同落在蒲公英的尸体上。凯不知道该如何动作,鸡巴被绞得死紧,淫水全被堵了回去,裤子上一片深色的水渍。 “你很介意?” 是伽古拉开始问的。他的刘海散下来挡住眼睛,呼吸里全是不稳的语调,把手埋在衣服里去揉阴蒂。凯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自慰。他感觉到对方又小小地潮吹了一次,盛不下的液体从交合的缝隙里渗出来浇灌草地。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 “嗯哼。肯定句。” 凯把伽古拉的腰提起来,让他下半身悬空,双腿挂在胳膊肘,两人都看得到下体的淫靡状态。凯气恼般地操着伽古拉的逼,像打桩机似的一下下干到最深处,直把子宫口都操得酸痛,对方下意识往后倒退,但是他迅速把人拉回来,精液全射在里面,直到伽古拉咬着外套袖子发出一声尖叫,乳白色的粘液从合不拢的阴道里流出来,和其他液体混合在一起。 他们精疲力竭地并排躺在地上。湖面上没有多余的游人,他们的天鹅船在波浪里上下飘摇。上了船后两人又做了一次,伽古拉把胸前衬衫的一颗扣子解开,让凯把精液全射在他胸口,龟头上的液体在乳交的动作中抹净。屁股里先前射进去的精水含不住流出来一些,他借着融化掉的精液,用两根手指浅浅抽插着自己的阴道。直到凯把伽古拉按在狭小的空间里,强制性分开他因为快感而下意识内扣的双腿,让他背对着被自己指奸到流了满脸泪水,哆嗦着小股小股又喷了一身。 凯让天鹅船漫无目的地在湖上漂流。他们躺在方向盘两边,任由晴天里的冷风将他们的温度降回原位。凯问伽古拉是否知道工作什么时候重启,伽古拉回答他是后天晚上十点,换到距离凯的公寓只有一个街区的新地方。

红凯在毕业一年后去意大利进修。学校给了他一个联读机会,让他得以有机会多了一个电影方向的课程。三年后的夏天他去电影节闲逛,和同学走散在音像店。红凯在日本系的货架上翻翻找找,发现了一张已经停止发售的碟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张碟片仅仅发行了一周就从市场销声匿迹。至于他朋友给他带来的一张,搬家的时候建筑工人不小心把它扫走了。 后天的晚上十点,他从家里出发,走到新的片场,帮助灯光打光。但那一天刚好是月中,晴朗的夜晚里有一轮惨白光芒的月亮。透过矮小的窗户,月光窸窸窣窣洒在逼仄的房间里和一床艳粉色的床品上。伽古拉换好新的绑带上衣和蕾丝丁字裤,画着应召女郎的亮片眼影与长睫毛从房间外走进来。月光时不时照亮他裸露的偏麦色肌肤,接吻的缠绵声爬了满地。做完后那个应召女郎靠在床边抽烟,薄荷的味道散开,男主角在烟雾里询问她能否跟他远走高飞到乌托邦,他保证能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应召女郎的紫色眼影晕染开到眼角,还未等男主角的话说完便无语地掐灭了烟,闪身进了洗手间。 从红凯站的位置看洗手间,门缝里只有偶尔闪过的残影。取景框给到最后一个镜头,伽古拉的手指扣住门框,贴的甲片上画了印象派花草,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的地方烫出一块伤疤,长出的新肉是接近透明的藕色。 他们最后还是接吻了。像一对恋人那样,在公园的侧门边,一棵巨大的合欢树下接的吻,口腔满是铁锈味和烟草的苦涩。红凯跌跌撞撞回到公寓睡了一整天,而在片场和伽古拉告别后就再未重逢。等到他去意大利前夕,他试探着给那串号码拨通电话,对面一直线路忙,而他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吃完了那盒过期的巧克力。 红凯在同学来找他前买下了这张碟片。因此花光了旅游预算,不得不提早返回学校。他从旧货市场淘来一台 DVD机,于午夜时播放碟片。然而仅仅过了十分钟光碟内容便无法播放,看来是被人为损坏。凯只好再放回自己的收藏柜里。 碟片封面上有一枚巨大的月亮,陨石坑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张人像。 他在自己的旅行计划里写下塞尔维亚。但那里太远,于是又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