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陆】因为我们能感到疼痛

旧文搬运,写于2022.8.15 全文11000+,给池警官的生贺,祝他生日快乐,和小陆警官平安幸福,这一篇也送给我自己,希望我永远勇敢。

池震时隔一年又一次站在陆离家楼下。 天气很好,和他第一次不请自来那天一样好,傍晚云遮落日,微风吹开他的衣角。池震仰头去寻找那个小小的阳台,想象着陆离在难眠的夜晚,披着冰凉的月光站在那里,心里可谓五味杂陈感慨横生。油焖大虾的味道他想了一年,连带着屋子里那个人也想了一年。 一年前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被索菲从末班车捞出来送到私人医院,在鬼门关溜达一遭,捡回一条命。睁开眼先被索菲跳起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小姑娘被他吓个半死,又哭又笑一把抱住他,引来池震一声哀嚎。 后来索菲问他在列车上昏迷之前想到了什么,池震没吭声,半晌才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想回去。”索菲轻轻眨了眨眼睛,“我早猜到了,你该回去的。” 人临死之前确实会走马灯一样回顾这一生重要的人和事,池震脱力倒在座位上,能感觉到生命随着腹部伤口里涌出的血慢慢流逝,他费力望向窗外,夜里的桦城仍然灯火辉煌,无数的人奔波在夜色里,囿于生活中,没人知道他在一个角落无限接近死亡。那一瞬间他眼前浮现正要离开家去取游戏机的池雯,看到了他总是流泪的父母,看到的更多还是陆离—— 和他在看得见的生活和看不见的命运里纠缠的陆离,刚见面眼风含冰霜;在病房里双眼通红与他拔枪对峙;在天台上为他戴上墨镜,向他讨要酒壶,又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天台的风中藏了无数没说出口的话和叹息;和他临别前满手是血仍然牢牢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陆离,陆离。 他在成为陆离陆警官之前先是杀人犯的儿子,是杀害池雯凶手的儿子,是害池震吊销执照的罪魁祸首,是池震的领导,搭档,仇人,生死之交……还有爱人。 池震几乎可以想象出用这个词称呼陆离时对方的反应,可能会给他一拳,白他一眼,或者冷冷的看着他无动于衷。 即使在感到生命正在流逝的此刻,他想起陆离,想起他含云带雨的一双眼,池震心里还是不可遏制泛起一种痛苦的甜蜜。 这种爱脱胎于扭曲的恨,滋生于一种奇异的同病相怜,他们心上同样插着一把刀,一端在他胸口里,一端在陆离胸口里,动一动就要流血。他们衣冠楚楚站在一起,对视时能看到对方眼里沉寂的阴郁。但反而因为这种相似的痛苦,池震不可救药爱上了陆离。他相信恨比爱长久,但恨向死,爱向生,池震更希望他们能一起好好活着。 他离开澳门前索菲给他看了陆离给她打来的无数个电话,成排的通话记录,通话时长有长有短,陆离反反复复向她求证,她有没有再见过池震,池震是生是死,他最后见过的人到底是谁,是谁想要他的命。 索菲送他离开时还是笑着的,伸过手替他整理衣领,“记得给我打电话。”列车提示音响起,她眨眨眼用力推了他一把,“池警官,我不欠你什么了,你欠我的我也不要你还,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池震收回思绪,走进楼梯间,他没有走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给自己无数个迈上台阶的机会重新选择,可是他迈出每一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见他。 楼梯终有尽头。 他又一次全须全尾站在这扇门前。还不到陆离一贯下班的时间,他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敲门。他灰溜溜坐在门口,像一件等待被人带走的行李。 电梯的数字一次又一次增大减小,池震的心也在不断的浮浮沉沉,心里充斥着各种荒唐的念头,想象着两个人时隔一年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甚至在某一瞬间几乎想起身离开。 “叮”,很轻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池震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电梯里,怔怔的看着他。走廊里灯光昏暗,池震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情绪。 池震扶着墙慢慢起身,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陆离又瘦了。 陆离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还是从前的打扮,只是更瘦,下颌线有如刀削,黑眼圈又重了,显得整个人愈发憔悴。他一瞬不瞬盯着池震老半天,看得池震直冒冷汗,陆离慢慢抬手,又好像意识到什么极克制放下了。 陆离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他率先开口打破了近乎窒息的沉默,“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陆离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深吸口气,低下头掏出钥匙越过池震拧开门锁,指尖有不易察觉的轻颤,“我妈带一诺出去玩了,家里没人,进来说吧。” 池震看见他眼睛红了,有点受宠若惊跟着进了门,在陆离的授意下谨慎地占据了沙发一角,探出头去看陆离将手里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又走进厨房拿出两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了下来。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池震盯着陆离,疑心坐在他对面的这位是与陆离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在他的无数个设想里,陆离应当给他一拳,掏出枪抵着他的头,或许会流泪会对他大吼,但唯独不会这么平静。 池震眼睛很尖,看清他正轻轻摩挲手中的一个小瓶子,看上去有点像个药瓶,陆离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正犹豫着想开口,陆离突然抬眼看向他。 “这药效果有这么好,停药之后会出现这么真实的幻觉吗?”,声音很轻,不像是对着他说的。 电光火石之间池震闪过一个念头,他走到陆离面前半跪在地上与他视线平行,“陆离,你好好看看,我回来了,是真的。”池震解开衬衫下面的几粒扣子,撩起下摆,露出还有些狰狞的伤痕。 时隔一年,那些疤仍然刺痛了陆离,他的眼睛红得更厉害。 池震试探着拉过他的手去触碰那些伤痕,陆离的手很凉,指尖还在轻颤,他难得露出无措的神情。 碰到伤疤的瞬间陆离神色一变,他脑子里的某根弦绷断了,他可以确定这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场景,池震刚消失那段时间他也曾看到池震出现,常常是在回家的路上出现,或者陆离出外勤的途中出现在副驾驶。 在同事们的建议下,陆离去看了医生,他的臆想症愈发严重,医生给他开了一些相关的治疗药物。一年过去,陆离逐渐接受池震不会再回来的事实,尝试着停掉了这些药。他在门口看到池震的时候以为幻象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快要被这些无用的想念逼疯。 池震感觉到陆离身子抖得厉害,他轻轻抚着陆离后背,“那什么,你别难受啊,我都好利索了,医生说还好我胖,没伤到要害,要不然真变成死胖子了。” 出乎他意料,陆离居然笑了一下。 池震眼睁睁看着那个笑慢慢冷却定格,陆离仓皇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嘴角慢慢地坠下去,池震的心也好像被他锋利的唇角割的血肉模糊,不堪重负无限下坠。陆离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张漂亮的面具碎出裂痕,露出原本的创伤。 池震站在天台上流泪的时候,陆离沉默着替他带上了墨镜,此刻坐在他对面的陆离没有墨镜,他第一次看到陆离袒露自己的脆弱。 池震心里大恸,抱住了他,好像他不这么做下一秒陆离就会心碎而死,陆离看上去过于难过无助,池震轻轻抚着陆离后脑勺毛茸茸的碎发,把他的头顺势按在自己肩上,肩膀上的衣料很快被浸湿。 陆离声音很低有点哑,“你他妈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骗我好玩吗?”池震没听过陆离这样的声音,声音里的情绪让池震心口像被人拧了一把,心软得一塌糊涂。 池震小幅度侧过头吻他通红的耳尖,怀里的人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又趋于平静。他刚要开口却被打断,“算了......活着回来就好。” 两个人沉默的相拥在一起,池震想,感谢老天爷。

后来池震义正言辞要求暂住陆离家,“我的房子和车早就被陈先生收回去了,酒吧夜店也不是我的了,你忍心看着你的前搭档露宿街头吗陆离?” 陆离明知池震是在撒泼耍赖,有心纵容,不忍心再将他向外推,勉强点了头。

那天晚上他们披着外套并肩站在阳台上,一样的月光一样的风,像以前无数次结案后一起站在天台上一样。 陆离告诉池震董令其的案子已经了解,督察取证完成,池震可以正大光明回刑侦局复职。陆离早对董令其起了疑心,手里握着一些让董令其寝食难安的关键性证据,这也是董令其一次次要求池震动手的最直接原因。 池震点燃一支烟,“董令其这孙子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儿就是让我做你搭档。”陆离瞥他一眼,“一诺在家的时候不许抽烟。” 池震被他噎得翻个白眼,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好好好听你的行了吧,我这说董令其呢你打什么岔。”他转过头想瞪陆离一眼,看到对方的神色又有点发怔,陆离的眼睛在笑。 陆离确实生的十分好看,原来在学校里是学生们争相一睹风采的风云人物,进了刑侦队又是当仁不让一枝花,宽肩窄腰长腿,出现场抓歹徒也又飒又靓,年年局里小姑娘们都要借着各种理由偷偷跑来看他。 陆离最好的地方就在那一双眼,他总是冷着脸,浑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眼,每次俩人站在天台上,他转过头去看池震,眼睛里酝酿着一场将雨未落,池震心里就在想,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 当陆离那双眼含满笑意的时候,冰雪消融万籁俱寂,池震疑心天上的那些星星是不是都排着队扑通扑通跳进他眼睛,不然那双眼怎么会那么亮,亮得池震心慌。 面前的这个陆离双眼含笑看得池震心里发痒,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扭过头移开视线,有些事情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原来池震习惯这个状态,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无论到什么地步都有的选。从鬼门关溜达一回,他的心态变了,更想求一个答案。“陆离,我不想跟你绕弯子,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我没敢说实话,我的确是没喜欢过男人,但是.......” 陆离眼睛里笑意还在,“我知道。” 池震表情出现一瞬空白,“不是,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了还试探我?试探完了你躲什么啊?” 陆离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当时我准备杀了老胡替吴文萱顶罪,”他似笑非笑瞥了一眼池震,“第二天我要去杀人,你能指望我给你什么回应。” 池震不知道董令其给陆离施加的压力,他只知道那个决定耗费了陆离许多勇气,意味着陆离要亲手杀死根植在心底的秩序,甚至是否定这些年没有退缩过的他自己,池震觉得自己很没劲,但还是免不了对此耿耿于怀,手中的烟被他按灭在护栏上,“你他妈都要去杀人了你招我干嘛?” 陆离顿了一下,“我帮吴文萱不全是为了她,董令其威胁我,用我妈、一诺......还有你,我没得选。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不然我会不甘心。” 池震猛地盯住他的眼睛,“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陆离这次真心实意笑起来,“得到了。” 池震气息有点不稳,“你......可得想好啊,你这,还有一诺跟着呢,你别着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他额角冒汗,心跳声越来越聒噪,然后他听见陆离的声音,瞬间占据他整个世界,“我早就想好了,陆一诺缺个后爸,你行吗?” 池震必须承认,结过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好吧,也可能是他天生被陆离克,他永远没法拒绝。池震眼睛里还泛着泪光,厚着脸皮凑过去,“男人不能说不行。” 陆离扑哧一笑,让池震想起他曾经失之交臂的一个吻,于是他又上前一步,这一次他没有再再错过。 池震一颗风雨飘摇的心至此终于降落。 他是个从小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的生命在姐姐被害后陡然被抽去了鲜亮的底色,他怕黑,害怕失去。可是现实没有等他慢慢长大变勇敢。池震过早担起了家里的担子,在其他人还在泡妞打游戏荒废青春的时候,他在图书馆教室和兼职岗位耗费了所有的光阴。 池震心里还藏着那个孤单怕黑的孩子,却拼命向外输出安全感,成为父母的依靠,要挣钱,要养家,不能逃避不能后退,要永远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他一旦停摆,整个家就会倒塌。 所以他读书的时候扛起整个家,工作后成为代理人的依靠,即使后来被吊销律师资格,掌管酒吧夜店,游走在悬崖边缘,也是别人眼里的主心骨。 池震早就修炼得像只油得滑手的老狐狸,和人见面,话没说上三句,心里已经量出敌我势力,是退是进早有定夺,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 但是和陆离在一起不需要这样,在两人相熟之后的相处中,池震会感到一种自然而然的安全和对等,他们在同一桩罪恶下共同苟延残喘许多年,午夜梦回辗转反侧,谁也不能安眠,谁也不比谁体面。 陆离不冷静,暴躁易怒,脾气大,总是摆着一张臭脸。但是池震就是会莫名安心,好像那些一团乱的案子在他手里永远都会有拨云见日的结果,因为他是陆离。 法律和正义不会凭空跳出来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但是陆离会。 池震心里的正义感死了好多年,终于被陆离唤醒。 如果没有陆子鸣的事情,陆离也本该是一个获得很多爱也懂得爱人,可以向外稳定输出爱的人,家境优渥,家教良好,会是那种擅长篮球,会弹钢琴,笑起来很好看,有很多人追的男孩子。 可惜,一桩罪恶过早的在陆离的人生画上休止符。日复一日的煎熬让陆离越来越沉默,他丧失了朋友和未来,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或是根本无法入睡的夜晚,陆离蜷缩在被子里,药物不能给他带来片刻安宁。黑暗有了重量,变得浓稠,滞涩住口鼻。 两个人真正在一起之后,双方才感觉到生命中的空白被逐渐填补。胸口爱意充盈,终于盖过痛苦,蒸腾澎湃,烧彻全身每一条血管,只有拥抱和亲吻才能平复。 池震是陆离的安眠药和镇定剂。

没过几天,池震就回到警局办复职手续,那一天早上他站在警局门口莫名有点紧张,“我不会进去就被抓起来吧?”原来的陆队长现在的陆副局站在铺天盖地亮堂堂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有我在没人敢抓你。” 陆离快走两步,站在台阶上低头看向池震,背后大厦顶端警徽闪闪发亮,风过林梢,天空有飞鸟掠过,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池震,欢迎回来。” 同事们站在池震原来的办公室列队欢迎,鸡蛋仔眼睛通红撇着嘴,看上去像要冲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震哥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师哥他......”陆离一个眼刀飞过去把他没说出口的话全堵住,鸡蛋仔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温妙玲在背后掐了他一把,于是鸡蛋仔当机立断闭嘴,保命要紧。 池震偷偷看了一眼陆离,后者没太大反应,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坦然和他对视,“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看。”说完又转过头,“都该干嘛干嘛。”紧接着抬腿就走,池震一头雾水跟了上去。 陆离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副局长办公室,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做好心理准备,我接下来要给你看的东西,很重要。” 办公室落地窗采光很好,正是上午,大朵阳光毫无保留泼洒满屋,池震心里有点慌,不自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什么东西啊,弄得这么神秘?” 陆离打开右侧的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份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档案,档案上的名字池震再熟悉不过——是池雯。 陆离把档案递给池震,池震没有接,“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陆离点点头,“你知道你姐姐当年的未婚夫是谁吗?” 池震楞了一下,“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我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好像听我妈说过是个警察,我姐出事之后也没见过他。”说到此处池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看向陆离的眼睛,“你查到什么了?” “是董令其。”陆离手指划过纸页上池雯的名字,拨开重重迷雾,尘封的真相终于揭开,过去一整年间他顺着渺茫的线索抽丝剥茧,靠着查清真相的念头支撑自己活到现在。 “出事的那天晚上,董令其给池雯打了一个电话,要当面商量池雯出国的事情,”陆离观察着池震的脸色,慢慢说下去,“后来他直接去学校找到了池雯,当时池雯已经下定决心出国,两个人发生了很大争执......董令其失手杀了池雯,把她伪装成当时系列强奸杀人案的又一个受害者,然后动用自己在系统里的关系,销去了所有证据。我走访了很多当时在职的老警察,又整合了我能查到的一切线索。我不能向你保证这就一定是事情的真相,但这是我能向你解释的全部。” 池震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无所适从看着陆离手中的档案,又抬起头看向陆离,“是......董令其杀了......我姐姐?” 陆离起身走到他面前,“池震,池雯不是你害死的,而且你亲手为她报仇了。”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轻而易举触动了池震最深的心事,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淌了满脸,池震弓起身子喃喃说着什么,陆离没有听清,他没有犹豫抱住池震,轻拍池震的后背,“你很勇敢,一直都做得很好。” 陆离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上次池震在他面前流眼泪,他也只是替池震戴上了墨镜,这一次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梦靥也被化解,陆离笨拙模仿着小时候母亲的动作,在满屋静默的阳光里小心安抚他。 陆离可以找到真相,但是追不回池震蜷缩在阴影里的那些年。 他们离群索居,背向人群逆流而上,寻找答案和真相的那些年并没有狭路相逢。他们相遇在悬崖边上,在狂风大作中牵起对方的衣角,摇摇欲坠的两个人成为彼此的救命稻草。

后来陆离开着车带池震去探望池母,告知了老人家真相,池母流着泪轻轻抚摸池震的发顶,“你不在的这一年我总是梦到你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出去玩,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儿子,这些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一直都很优秀很努力,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陆离站在走廊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子俩也眼底发烫,他转过头,视线落在檐下,那里有一个燕子窝,小燕啁啾,等待着母亲的哺育。 二十年前的池震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游戏机,也没有等来父母的原谅和原样的爱,漫长的时光让他不动声色的成长。陆离知道,迟来的真相不仅仅意味着一句道歉,对于池震来说,那是他噩梦消散的钟声。 回去的路上是陆离开车,池震冷不丁开口,“你自杀过吗?” 陆离知道他情绪不好,难得坦诚,“ 我经常有这种想法,没什么行动,唯一一次是在楚刀和张局刚牺牲的时候,我想要割腕。”他把左手伸向池震,“我刚割了第一道,鸡蛋仔给我打电话,来了一个案子,我就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去办案子了。”陆离眯起眼睛,“也就这一次了,如果鸡蛋仔没给我打那个电话。”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池震解开陆离手腕上的表带,看到了藏在手腕内侧一道长长的疤,他轻轻摩挲着那道疤,“我不如你勇敢,我想了一万次也没干付诸行动。” 陆离反握住池震的手,“池震,都过去了,人最重要的是活着。” 池震扭头看向窗外,“是啊,你说得对,人最重要的是活着。” 从今后,但愿逝者安息,生者好梦常有。

陆离好多年没有和人亲密相处,虽然从心里接受了陆离,但是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还是像两只没有咬死的齿轮,默契但不契合。池震知道他不习惯亲密关系,处处让着他,在一诺和陆母面前好好表现。陆离都看在心里。 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池震咕涌过来就要抱陆离,陆离被他弄出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推他,“大晚上不好好睡觉发什么神经,不睡觉就去办案子。” 池震抿起唇,委屈得唇角小痣都在抖,“离啊,咱俩都这关系了我抱你睡觉怎么了,你这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我试试抱着你睡你会不会好一点。”一边说一边又摸摸索索搂上去,抱住陆离的腰就不撒手,“你别急着躲,试试嘛。” 说到这个份上陆离实在不忍心再躲,翻个身背对他,“睡觉。” 池震凑得很近,两个人严丝合缝嵌在一起。池震手落在陆离腰间,脸埋在陆离毛茸茸的后脑勺,他能闻到陆离身上沐浴液和洗发水混杂在一起的甜香,还有陆离身上一种他描述不出来但相当好闻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草地上和家人一起晒太阳的时光。 池震心里熨帖的要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突然挺起身子在陆离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后者连眼睛都没睁开,不痛不痒给了他一肘子,“赶紧睡觉。” 被窝里很暖,空调温度适中,池震体温偏高,这么抱着陆离反而让他感到安全,两个人都是一夜好眠。 池震与陆离相处时间长了会发现两个人性格中的一部分在悄悄互换。 上次在查周莹莹案子时,两个人破门而入,周莹莹纵身一跃后池震瞬间暴怒,想也不想拔出枪抵在那个男人额头上。陆离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静,明明两个人之中陆离才是那个更容易爆炸的人。池震出门前陆离解下配枪交到他手里,很神奇的,那一瞬间池震好像接过了陆离的一半灵魂,他们完成了一个短暂而神圣的交换。 池震某天夜里做了一个很沉的梦,他全情投入,整个人无限下坠进最深的海底,虚空、黑暗,光芒幽微,但是他感到很安全。 紧接着他梦见小小的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门面前,池雯背着包正要出门,回头俯下身子揉揉他额发,“姐姐要走了,你在家要乖乖的,妈妈身体不好,不要惹她生气。”他年轻而面容姣好的姐姐蹲下来抱住了小小的他,“真的要走了,姐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要挂念我。能做你的姐姐很幸福。照顾好自己和爸妈。” 紧接着池雯干脆利落转身推开了那道门,池震在心里拼命喊着不要走,挣扎着抬手想拉住池雯,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门后光芒太盛,他看不清门后通往何处。 视角突然向上生长,成年的池震又一次站在了门前,他回过头看见的仍然是一片虚无。 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爱人——陆离。 陆离笑着走过来,池震很少在陆离脸上看到这样放松的笑,陆离拥抱了他,“我们走吧。” 紧接着池震就醒了,这个没头没尾的梦让他回味了很久。 窗外在下雨,雷声隐隐,一阵连着一阵的雨雾打在玻璃上,空调机发出幽微的轰鸣声,陆离就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表情很放松,嘴唇微微张着,池震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知道,无论他在哪里,躲在哪扇门背后,陆离都会打开门,走到他面前带他回家。

有次池震和陆离追踪连环杀人案的嫌犯蒋山到了一个荒僻无人的烂尾楼,局里大部分警力都在路上,池震心里多少有点发毛,陆离举着枪拾阶而上,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池震跟上他的脚步,压低声音,“要不咱们等一等他们,就咱们两个不太安全。”陆离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先撤退,池震后脑一阵剧痛,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池震是被鸡蛋仔唤醒的,后脑仍然传来隐隐钝痛,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寻找陆离,空荡荡的烂尾楼里没有陆离的身影,鸡蛋仔面露担心,“他把我师哥带走了......”池震骂了一句脏话,“他想干什么?” 温妙玲适时插话,“这小子有过前科,上次犯了强奸罪,是被陆离亲手抓起来的,”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陆离应当是在刑讯室打了他,这次不排除报复的可能性。” 池震一拳狠狠打在水泥地面上,“赶紧去查,”他低头看了一眼表,“这么短的时间他跑不远,调出附近的监控录像,越快越好。” 温妙玲和鸡蛋仔急匆匆各自带着一队人员着手去查,老高发现了一个空啤酒瓶,有指纹,还沾着点血迹。池震看着那只酒瓶,心上弥漫着恐慌不安,陆离现在在哪里,蒋山的目的是什么。 蒋山带着陆离好像一滴水没入大海,温妙玲查遍了烂尾楼周围各个路口能查到的所有监控,一无所获。实质性的进展出现在三个小时后,检测设备显示陆离的手机终于开机,温妙玲火速确定了手机的位置,定位在楚刀丧命的烂尾楼。 队里众人火速开车前往,路上池震脑子里一片空白,整整三个小时音信全无,直觉告诉他陆离还活着,但巨大的慌乱仍然牢牢占据他的心神,他像蒙着眼被极细的绳子吊在半空,不知道审判哪一刻会真正到来。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狙击手已经就位,楚刀事件的所有亲历者再一次站在这里,都感受到了宿命一般的巧合,池震耳麦里传来狙击手的声音,“目标被遮挡,无法锁定。” 池震上前一步对着楼上大喊,“蒋山,我是桦城刑侦局池震,你已经被包围,放弃抵抗,释放人质。” 蒋山声带像被砂纸打磨过,声音喑哑,漂浮在空气中,“那就劳烦池警官上来,我和陆警官有话对你说。” 池震心上一轻,和鸡蛋仔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狙击手的位置,刚要上楼,蒋山的声音又响起,“别带枪,不然我不能保证陆警官的人身安全。” 鸡蛋仔皱起眉头,和池震对视,池震解下腰间的配枪,拍拍鸡蛋仔的肩膀,“信我,也信陆离,不会有事的。” 池震慢慢走上三楼,空间很大,墙角堆着杂乱的物品,看清陆离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跳了一下。 陆离双手被缚在一根承重柱上,蒋山手中的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陆离身上已经被血染红,池震无法确定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腹部的伤口甚至还在汩汩流血,陆离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神依然清明。 池震心疼得要命,看向蒋山,“说吧,你想要什么?” 蒋山阴恻一笑,“我知道我活不了,我要陆警官为我陪葬,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要你的命。反正今天我们三个都活不了,放松点。”他用枪口拍拍陆离的脸颊,“你是对陆警官很重要的人吧,他的前任搭档死在这里,如果你也死在这里,陆警官会伤心欲绝吧,我实在是很期待看到那样的场景。”他用枪指着池震,“你,走到他旁边去。” 池震踩着满地的灰尘泥泞,背对着蒋山一步步走向陆离,耳麦里传来鸡蛋仔的声音,“震哥,让目标向十点钟方向再移动五米。”池震用眼神示意陆离狙击手的位置,同时在心里不停计算着与蒋山之间的步数,预判夺下枪的可能性,以及如何让蒋山进入狙击手的伏击距离。他在陆离身侧缓缓站定,一道幽微锋芒闪过。 蒋山举起枪,枪口指向池震,“真可惜,我没什么耐心继续陪你们玩下去了,池警官,待会儿见。” 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池震身侧的陆离先动了,他像一道闪电暴起,顷刻已至蒋山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迎着枪口直直撞了上去,池震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一道枪声已经响起,陆离侧身一脚踢在蒋山手腕上,蒋山手中的枪应声落地。 池震也奔上前,巨大的惯性使池震带着蒋山冲着狙击手的方位在地上翻滚几圈,陆离又一脚踢在蒋山腹部,使他和池震分开了一段距离,池震注意到这一脚的力度大不如前。 第二道枪声响起,蒋山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坠落在血泊中,一双眼还死死盯着陆离,陆离看上去状态很不好,面无血色,面对蒋山刀子一样的眼神没有躲避。蒋山在地上抽搐几下停止了呼吸。 池震立刻扶住陆离,陆离已经脱力,肩膀上的枪伤将他整个上身染成刺目的血红,鸡蛋仔已经带着医护人员冲上三楼,将陆离抬上担架,陆离轻轻捏了捏池震的手指,“我没事啊。” 池震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应声断裂,他紧紧握住陆离的手,哽咽着,“陆离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都流了这么多血还逞什么英雄。” 陆离被送到医院,没什么生命危险,肩膀上的子弹被取出,全身上下的伤口也没有致命伤,消毒包扎,把冷冰冰的陆副局包成了一个蓬松的白粽子。 这间病房采光很好,也很静,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绝在门外。陆离尚未脱离昏迷,还在输液,安静地躺在床上,或许是麻药药效已过,陆离眼睫颤动,颦着眉。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柔和涂抹在陆离眉眼,他眉眼间惯有的冷霜被融化殆尽。陆离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锋利,脆薄坚韧,让人难以近身,孤身一人久了,这种气质越发明显。像一柄长剑困于剑鞘中,剑气悲鸣,既指向别人也指向自己。后来他们拨开层层迷雾双手交握,两个人骨血相融命纹相连,池震用爱做了陆离的剑鞘,一层一层妥帖围绕,让陆离的锋刃渐渐圆融。他变厚了,变得充盈,被沉甸甸爱填满。眉目间久散不去的阴郁之色有松动的痕迹。 池震坐在病床边握着陆离的一只手,脑子里不住回放刚刚的惊险场景,如果那一枪没有打在肩膀上,如果他慢了一步,越想越痛。 他甚至还想到失去陆离的三个小时,他生死未卜音信全无,而陆离失去了他整整一年,池震真想穿越回去锤死缩起来的自己,从陆离的沉默和同事们的欲言又止中他可以拼凑出陆离的那一年,无非是如影随形的自责焦虑,无止境的失眠,臆想症来势汹汹。 池震逃避了一年,但是陆离不能逃,全局上下,桦城,陆一诺,陆母,甚至还有池雯之死背后的真相,他不能逃,也不会逃,陆离太习惯自己扛,池震短暂出现又壮烈消失,站在原地的只有他自己。 池震咬着嘴唇拼命抑制哽咽声,于是陆离睁开眼睛看到的场景就是一向体面的池震抓着他一只手哭得一塌糊涂,陆离稍微动了动,池震泪眼朦胧和他对视,表情有点滑稽,陆离没忍住笑了,“你站起来。” 池震没反应过来,“啊?” “站起来啊。” 池震云里雾里听从指令站起身,陆离用目光将池震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转个圈。” 池震明白了,陆离这是想确定他有没有受伤,乖乖在原地转了一圈,“我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 陆离动作轻微的点点头,于是池震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我说你很厉害嘛,啊?陆副局,都敢肉身撞枪口,你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陆离没理会池震阴阳怪气的语调,“我不想。” 池震怀疑今天自己的理解能力被吓出了毛病,“什么?” “我不想让你受伤。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在我面前再发生一次。”陆离没看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声音干巴巴的。 池震的心脏像被人牢牢攥住,碰一碰要向外冒酸水,到底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陆离是他的软肋,同样的,他也是陆离的软肋,在这一刻,他们又完成了一个交换。

陆离在病床上闲不住,没过多久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局里又开始出现场查案子,有天陆离在办公室和鸡蛋仔谈案子的事情,池震站在茶水间端着杯咖啡等他下班一起回家,老高恰好路过,看见他停下脚步,“还没下班呢。” 池震耸耸肩,下巴冲着陆离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等他呢,也快了。” 老高走到他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实话,我一开始真不看好你俩,陆离那个狗脾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想,这将来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和他一起搭伙过日子啊,后来他和吴文萱结婚了,这个人才有点人气,活泛起来像个正常人了,当年的案子我没提出重查也是因为不忍心让他变回去。”老高变换了个姿势,喝了一口水,“后来他离婚了,楚刀和张局也没了,他就变成你刚认识他的那个样子了,再后来你又消失了一年,那一年我看他过得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就怕他哪一天想不开从天台跳下去,现在你回来了,他状态好多了,比刚结婚那时候还好一些,脸上有笑模样了,人也不那么爆了,行吧,一物降一物,我算是见识了。”老高举起纸杯和池震碰了一下,“挺好的,你俩好好过日子。” 池震张开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老高拍拍池震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鸡蛋仔此时恰好推开办公室的门,陆离跟在他身后,奇怪的看着池震,“愣着干嘛呢,走了,今天要去接一诺。” 鸡蛋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池震走过去抱住了陆离,怀里的人挣扎两下,“你发什么神经,这是在刑侦局。”池震毛茸茸的脑袋在陆离肩窝拱了两下,“抱一下,就一下。”陆离手指穿过池震发丝,“走吧,回家。” 池震与陆离并肩走出刑侦局大厅,光打在地砖上连成璀璨的一片,池震在这满地光满里握紧了陆离的手。 他们彼此相吸是因为两个人在罪恶面前能感觉到疼痛,桦城的雨总会及时洗刷污秽,他和陆离也会做桦城的及时雨,罪恶永远无法根除,但法律和正义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不过此刻那些都不太重要,他们的小女儿正翘首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家里有暖黄色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桦城的灯火万家里,有一处属于他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