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聪】飞往红色星云烧毁肉身

聪实像一块悬崖边的石头,沉默地伫立了许久,另一块有着奇怪名字的石头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狂儿撞击到了他,这两块石头擦出绚丽耀眼的红色火花,聪实就在这片亮光中活过来,混沌黑暗被撕裂,一生一瞬,宛如大梦初醒。

原作向,聪实生贺,大概是聪实十九岁春天发生的故事。


“还活着吗?这个月会来东京吗?有时间的话希望能见个面,有东西想给狂儿先生。”

时针指向一点四十五分,聪实坐在餐吧柜台前揉了揉眼睛。某人很久之前说过,熬夜之后判断力会变差,大概是真的,在这样浓稠的黑夜里,人容易变得软弱,从心底挣扎出许多比在白天无从遁形的念头,聪实想着自己交班前发出的消息,手机此刻被锁在休息室的柜子里,他只好盯着餐厅里那一幅被他弄脏的挂画发呆,角落被人画上去的猫咪表情欢快,带着嘲弄。

聪实长长叹出一口气,感到深深的疲惫,好像公寓里写着狂儿名字的存钱罐正压在自己心头,晃一晃会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将头抵在墙上,闭上眼睛。

天亮之后不久,聪实与同事交班完毕,回到休息室,第一件事是按亮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两点三十一分有一条来自“成田”的消息:我下个星期可以过去,去吃烤肉怎么样?很久没吃了吧。

聪实是一个不会勉强别人,也不会勉强自己的人。

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好像从来没有为了追求想要的东西而付出过多的努力,就连凝结很多心血的歌唱也是一样,变声期过后,可以顺其自然选择放弃,不再花费多余的心力,连卡拉OK都很少去,就这样甘于只做尽职的听众。

没有特别狂热的爱好,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大概也是吧。

当然,这十九年的安稳人生只发生过一次意外,他跟着一个黑道大叔来到卡拉OK,亲自向自己一潭死水的生活里丢下一枚大石头,这涟漪久久不散,在他此后的人生中引发更大的震颤。

当时胆子真大啊,聪实后来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午后都会忍不住感慨,就这样跟着陌生人去K歌,难道是天气太闷热判断力下降了吗?还是自己其实一直一直在悄悄期待着生活脱轨的瞬间呢。轨道已经不复存在,聪实走上了一条自己从未设想过的路。

聪实也搞不懂狂儿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大阪有那么多中学,每一个中学里都有一个合唱部,每一个合唱部里都有一位部长,有那么多的合唱比赛,那么多的银奖获得者,偏偏他出现在那里,对着自己发出了邀请。

聪实像一块悬崖边的石头,沉默地伫立了许久,另一块有着奇怪名字的石头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狂儿撞击到了他,这两块石头擦出绚丽耀眼的红色火花,聪实就在这片亮光中活过来,混沌黑暗被撕裂,一生一瞬,宛如大梦初醒。

命运让他们相遇,然而这此后的命途要走向何方,却只能由他们自己来书写。

Mana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门口新开了一家回转寿司店呢。”

丸山打着哈欠凑过来,“下午是什么课?”被Mana抵着脑门推开, 聪实捏着蜜瓜面包哗哗作响的包装袋,有点走神,他舌尖抵在口腔里的溃疡上,引发了一阵细密的刺痛,塞满硬币的储钱罐又在他脑子里摇晃起来,硬邦邦的砰砰声撞得他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过没关系,将最后几枚硬币塞进去填满之后,他就再也听不到这响声了,最后期限将于下个星期到来。

Mana忽然停住动作,盯着他看,聪实咬住嘴唇摸了摸鼻子,“怎么了?”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

“有吗?”

丸山却在此时插嘴,“好像是有点哦,总是发呆。不会是吃了太多蜜瓜面包脑子坏掉了吧。”

Mana翻着白眼,“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永远不知道下节课是什么的家伙。”

聪实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以后我不会再吃面包了。”

Mana和丸山像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喂喂喂真的假的?!”

聪实盯着空荡荡的掌心,“已经足够了。”

狂儿与聪实约在下午课后见面。

狂儿早到了几分钟,在路上顺手买了份章鱼烧,他站在街拐角,百无聊赖把一根烟捻在指缝里,没有点燃。过了一会儿,聪实与两位朋友一同出现在他视线里,男生夸张地挥着手正说些什么,女生把手里的书卷成筒,在他头上敲了敲,聪实抿着嘴,表情很放松。三个年轻人在微风中笑闹着,青春容貌,明媚窈窕,狂儿不自觉垂下眼睛,换了个姿势,看到聪实攥着包带慢慢向他走来。

这让他想起十四岁坐在他副驾上的聪实,沉甸甸的书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显得他身量愈发小,眼睛看向窗外,在将目光投向狂儿时总是有点躲闪,表情故作不耐烦,却又有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带着天真蒙昧的神情,宛如一只幼鹿无畏地走进食肉动物漆黑的领地。

那一只幼鹿长大了,拥有枝枝蔓蔓的鹿角与强健的躯体,但他依然会踏进那片不属于他的领地,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

聪实拨弄几下头发,咬着嘴唇,“抱歉,人有点多,等很久了吗?”

狂儿微笑着,随手把章鱼烧递给他,“没有。”

聪实撇撇嘴,“干嘛买这种东西。”

狂儿看着聪实塞满食物的脸颊鼓出柔软的弧度,努力抑制住伸手捏他脸的冲动,可能聪实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在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好说话。“看到就买了,感觉你会喜欢。”

烤肉店里人声嘈杂, 热烈欢快的气氛没有感染聪实,他将藏着存钱罐的包放在自己身侧,手指冰凉,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偷偷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狂儿,他袖子挽起来一点,小臂上的纹身在袖口若隐若现,夹子被他捏在手里,挑放适宜,眼睛盯着烤盘,时不时给聪实夹肉,嘟嘟囔囔说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脸上的神情亲昵又轻佻。

可是刚刚他独自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海里,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近乎落寞的表情呢,又是为什么,在看见聪实之后,眼睛会流淌出温柔的笑意。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狂儿甚至还穿着上次那件夹克外套,聪实非常熟悉这件外套的质地和触感。

……毕竟如果你的额头和脸颊都曾经紧紧贴在上面,那也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这个人,真狡猾啊。

想到这里,聪实怀疑自己有点脸红,连忙咬住筷子尖低下头掩饰,两个人见面总是在一同吃饭,胃离心脏这样近,胃被食物填满,心脏里就有很多不受控的爱开始蠢蠢欲动,像胸膛里怀揣着一只不断振翅的蝴蝶。聪实总是感到饥饿,这种空虚像一场梅雨丝丝缠缠洒落在他身上,时间久了,他已经分不清这饥饿感是来自于胃,还是来自于心。

食物两个小时就会被被消化殆尽,但是爱却不腐不化,顽固地振翅。于是饿的时候,困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全都会不断提醒聪实,这不合时宜爱的存在。见面的时候,这震动愈发剧烈,牵引着他的神经,在他耳畔低语,去吧,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聪实隔着朦胧烟气注视着狂儿,目光平静而不带情绪,他这样扫视着面前危险的男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刺痒的恨意,想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感受着温热粘稠的血液辗转在口齿间,他们的生命只有这样才可以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下一口咬在他手臂,对,就是纹身上,小小的两个字,平平无奇,把聪实钉在一场逃不开的红色风暴里。

他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肉,把所有酷烈的幻想一同嚼碎,囫囵咽下。却因为嘴里的溃疡,忍不住露出吃痛的表情。

狂儿笑着说,“慢点吃,咬到舌头了吗?”

聪实摇摇头,“是溃疡。”

狂儿喔了一声,夹子再次伸过来,这次变成了蔬菜,“平时要多吃蔬菜水果,不要挑食哦聪实弟弟。”

聪实皱起眉头,几乎想要大喊大叫,是啊,完全正确,但是我的钱全都变成了存钱罐里又小又重的硬币,用来将你从我生命中剥离,它们都在我手边的包里,要不要现在就拿给你。他却又神经质地想笑,从黑道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滑稽,总是故作大人姿态,这不要做,那也不可以,那为什么还留在我的身边,最不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与你继续往来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永远是这样隔着一张桌子对坐,再滚烫的决心也无法缩短,近乎勇莽的拥抱和话语不能冲破阻隔,聪实长久地忍受着想要靠近的尖锐欲望,却像被锁链限制行动范围的幼兽,用尽力气难以触碰这范围之外的世界。

“啊,又露出那种心里在想不要教育我的表情了。”

聪实埋下头吃东西,含混地应了一句 ,“烦欸你,连菠萝都不吃”。

狂儿皱着鼻子,“谁会爱吃菠萝啊。”

狂儿要来两杯麦茶,很有礼貌地对侍应生道谢。

聪实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狂儿不耐烦的样子,还有抽烟的样子。

大概只有一次,是去年的那次见面吗,聪实提前抵达,靠近在街角等待他的狂儿身旁,狂儿眼神漠然,指间夹着一支烟靠在墙上,正在打电话,大概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语气非常不耐烦,甚至可以称得上凶狠,聪实有些意外,想想又觉得比起拉着中学生去卡拉OK,这样的狂儿也许才更符合黑道的刻板印象。狂儿余光看见他,三言两语挂掉电话,把烟头按灭,转过头来,眉心松解表情柔和下来,又变回了那个无害的成年人,“走吧。”

聪实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好可怕的黑道啊之类的话吧。

不过狂儿说的话他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笑着说,什么啊,对于聪实弟弟来说,我是这种人吗,好伤心啊。

不是的,聪实在心里说,你是那种,我要很努力才能不去爱上的人,可是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努力的人,在唱歌上面努力了三年,努力唱过《红》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唱歌了。不要爱上你这件事我真的有努力过,但是也失败了,我只有一次机会,这是一条单行道,失败了之后我就只好去尝试远离你,但是也失败了。

聪实悄悄攥了攥拳头,人类的心脏大小和拳头相仿,狂儿比他个子高一点,手臂长一点,拳头大上一圈,心脏也会更大一些吗,狂儿比他年长二十五岁,大一些的心脏里是不是存放过更多的人和事,可是聪实也已经十九岁了,心里却只藏着一个人,好不公平。人类的交流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伪饰,用语言来狡辩,用行为来掩藏,为什么我不能直接通过听到你胸膛里的心跳,就知晓你的心声。

做公务员,度过安稳的人生,听上去就很适合聪实,可是如果这样的安稳人生里不再有狂儿的身影,那还会是他想要的吗?广阔世界的大门在聪实眼前徐徐开启,可是在世界所有敞开的可能性里,他还是无法忍受狂儿的缺席。

Mana说已经特——别特别喜欢得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才会去拥抱,聪实当时并不能辨认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很确定,拥抱狂儿那一瞬间的冲动并不只是出于喜爱,他站在东京绮幻的夜色里,看着狂儿即将被人群吞没的背影,无端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他害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都是从十四岁那年开始,一个漫长的、甜蜜的、 痛苦的梦,必须要伸出手很用力将狂儿抱在怀里,才能提醒他,不是的。

早慧的女孩子告诉他,爱就是这样吧,与痛总是一体两面,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没办法啦,人怎么能既想要爱,又不想承受爱带来的一切痛苦。

就像你的手里握着一枚果实,想要吃到果肉,就要耐心地剥掉果皮,如果心急的话,一口咬下去,就会尝到苦涩的滋味,大概就是类似的感受。不过还是不太一样,你可以用刀尖剔掉籽和柄,但是不忍心用刀尖剜去纹身或者切掉小拇指,只好将整个人囫囵吞下,把所有甜蜜和心酸的滋味尽数咽下。

那次对话的最后,他问Mana,那要怎么才能确定那个人对我朋友的感情呢,Mana正挖起一大勺冰激凌,“干嘛搞得这么复杂,直接去问就好了啊。”

聪实又问,“可是那个人比我朋友大了二十岁,如果他们真的……相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Mana叼着勺子,“什么怎么办啊,他们互相爱着对方,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很多问题不需要解决啦,对爱可以更有想象力一点哦聪实君。”

“……为什么要在冬天吃冰激凌啊?”

Mana笑着用手托住脸颊,“谁规定的不可以呢。”

谁规定的不可以呢。

聪实早就知道,狂儿不会自己主动做出决定,他是永远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的人,要去哪里他不关心、不在乎,也不会反抗,命运的齿轮转来转去,他从来没想过去叫停。

那就由他来抽掉那枚齿轮。

于是聪实开口了,“记得吗,我说过有礼物要给狂儿先生,在那之前,我还有些问题想问,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我只是想知道狂儿先生真实的想法。毕竟,人是没办法一辈子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吧。”

狂儿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只是看着他,然后说道,“我明白了,聪实觉得我会比较擅长选择题吗,请提问吧,我会认真回答的。”

“狂儿先生吃饱了吗?”

“……嗯?”

聪实重复了一遍,“吃饱了吗?”

“嗯。”

“好,就像这样回答。第一个问题是,我高中的时候,狂儿先生有来看过我吗。”

“嗯。”

“有思考过,我们的关系吗?”

“有。”

“狂儿先生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

“知道。”

“在听到我说以后不要见面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难过吗?”

“不。我当时想的是,聪实已经做出选择了,我替你感到开心。”

“那你自己的感受呢?”

狂儿笑了一下,摊开手,“我不知道。”

“连是不是难过都不知道,算什么大人啊。”

“没办法,无聊的大人就是要忽略自己的感受而首先做出正确反应的物种啊,久而久之就忘记了,那种东西。”

聪实终于从包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存钱罐,郑重其事摆在他们中间,“这是我打工攒下的钱,狂儿先生用这些钱去把手臂上的纹身洗掉吧,拜托了。”

狂儿没有动,视线落在写着他名字的存钱罐上。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狂儿为什么要在手臂上纹上我的名字?”

狂儿笑了,露出一种聪实很熟悉的表情,有点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样子。聪实这一次才真正感觉到,冰封的湖面碎开细细的裂纹,有什么东西正要流淌出来,他终于抓住了某些被狂儿藏得很深的部分。

“因为我喜欢聪实啊。不只是名字。”

聪实低下头,下意识闭上眼睛,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要哭。

可是狂儿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响起,“我知道怎么处理别人的喜欢,遇到不讨厌的人,给对方一些东西就好了。但是我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喜欢呢,就只好纹在手臂上了。抱歉啦,让聪实为难了吗?”

聪实紧紧攥着存钱罐,用力到指节发白,努力调整着呼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不是差点就搞砸了吗。”

“搞砸了也没关系。”狂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了让人很想在他永远毫无破绽的表情上打一巴掌,不过聪实此时低着头,拼命地忍着眼泪,暂时不需要面对这种冲动。

聪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搞砸。”狂儿又笑了,伸出手将纸巾递过来。

我哭的时候狂儿总是在旁边笑。聪实脸颊和眼眶发烫,咬住嘴唇,难以对抗翻涌的泪意,感觉到眼泪已经沿着脸颊滑落。讨厌,烤肉店里热烈的气氛讨厌,让他的眼泪无法隐藏的地心引力讨厌,总是在笑的狂儿最讨厌。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桌子下面狠狠在狂儿左脚上踩了一脚,狂儿今天有没有穿皮鞋,聪实没有特别留心,算了这些都不要紧。

聪实没有接过纸巾,狂儿便直接去擦他下巴上挂着的泪珠,然后伸出右手,平放在靠近聪实这一侧的桌面,他袖子挽起来一点,纹身在袖口与桌面处若隐若现,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虚虚地握了两下,像在招手。什么啊,不是说手肘不要放在桌子上吗。聪实哭得更厉害,但他还是勇敢地握住了那只从对岸伸出的手,真丢脸,简直像招招手就会冲过去摇着尾巴的小狗,什么动物会矜持一点,猫吗,可是如果很喜欢这个人类,即使是猫咪,没有招手也会主动过去蹭他吧。

狂儿的手掌要大上一圈,掌心干燥柔软,没有聪实想象中长期握刀或者打人会留下的厚茧,指尖却同样有点凉,狂儿用拇指温柔地抚摸他僵冷的手背和指节,像在安抚小动物,“是我的问题,对不起嘛。”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好神奇,感觉人生好像不会再脱轨了啊。”

“哪有四十岁大叔的人生还会脱轨啊。”

狂儿笑着晃了晃聪实的手,“我在想呢,是不是遇见聪实弟弟之后,我就有了一条新的轨道,有聪实拉着我,就不会再脱轨了。”

“……别说这种肉麻的话啊。”

“没办法啦,聪实这么勇敢,我也不能一直做胆小鬼吧。”

推开门,聪实走下台阶,东京的黑夜已经降临,外面天辽地阔,霓虹闪烁,人潮奔涌如同汪洋,春风与他撞个满怀,衣角发梢漂浮在梦一般的黑暗中。狂儿从后面跟上来站在他身旁,聪实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两枚水滴就这样汇入大海。

两个人慢慢穿行在夜晚中,手臂挨得很近,时不时撞在一起,没人想要拉开距离,也没人试图缠绕在一起。

路过某条巷子的时候,狂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要聪实在原地等他,转身便大步离开了。聪实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忐忑,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想,他们之间向来如此,他等在原地,看着狂儿离开他或者走向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了?这样的问题想过太多遍了,以至于他今夜竟然短暂地忘记了思考这些。

哭过的眼睛在夜风里酸酸涨涨的,聪实摘掉眼镜揉了揉,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狂儿用比去时更快一些的速度走向他。狂儿把一个小小的方形物品塞到他手里,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溃疡,睡前记得涂药。”

聪实感到眼睛又有点发酸。

就在此刻,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在相爱,有人在离别。有人在礼堂外拉着初中生去卡拉OK,有人在候机大厅炫目的阳光里攥紧了发皱的名片,有人日复一日仰望着月亮,有人飞往红色星云烧毁肉身,也有两个人,交换过心声,就只是普通地走在东京的夜晚里。

狂儿送聪实到公寓楼下,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明亮又温和,好像在夜色的掩饰下褪去了惯有漫不经心的神色,显得他真切了许多,而不再像一个幻梦,“我要去车站,今晚要赶车回大阪,有事再联络我,好吗?”

聪实也仰起脸看他,有些后知后觉,“狂儿先生难道是专程赶过来的吗?”

狂儿只是笑起来,“晚安,聪实弟弟,做个好梦。”

心脏里的蝴蝶又在振翅,几乎要变成一只小鸟,有纤细的绒毛和嘹亮的声音,在悬崖边缘轻盈地蹦蹦跳跳,在踩空的前一秒终于展翅高飞。聪实眨眼的频率变慢,再次轻微地耳鸣,好像又被包裹在真空的泡泡里,世界上只有他和面前的人,此刻小行星撞击在地球上他也不会关心。

于是聪实又一次抬起手臂,绕过狂儿腹侧,穿进夹克外套下摆,在他背后合拢。这一瞬间所有的泡沫尽数碎裂,全世界的声音与光影一齐涌进来,清晰可闻,最有存在感的是狂儿的心跳声与体温。聪实决心要把曾经那个宛如幻觉的拥抱无限拉长。

狂儿好像愣了一下,这一次,他也伸出手环抱住聪实,“聪实好像小动物一样呢,比较像黑猫。”

低沉的声音在心脏里回响,引发长久的震荡,聪实蹭了蹭,将头埋向更深处,“……讨厌你。”

狂儿发出响亮的大笑,用了点力气抱紧了他,就用那只握着话筒的手、递出名片的手、戳他肩膀和脸颊的手、替他挡下飞溅血液的手、捏着烤肉夹的手,所有轻飘飘的触碰此刻叠加在一起,压向他后背,原来狂儿可以使出这么大的力气,聪实有点喘不上气,胸膛里却充盈着近乎满溢的快乐。那只手又揉乱他的发顶,像在抚摸黑猫,又像在抚摸十四岁聪实的头发。

聪实走进房间,打开灯,脱下外套,放好包。

洗漱完毕钻进被窝,他掏出手机,给狂儿发去一条消息:想吃上次的肉包了,下次来东京的时候可以再带一些吗?下次一起再去吃饭吧。

发送完毕,他自然地按下息屏键,将手机放在一旁,盖好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来自“狂儿先生”的信息。

聪实在梦里变作一只黑猫,毛皮滑顺,脚步轻悄,无声穿行在东京的黑夜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在黑暗中看见一点如豆光辉,循着这光亮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只蜜獾,缩成一团似乎正陷入沉睡,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落在他身上,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聪实在原地踌躇半晌,慢慢踱过去,停在蜜獾身边,凑近了才发现蜜獾的身躯庞大,尽数隐匿在黑夜里。

蜜獾动了动,却不由分说用尾巴将聪实圈起来,凑得很近,仿佛是在寻找热源,聪实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蜜獾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才慢慢松懈下来。

那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近了,最后落在聪实鼻尖,聪实感到有点痒,垂下眼看着那粒莹亮的光点,听着蜜獾规律的呼吸声,嗅到清冽的草木清气,在漫天繁星之下,忽然眼皮沉重,于是他也俯下身,依偎在蜜獾的身旁,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夜,聪实睡了很好、很沉的一觉。

——完——

聪实宝宝生日快乐!在爱里如此勇敢而奋不顾身的宝宝,希望你的爱都有回音,爱情并不是你成长的终极奖励,而真正重要的是你如何在爱的过程中认清自己的情感,勇敢地表达,敢于交出真情,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玄妙的东西。聪实宝宝会成长为很好很好的大人,在凭借着被爱驱使的本能靠近之后,也许你也会慢慢学会如何让这爱落地,与另一个人度过平凡幸福的生活。 我不是和山山,不能给予你故事的完美结局,但是我是一位小小同人女,在我的小小故事里,我会希望你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并珍藏,你并不是日复一日对着黑洞诉说爱意,那个人也许做了很久的大人,学会了太多掩饰的方法,总是习惯性给自己留后路,是个很坏很坏的爱情胆小鬼,但是在你如此炽烈的决心面前,他也会努力学着对爱坦诚,因为他也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