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个人向】Rain, in Your Gray-blue Eyes
无cp个人向,有一些干部组提及,大量时间线捏造。
利威尔是没有家的人。
库谢尔死去的那间残破房屋可以被称作家吗?空气里充满了腐烂的死亡气味,利威尔饿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阵阵眩晕,视线里闪烁着许多不真实的光点,他有点看不清妈妈的脸了,那张美丽年轻而饱受生活摧残的面容上曾经浮现出温柔笑意,眼睛里流淌着愁苦与爱,干裂的嘴唇轻轻印在他的额头和脸颊。
利威尔喉咙里烧灼着一把火,他嘶哑地小声说,妈妈,不要走。
库谢尔还是死了,利威尔失去了最初的家。
肯尼闯进了这间屋子,他脱力靠在落满灰尘的墙壁上,问利威尔的名字,带他离开了这里,给他食物和水,又教给他残酷世界的生存法则。
肯尼居无定所,也不总是停留,好像有天大的事情要忙,利威尔还是没有家的小孩。
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肯尼就站在巷子的阴影里注视着他,那目光无悲无喜,宛如在看一幕蹩脚的戏剧,利威尔在这样的目光中止不住发抖,手上的鲜血温热湿滑得叫他几乎要握不住刀,他第一次发觉,人类的皮肤如此柔软,凭着自己的力量,杀死一个人就像杀死一只软弱的羔羊一样毫不费力。
观众见证了他骇人的力量,于是便也退场了。
为什么?利威尔想,是我表现得不够好吗?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利威尔失去了这个也许并不曾具体存在的家,也失去了家人,不过他彻底失去血亲,还要等到许多许多年之后。到那时肯尼受了好重的伤,靠在树干上,终于有一点垂垂老矣的样子,利威尔蹲下身平视着他,目光无悲无喜,隔着二十年光阴身份倒转,利威尔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肯尼把药剂交给了他,终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留下了利威尔独自思考了许多年的一问,然后狡猾地独自死去,再一次,丢下了他。
这一次利威尔决定自己来做家长,由他来保护家人,法兰和伊莎贝尔跨过了那一条界限,来到了他的世界里。
拥有能去地上的可能性,利威尔还是决定试一试,反正只是杀掉一个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容易,他有决心好好保护自己的小家,可惜他失败了。
第一次壁外调查,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墙外的景色,原来天地间如此辽阔,鸟儿可以展开翅膀自由翱翔,伊莎贝尔在他身旁发出惊呼,大哥你看!
啊,还不赖。
此后无数个梦到那日天,在梦中惊醒的时刻,利威尔会想,如果法兰和伊莎贝尔也能变成鸟就好了,摆脱枷锁和束缚,肉身变得轻盈,煽动翅膀,将所有的苦难都远远甩在身后。
利威尔留在了调查兵团,他没有家,去哪里都没有差别。这里的人好像都被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驱动,纯粹地、虔诚地,从前和家人好好活下去是他唯一的梦想,如今他失去了家人,却阴差阳错拥有了他从前梦寐以求的生活,足以饱腹的食物和水,干净的床铺,清新的空气,充足的阳光,抬起头就能看到的广阔天空。
被更远大梦想照亮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利威尔无法想象,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调查兵团像一个巨大的正在运转中的机器,团长是坐在驾驶室中的那个人。
夏迪斯应当是不大喜欢自己,利威尔能感受到,他似乎在等待着自己显示出与环境的格格不入,再顺理成章驱逐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违心的决定,捏着鼻子让利威尔留下来呢,得到答案并不难。利威尔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团长有些忌惮埃尔文,甚至可以称之为惧怕。这是一位并不太纯粹,常常显得有心无力,总是过分疲惫的团长。
不过利威尔懒得理会这些弯弯绕绕,他对于权力的争夺没有任何兴趣,他唯一倚仗的是自己的力量,一直如此。
调查兵团里也有很多奇怪的人,力排众议把自己留在兵团的埃尔文,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在食堂里总是和他坐在一起,像一只长毛狗,总是伸着鼻子嗅来嗅去的米克,还有那个脑子里全是巨人,每天脚下都像踩着弹簧活力满满的小疯子韩吉。
利威尔也没想到他们三个会是首先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把自己融进他们的圈子里,从一起吃饭开始。
前几次利威尔总是端起餐盘一言不发沉着脸躲开,次数多了,他懒得躲,只是抬眼轻轻扫了一眼,意思是随便你们。
利威尔不喜欢兜圈子,他抱着手臂,径直向米克发问,“你是讨厌我的对吧,没必要装模作样的。”
米克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在地下城,我们阵营不同,你是抓捕对象,而现在,你是我的战友。”他顿了一下,“更何况,我能闻出来,你手上虽然不干净,但不是恶人。”
利威尔冷哼一声,“但愿你的鼻子值得信赖。”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会聊一些无聊的话题,今天食堂的菜品,天气,训练中的趣事,偶尔会说到下次壁外调查,资金,新的阵型。
利威尔大部分时间是一个沉默的听众,而永远不会看气氛的韩吉总是试图把他拉进这些对话里。
可是,利威尔并不是一个擅长用语言与别人拉进距离的人,不会讲笑话,没有幽默感,不会使用那些该死的敬语,也没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可以分享,只有一些并不适合在饭桌上提起来的,令人嘴里发苦的糟糕往事。
不过其实应该没有人介意这些,他们看上去总是很放松,至少在吃饭的时候,利威尔有时候忍不住想提醒他们,你们在做什么?面前的这个人是地下街的混混,埃尔文的掌心甚至还有一道他留下的疤,你们却和他一起吃饭,还完全不设防?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真的说出口。
利威尔的鼻子没有米克的灵敏,但是也足以让他嗅到善意。
是从什么时候起,利威尔开始慢慢地加入了那些无聊的谈话,进入了晚饭后的牌桌,在壁外调查中成为了一名坚守职责的士兵。
训练间隙,利威尔站在树荫下抬手擦掉下巴上的汗珠,远处米克和韩吉跟在埃尔文身旁,韩吉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远远望见利威尔,笑着挥挥手。
铺天盖地的阳光落在他们年轻无畏的面容上。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又过了几年,一批新人进入调查兵团,莫布里特和纳拿巴分别进入了韩吉和米克的小队,再后来,埃尔文成为了团长,利威尔被任命为士兵长,拥有属于自己的作战小队。
在某个难得无事的休息日,傍晚,几个人坐在草坪上打牌闲聊,落日余晖尚有余温,晒得每个人懒洋洋,脸颊红红的,埃尔文问起米克休假怎么没有回家,韩吉像喝了酒,兴奋过头,笑眯眯地凑过来突然一拍利威尔的肩膀,“就把调查兵团当做你的家吧,利威尔。”
利威尔眉心一跳,“臭四眼,别说那种肉麻的话,真让人受不了。”
埃尔文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后来这只手被留在了巨人腥臭的口腔里,永远地留在了墙外。
那些日子,回想起来,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却也一直洋溢着蓬勃的青春生命力,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利威尔的部下换了又换,他畏惧着人与人之间脆弱又坚韧的连结,却总是忍不住在那些善意的目光中交出自己的心。
离别,相遇,这样的课题他学习了一次又一次,也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死亡的意义,他唯有拼尽全力去战斗。
可惜离别不会因为他没有做好准备而放过他。
米克和纳拿巴失踪了。在墙外,失踪意味着极低的生存概率,两个人的尸体甚至没有被找到。
莫布里特消失在了一场爆炸中。救下了韩吉。
后来利威尔亲手放埃尔文去死了。他把心中最向往的东西——自由——送给了埃尔文。
利威尔注视着埃尔文平静的面容,死亡是一种解脱吗?利威尔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里是地狱,不要留在这里,我不忍心看着你在这地狱中继续挣扎受苦,由我来做出选择。而我,我会背负罪孽,完成我的誓言。
韩吉异常地沉默了许久,利威尔知道她很难过,他们都很难过。韩吉没有质问他的选择,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利威尔,怎么搞的,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啊。”
那些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日子转眼被鲜血浸染,米克死了,纳拿巴死了,莫布里特死了,现在埃尔文也死了。
死者已经抽身,生者却还要继续这种煎熬。
韩吉变得越来越沉默,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利威尔也在努力应对自己并不擅长的工作。
在一些夜晚,他放轻脚步潜入团长办公室,韩吉被成堆的文件淹没,伏在桌子上,睡得很熟,只是呼吸粗重,眉心依然紧蹙,脸颊上有一道不明显的墨水痕迹。
好熟悉的场景,当时的埃尔文也是这样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眠不休地燃烧自己,又饱受噩梦的侵蚀,说到底,其实利威尔也是这样。
利威尔将毛毯轻轻搭在韩吉肩头,将散乱的纸页收好,擦去桌上的几滴墨水,盯着她脸颊上的痕迹看了一会儿却没有伸手,算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桌旁的沙发上,向后靠过去,仰头看着天花板,阖上眼睛,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雷枪在空气中爆炸,利威尔只是想,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热浪将他紧紧包裹,先是烫,然后是疼,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托起他的头和上半身,有一道包含不忍和痛苦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短暂地落入一个怀抱中。一刹那的暖,然后是凉,一直是疼。
利威尔感到身体出现了一个裂缝,他的灵魂因痛苦而不断想要挣脱肉体,试图从这道裂缝里逃离,意识游离在空中,向下俯视着从未如此狼狈的自己,真难看啊,又脏又软弱。
韩吉总能想出办法,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针和线,一针一针动作轻柔地将那道裂隙缝合,把他饱受痛苦不断战栗的灵魂留在破破烂烂的身体里。
他又一次直面自己的无力,一直以来最坚固的绝对力量背弃了他,为了达成目标,他与韩吉在敌人面前主动示弱。
好漫长的一个夜晚,火光闪烁倒映在他灰蓝色的瞳孔,他和韩吉都是伤痕累累,浑身沾满泥土和干涸的血迹,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同一种痛觉。
太沉重的牺牲,仅凭他们,能够赋予这些牺牲同等价值的意义吗?
很久以后,皮克对他说,那个晚上,她悄悄观察他们,两个人好像两只淋了雨挤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小动物。
他最终也放韩吉去死了。他再一次交出了心中最向往的自由。
也许雨永远也不会停,他却失去了所有可以相依为命的同伴。
一切是如何崩坏的,利威尔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只任凭自己被战斗的本能驱使,向前,向前,不要停下来。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也无法保护最珍贵的人。
战争结束了。利威尔感到一种茫然的空白,浓雾散去,他望见暌违已久战友的面容,曾经无比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凋零,只剩下隔着生死界限这远远的一眼。
这就是结局了吗?他攥起拳头,轻轻叩在自己的心脏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产生一种毛绒绒的刺痛。
原来是这样吗?利威尔或许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家”这个概念,他的家人和他穿着同样的制服,操纵着立体机动装置穿梭在天地间,他们像一群飞鸟。他也其实比任何人都依赖着这个“家”一样的地方。
他在家人的死亡中一次一次被削去血肉,在伤口处又长出全新的自我,那些爱不会被死亡带走,他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身体里涌现。
利威尔躺在床上,在无数个无风无雨的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好多故人。
有时候会梦见一些温馨的场景,米克推开门问他,“怎么没有去训练场?”韩吉站在他身边哈哈大笑说原来利威尔也会偷懒吗,埃尔文,对了,还有埃尔文,他坐在办公桌前,湛蓝的眼睛里蕴藏着温柔的笑意,“偶尔也可以休息一下呢。”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撒进来,将整个世界的轮廓勾勒出一种不真实的灿烂金色。
我又在做梦了,利威尔心想。
埃尔文眼睛的颜色是大海的颜色,韩吉头发的颜色是会飞的巨人羽毛的颜色,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是啊,可以休息了。”
年轻的面容迅速腐朽化为白骨,阳光一寸一寸后退,黑暗逐渐降临,桌上落满灰尘,书架上的书再也无人触碰。
有时候也会梦见一些剖白。
法兰和伊莎贝尔注视着利威尔,“对不起大哥,只留下你一个人。”
他曾经最出色的部下,佩特拉,奥卢多,衮达,埃尔德注视着利威尔,“对不起,兵长,我们没有完成你交给我们的任务。”
米克和纳拿巴注视着利威尔,“对不起,在最后关头,我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失去了调查兵团的尊严。我为我的胆怯道歉。“
埃尔文坐在木箱上注视着利威尔,“带领所有人战斗至今的我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抱歉,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与我共同杀死了那个好奇的孩子,我将要获得解脱离开,所有的罪孽将由你承担。利威尔,谢谢你。”
韩吉注视着利威尔,“那几年,多亏有你还在我身边,我有我的使命将要完成。也许是因为我的无能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抱歉,没能做得更好,抱歉,这次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离去道歉,什么啊,原来每个人都知道把利威尔丢下是一件应该抱歉的事情。
利威尔在旷野中、在巨木之森里、在墙外、在木箱前的漫天血雾下、在码头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道,“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将永远铭记你们每一个人。”
那你呢,利威尔?
肯尼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每个人都是某种事物的奴隶,那你呢?你是力量的奴隶吗?是谁赋予你见证与审判的使命,你一生都在经历得到与失去,你拥有人类最强的力量,却一次一次无法保护你心中的那个家和家人,你成为了旧时代唯一的幸存者,除了性命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你引以为傲的阿克曼之力,还要继续坚持吗?属于你的解脱何时才会到来?这一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利威尔睁开眼睛,天还没有亮,时间依然在一分一秒流逝,他像是被困在罅隙里,被死亡遗忘在人间的孤魂。
许多年后的某一个春日,利威尔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纷飞的细雨,地鸣过后的世界,生灵凋敝,一派残破之景,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自己的生活,只有自然法则顽固又不容更改地运行着,天地枯荣,昼夜交替,春雨会永远洒向人间,无论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利威尔打开窗子,温和的春风带着泥土的气味毫无保留灌进室内,轻轻抚动他的发丝,像一双故人的手,他感觉到皮肤微凉,自心底涌起微微的战栗,心灵却自由又轻盈。
他眼前浮现第一次参与壁外调查,来到墙外时见到的那只飞鸟,无所畏惧地在天地间徜徉,一片飞羽轻轻落在利威尔掌心。
在这个瞬间,他好像想起了许多故人,许多往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