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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搬运，写于2022.9.20 “赵继伟失踪了。”

郭艾伦听见塔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这声音又清又脆，带来悠长辽远的自由气息，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表，还没有到晚饭时间，于是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回想刚才做的一个关于赵继伟的梦，梦的内容不太好，郭艾伦心里有点犯嘀咕。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气，夕阳呈现出蜜糖般甜蜜粘稠的色泽，将塔的影子拉得很长，郭艾伦嗅着熟悉的味道，闭着眼睛想，还是辽塔舒服。

可惜赵继伟不在。

前几天，赵继伟接到中央白塔的紧急命令，按照通知要求，作为行动组组长，带着塔里几位年轻的哨兵与向导，打点好武器和必需品，开赴战区完成任务。

这道命令来得又急又神秘，叫人摸不着头脑，赵继伟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多问。

命令传来的这一天，正好轮到郭艾伦带着新入塔的哨兵们进行最后一期例行训练，赵继伟走之前，俩人甚至没有见上一面，只来得及匆匆打一通电话，郭艾伦拿着通讯设备，视线追着场地里正在训练的哨兵们，有点茫然，“这么急啊，那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想到这里，郭艾伦翻了个身背对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几天了，也没个信。

他听到塔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哨兵的五感异于常人，他敏锐地捕捉到令他心慌的只言片语，赵继伟的名字被反复提起。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郭艾伦心猛地一沉，却没起身，“回来了？”

半晌无人搭话，郭艾伦一个激灵坐起来，韩德君站在门口，脸色很差，身后站着制服上沾了血的张镇麟。

一阵狂风吹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纱，残阳如血，染红屋里每个人的眼睛。

韩德君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几次欲言又止，他终于开口说道——

“继伟失踪了。”

 

郭艾伦较旁人觉醒得早一些，15岁觉醒后进入辽塔，经过塔综合测评，被评定为S+级哨兵，精神体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雪狼，17岁便开始跟随队伍执行等级最高的任务，也曾多次被中央白塔征召。

不过在他服役生涯初期，一直没有遇到匹配度高的向导，辽塔对于顶尖哨兵的个人问题非常重视，匹配度高的结合，对双方战斗力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提升，郭艾伦倒没往心里去，该吃吃该喝喝，该出任务出任务。

直到他20岁那年，终于觉醒了的赵继伟带着他那只有着湛蓝圆眼睛的雪豹进入辽塔，他被评定为S+级向导，与郭艾伦的匹配度呈现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那时比现在年轻上好几岁的郭艾伦听说塔里新来了一位罕见的S级向导，好奇地凑到静音室去看，年轻的向导抱着还没有成年的精神体站在窗边远眺，听见动静回头，怀里的雪豹轻盈地跃下来，像一片云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郭艾伦的雪狼率先冲进去，两只小动物对视了一会儿，雪豹卸下防御姿态，蹲坐在地上，毛绒绒的大尾巴甩来甩去，雪狼乖乖趴在雪豹身侧，扑小豹子的尾巴尖玩。赵继伟背着光，眯着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和煦的笑。

真奇怪，郭艾伦想，世上有些事情真是没有道理可讲，他与面前这个人不过初次相见，竟像旧友重逢，没来由地心软。

这个年代早已废除了包办婚姻，郭艾伦和赵继伟只是作为默契度最高的搭档共同训练、出任务。

待到郭艾伦年长一些，逐渐体会到高匹配度带来的，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令人愉快的契合，等他回过神来，赵继伟已经成为他生活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有一年冬天，北部战区一直在下暴雪，他们两个罕见地分头作战，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整整三个月没见，苍天呐，郭艾伦从来不知道三个月居然有这么长，他心神不宁，晚上睡不着，站在室外遥遥望着月亮，鼻腔被冷冽如刀的冷空气填满，心里想，赵继伟此刻在做什么呢？

他知道前段时间赵继伟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已经大好了，不过他还是日日惦记着，总是悄悄给赵继伟打电话，问他的情况。

郭艾伦终于结束任务返回辽塔，回程途径某地，他忽然意识到，此刻他距离赵继伟仅有几十公里，是这三个月里两个人距离最近的一次。赵继伟的任务结束还遥遥无期，郭艾伦和组长请了假，准备搭有轨班车去探望赵继伟。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郭艾伦已经走上站台，赵继伟已经坐在车站里等他的时候，前线传来消息，由于暴雪，轨道被积雪淹没，当天所有的班车都被取消，甚至沿线的公路也已经全部封锁了。

郭艾伦简直要发疯，再冷的天再厚的雪也没有扑灭他心里的火，他穿上厚厚的防风衣和防水鞋，从车站出发，沿着轨道不管不顾去找赵继伟。

雪落在地上其实是有声音的，这种声音被听觉尤其敏锐的哨兵听在耳朵里，在茫茫天地间被无限放大，几乎震耳欲聋，不过郭艾伦并不感到聒噪，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他此前从来没有发现的事情，原来想念有声音，这种声音汹涌澎湃冲击着耳膜，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很想听一听赵继伟的声音，于是他打了一通电话，通讯部工作很到位，幸好还有信号，电话接起来，赵继伟喂了一声，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听筒那头传过来他明明灭灭的呼吸声，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温柔地延伸过来，缠住郭艾伦的脉搏，绕在心口，下一秒他猛然抬头，发现这声音在他耳边和正前方同时响起——赵继伟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赵继伟站在雪地里，身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连眼睫上也积了一层霜，像一只小雪人。郭艾伦忽然很想笑，又很想哭，他终于明白，原来想念的确有声音，而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是属于两个人的。

赵继伟摇摇晃晃走过来，看到郭艾伦杵在原地傻乐，气得直拿拳头捶他，气势汹汹，落在身上却很轻，“你有病啊！肺不好还冒着这么大的雪走这么远！”

郭艾伦还是笑，“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伤刚好就在雪里也走了这么远。”

赵继伟瞪他，“我早好利索了。”

郭艾伦紧接着说，“我也没事儿。”

赵继伟气呼呼的，“你有病。”

郭艾伦从来没见过赵继伟这么不讲理的样子，简直要被他气笑，“我就是有病。”

小动物们却没有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雪狼与雪豹轻轻碰了一下鼻尖，在雪地里愉快地打了几个滚，抖抖身上的雪，此刻安静地蹲坐下来，尾巴绕在一起，看着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站在雪地里吵架。

郭艾伦把张牙舞抓的小雪人搂在怀里，笑着叹气，“没招啊，太想你了，不见一面都要受不了了。”

赵继伟破功，无可奈何也跟着他笑起来，搂着他的腰，轻声说，“我也是。”

那一天他们在一起了。

 

生死场里也走过几遭，郭艾伦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们甚至还没有结合，这意味着他们只保持着长期的深层精神链接，这些年四处奔忙，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件事一直耽搁下来，前段时间他们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两个人刚刚把申请结合的报告交上去，还没等到正式文件批下来，赵继伟却不见了。

大厅里聚满了受伤的哨兵与向导，还有身着白色制服的医务人员和几位面色凝重的高层领导，声音和画面太多太杂，在他大脑里炸裂开来，郭艾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信息过载了。

刘志轩发现了他的情况，紧急为他进行了一次精神梳理。

郭艾伦垂着头坐在那里，只觉气血翻涌，强压下喉间弥漫的血腥气，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踪呢？

张镇麟伤得比较轻，紧急处理了一下伤口，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的经过。

起先，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常规任务，赵继伟指挥作战，中央派下来的士兵与辽塔的士兵共同行动，全程都很顺利，可接下来的事情大大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作战结束之后，上一秒还在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中央军迅速对他们展开了攻击，赵继伟应该是被人下了某种阻断精神感知的药物，待他发现异常时，情形已经不可挽回，他们带走了陷入昏迷的赵继伟，紧接着马上撤退，并没有为难剩下的士兵。

郭艾伦紧紧皱着眉头，事情的走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内鬼？陷害？绑架？

周俊成头上还缠着绷带，此时问道，“会不会是某些组织冒充正规军？中央怎么会对我们出手？”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死寂。

郭艾伦说：“我要去救他。”

局势不明，领导把不准上头的意思，难以评估风险，硬着头皮劝他不要贸然行动，郭艾伦当时就拍了桌子，“那是我的向导，现在这种情况，我等不了。”

郭艾伦转身上楼的时候心里想，不好，赵继伟不在，没人给他灭火，脾气又收不住了。

队友们总是笑着说，伦哥啊伦哥，真是一物降一物。

郭艾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收拾了武器装备，从抽屉里拿出三支赵继伟留下的向导素，小小的瓶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有属于赵继伟特殊的气味，郭艾伦定定神，将向导素放在靠近心脏的内袋里，又走到对面赵继伟的屋子门口，用自己的指纹解开门锁，屋内一如往常，所有东西都规规矩矩待在本来的位置上，和赵继伟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分别，可是他却不见了。

两个人之间长期的精神链接依然存在，郭艾伦模模糊糊可以定位到赵继伟的位置，他能感应得到，赵继伟此刻应当很不好过，他之前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现在又陷入昏迷之中，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似乎有人正在凝视着他，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郭艾伦冷汗直冒。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床头边的柜子，从暗格中拿出一把匕首，那是他去年从东部战区带回来送给赵继伟的礼物，刀身雕刻着繁复华美的花纹，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赵继伟宝贝得很，一直舍不得用。

郭艾伦回忆着赵继伟拿刀的样子，把匕首插在后腰。

郭艾伦的精神图景里有一座雪山，积雪终年不化，而赵继伟的精神图景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冰川环绕，也总是有着厚厚的积雪，在这苍茫天地间，有一条长长的轨道延伸向远方，连接平原与雪山，那是赵继伟与他的精神链接。

他又要沿着未知的路去找赵继伟了。

小小少年，不知生死，但知聚散，分离让人难以忍受，或许因为分离本身是爱的一部分。

现在他已经不是孩子了，那少年人的爱和勇气依然生长在他的呼吸里，他如今有千百种方法越过千山万水去找到赵继伟，他绝对可以做到。

无论赵继伟在哪里，郭艾伦一定走遍全世界带他回家。

 

待他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先前派出的微型无人机已经传回了一些影像，无人机在距离辽塔士兵被袭击地点二百公里之外的地方发现了赵继伟，画面中央是赵继伟被绑在一把椅子上，紧紧闭着眼睛，腰腹处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郭艾伦死死攥着拳头，几乎要发疯，领导再也坐不住，迅速下达指令，集合队伍立刻出发，目标只有一个：把赵继伟安全带回，不惜任何代价。

车速很快，郭艾伦却只觉还不够，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赵继伟身边，韩德君知道他心急如焚，此情此景，语言实在苍白，只好拍拍他肩膀。

郭艾伦能感应到精神链接传过来的不安痛苦的情绪，他被这种情绪波及，精神图景摇摇欲坠，他定定神，拒绝了随车向导的帮助，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向导素，他希望能感受到精神链接带给他的，哪怕是最细微的真实反应。

从前两个人天各一方的日子也有，无论郭艾伦走到哪里，他被思念煎熬的时候，赵继伟总是能找到他，悄无声息出现在他房间里，曲起一条腿端坐在窗台上，像一轮落在屋子里的月亮。

那轮月亮刹那间没入水中，随水纹散裂，郭艾伦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用近乎痉挛的双臂死死抱住头——他与赵继伟之间的精神链接断开了。

长夜无声，流云遮住了月亮。

 

赵继伟被一些声响惊醒，周遭一团混沌暗影，他头痛欲裂，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之前在意识一片模糊之际，他几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末梢，本能地向精神链接那一头求助，他知道这样会干扰郭艾伦的精神力，他咬着牙，主动断开了两个人的精神链接。

原来断开精神链接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赵继伟想，教科书上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其实觉得很奇怪，这些人大动干戈将他绑架到这里，动用了一些手段，但似乎并不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情报，而更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赵继伟发现自己手上的绑缚已然除去，门是开着的，竟然无人看守，他活动两下僵硬的手腕，从衣领里摸出小小一枚刀片，捏在手中，悄无声息潜入这片黑暗。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屋子里传出的，走近了才看到有人正在黑暗里擦着手中的枪，赵继伟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那人忽然抬头，厉声道，“谁？出来！”

——是一个女人。

手电筒的微光与漆黑的枪口一齐瞄过来，赵继伟浑身紧绷，心如擂鼓，在脑内疯狂思考着脱身之法，那人看到他身上的伤似是愣了一下，“你是哪个战区的向导？”

电光火石之间，赵继伟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位短发干练的女向导，身上有血迹，目光如炬，正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赵继伟紧接着辨认出她的军衔以及制服上的编号，心里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一位顶级向导属于北部某中央战区的冬季作战部队，他似乎在许多年前与她有一面之缘。

赵继伟将手举过头顶，报告了自己的军衔和所属地，那人放下枪，短促地笑了一下，“呦，老乡啊。”

王濛，北部战区高级向导，冬季作战部队首席总指挥。
赵继伟很惊讶，“您怎么会在这里？”

王濛鼻子哼了一声，“我也想知道那帮人怎么想的，脑袋让驴踢了？”

赵继伟还是不太明白，他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王濛点点头，“走吧，咱俩边走边说，有些话我得先跟你交代一下，整栋楼的人都被我清了，现在挺安全。”

赵继伟抿了下唇，安静地听着。

王濛将枪灵巧地绕着食指转了一圈，“想不明白吧，正常，我也刚明白没多久。”她指着地面，“这儿，是黑暗哨向研究中心的一个实验基地。”

赵继伟在觉醒初期学习过有关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研究理论，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问道，“……这次被抓来的都是向导？”

王濛赞赏地点点头，“不错，挺聪明，一点就透。跟你想的一样，研究中心挑选了全国各个战区已经有哨兵的顶级向导，抓到这里，进行一些不伤及性命的虐待，观察他们的哨兵，再辅以一些药物刺激，促成黑暗哨兵或者黑暗向导的转化。”

赵继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这......完全是明令禁止的行为。”

王濛的眼睛冷下来，“当然，这帮人真是狗胆包天。人类的情感不会由数据和药物分析控制，个体的意志更不该被集体碾压。这是杀人。”

两个人静了一静，一时都没有言语，只有沉默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回响。

过了半晌，王濛递给赵继伟一把手枪和一大包子弹，“没枪吧，这个给你，留着防身，别使你那小刀片了，不好干啥。”

赵继伟犹豫了一下，“我用不了这么多子弹，您自己多留一点。”

王濛没接，只轻轻吹去手中枪身上的浮尘，“我够使，你拿着吧，不用给我省，他们的人估计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要是遇上，见到人就开枪，甭含糊，多弄死一个是一个，你自己加点小心就行。不用担心，正当防卫，不违规。”她微微一笑，冲他眨眨眼，“毕竟，谁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呢。”

赵继伟立刻会意，也笑了，向她行了一个军礼，“多谢长官。”

王濛摆摆手，“不用客气，好好活着出去找到你的哨兵就当是谢我了。”她活动了一下颈椎，“咱俩分开走，目标多，他们不好追。我们家小哨兵好哭，再找不到我该急了，我先去找她。”

赵继伟与她并肩走到门口，王濛向他告别，“走了啊，祝你好运。”

赵继伟笑着说，“多谢，您也是。”

王濛抬抬下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赵继伟身上的通讯设备统统不见了踪影，他凭着月亮的位置大概估计了一下方位，猜测着辽塔的动向，他在基地周围的树林里潜行，像一只真正的雪豹那样，他想，郭艾伦，傻小子，你在哪儿呀，别来。

他的精神末梢恢复了一些，柔韧地向外小心张开触角，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猛然停下脚步，感应到了不远处围上来的一支队伍，人数很多。

他将枪藏在后腰，举起双手，远距离瞄准的红外线已经落到他身上，他忽然开口问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是我？”

为首身着中央制服的向导微微一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主动断开精神链接的向导，不是每一位向导都有这种魄力，其实王濛指导也很合适，她的能力更接近黑暗向导，只可惜，我们控制不了她，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多一些。”

赵继伟默不作声，他已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他摇摇头，“我其实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左侧树林忽然传来一阵枝叶激烈摇动的声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辽塔士兵先导部队及时赶到，他们并没有穿制服，每个人都蒙着脸。

赵继伟迅速转身向左后方撒腿就跑，把枪声远远甩在身后，很快面前出现了一片矮崖，并不高，被树挡着，非常隐蔽，他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去，一枚子弹从他脖颈边擦过，留下一道淡红的血痕。

郭艾伦站在崖下，冲着他张开双臂，这一个怀抱像是巨大乱糟糟的宇宙里，永远会为他敞开的归处。赵继伟鼻子一酸，被郭艾伦稳稳接住，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个人额头相抵，鼻息相闻，精神链接瞬间恢复，他们身处精神图景的漫天飞雪之中，站在轨道边，再一次紧紧相拥。

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郭艾伦把他交给韩德君，紧接着立刻回到战场，赵继伟精神力还不稳定，紧急注射了韩德君带来的治疗性药物，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末梢终于变得轻灵，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处理过之后，赵继伟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努力集中注意力，伸出精神末梢，深入敌方哨兵的精神图景，探查他们的作战意图，并动用自己的精神力进行干扰，虽然他受了伤，攻击力大不如前，但是依然有令普通哨兵难以抵挡的强大精神力。

他将信息同步给郭艾伦，此刻战场上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宛如慢动作定格，子弹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开枪的手指有肌肉紧缩的动作，交谈声与脚步声清晰又聒噪，手电筒的微光像狼群的眼睛。

郭艾伦在赵继伟的指引下弹无虚发，短时间内，辽塔与中央军打得有来有回。

火光照亮赵继伟的眼睛，他在精神图景里叫郭艾伦的名字，“咱俩去办个事儿呗。”

郭艾伦抹掉脸上沾上的血，又连开了几枪，“你说。”

赵继伟站在满天风雪里看着他，“研究数据都在附近的实验基地里，整不整？”

郭艾伦笑了，“那就整呗。”

他迅速地矮下身子撤回，从李晓旭那里翻到了一个定时炸弹，他十分震惊，“我去，这玩意你也带啊。”

可靠的老二大哥微微一笑：“有备无患。”

郭艾伦动作很快，拿起东西就要走，赵继伟正准备跟上他，郭艾伦摇摇头， “我自己去就行，你身上有伤，别折腾了。”

赵继伟还想挣扎着辩驳两句，郭艾伦笑着摸摸他发顶，“没事儿奥，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快去快回。”他没有多看一眼赵继伟，直接转身离开，赵继伟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多看一眼，便是多一分的舍不得。拥有了爱好像理所应当就有了软肋，爱让人勇敢，也叫人柔软。

赵继伟指引着郭艾伦很快抵达了实验基地的位置，将自己的记忆中整栋大楼的陈设同步给他，赵继伟的精神力已经濒临崩溃，他颤抖着长长呼出一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他是郭艾伦的第二双眼睛，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郭艾伦在黑暗中潜行，他一路走，一路将之前被王濛关闭的所有保护屏障打开。整栋楼只有一处实验室门口围着零星几个人，数量并不多，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后来补充进入基地的中央军，为首的士兵通过虹膜识别打开了这扇门。郭艾伦屏住呼吸，举起枪，眼神坚硬如铁，在这浓稠如有实质的暗夜里，他是一把弹无虚发的长枪。

解决掉这些士兵之后，郭艾伦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进入了这间实验室。

郭艾伦的第一感觉是——冷，温度骤然降低，成排的柜子里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剂，方桌上散乱码着成摞的文件夹，不知名的巨大机器屏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代码，亮着的屏幕将五颜六色的试管在黑夜里折射出妖冶的微光。

赵继伟说：“应该就是这儿，伦儿哥，动作快点。”

郭艾伦拔出腰间的匕首，破坏了整个系统的电源，手脚利落地将定时炸弹绑在机器上，设置好了十分钟的倒计时。他做好一切工作之后正准备从窗口离开，赵继伟突然开口，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慌张，“他们跟上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快。”

郭艾伦透过走廊的窗子向外看去，黑压压的几队士兵已经将大楼包围，更远处的辽塔士兵已经追了上来，在外围拼命开火。

定时炸弹发出规律又冰冷的滴滴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盘旋，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周遭嘈杂的声响一瞬间忽然消失，赵继伟在一片虚空中睁开眼睛，他被郭艾伦拉进了他的精神图景，这是一间很整洁的屋子，窗外风雪大作，屋里却很暖和，没有开灯，只有流动的月光沉默地洒下来，即使在这一片漆黑中，他们还是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睛。

赵继伟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滴滴声从远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

到了这个关头郭艾伦反而坦然地拉着赵继伟坐下来，摸摸他的脸颊，“瞅你都瘦了。”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手电筒，随着轻微的咔哒一声，小小的一束暖黄色光芒照亮这一方天地，在这最后的避难所里，郭艾伦说，“没带打火机，也没有蜡烛，对付一下，生日还没来得及给你过，今天补上，许个愿吧。”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借着柔软的光，赵继伟终于可以仔仔细细看一看他的哨兵，在暖光里，郭艾伦依然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赵继伟笑着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一句话，紧接着对着手电筒轻轻吹出一口气，那光芒应声而灭，他把手电筒接过来，“来，你也许一个。”

郭艾伦挠挠头，也笑了，重复了一遍赵继伟的动作。

两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闭着眼睛，仿佛可以听见对方胸膛里的海潮起落。

 

郭艾伦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地面上的正规军正在进入大楼，整栋楼像是蛰伏在黑暗中被唤醒的巨兽，嘈杂的人声与子弹上膛的咔哒声蛮横地闯进郭艾伦的耳朵——正是此刻。

他望向窗外，此刻没有多少中央军留在外面，留在外面的士兵也受到辽塔的火力压制，根本无瑕顾及楼上的这个角落，赵继伟站在人群中定定地望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举起手中的枪，精准击碎了窗外的保护屏障。

滴滴声越来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郭艾伦没有任何迟疑，破窗纵身跃下，几秒钟后身后的炸弹应声爆裂，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热流从四面八方袭来，郭艾伦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拉力，将他拽入精神图景，滔天的热意和灼烧逐渐远去。

他稳稳落在地面早已铺好的缓冲垫上，头晕眼花，还没缓过来，赵继伟冲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精疲力尽坐在地上，郭艾伦直喘粗气，低头端详了一下他们两个，浑身尘土与血迹混合，简直一塌糊涂，他忽然凑到赵继伟的身边，摸摸他的发顶，犹嫌不够，揉着他毛绒绒的后脑勺，把小脑瓜按在自己颈窝，紧紧搂住他，在鬓角落下一个吻，笑骂了一句，“妈的。”

万水千山总是情，身边没你真不行啊。

 

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走遍全世界带你回家。

 

——完——

 

【彩蛋】

（其实是为了这点醋包的这顿饺子）

回去之后，两个人双双住进了辽塔的医疗中心，郭艾伦的伤轻一些，由于赵继伟当时主动断开了精神链接，后面又及时修复，他的精神图景只经受了一些浅层波动，并无大碍，医务人员对他的伤进行了处理，全面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没几天就出院了。

赵继伟的伤势重一些，他被注射过一些阻断精神末梢的药物，又过度消耗，精神图景一片狼藉，简直不成样子，郭艾伦在医生的指导下慢慢对他进行精神图景的修复。

幸好，这一条雪中的轨道，又即将可以通行了。

赵继伟的主治医师是一位可爱能干的女向导，有着一头毛蓬蓬的卷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巴掌大的小脸藏在口罩后面，很爱笑，总是眉眼弯弯的，她的精神体是一只温和亲人的小梅花鹿，有着一双宛如被冰雪浸过，清亮明净的眼睛。

在治疗初期，雪豹很不适应，总是处在防御状态，缩在赵继伟怀里直发抖，小梅花鹿想了想，走过去温柔地舔舐小豹子的伤口，赵继伟摸摸小豹子脊背上柔软的绒毛，“别怕，这里很安全。”

郭艾伦出院后，每天都带着饭食水果准时来病房里报道，常常在走廊里遇见小鹿医生，可爱的年轻姑娘总是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又来看小赵呀，他好多啦，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郭艾伦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小鹿医生看着他和赵继伟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种，呃，欣慰的笑意。

赵继伟半躺在病床上正在和郭艾伦分一只橘子，雪豹窝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睡着了，雪狼半坐在床边，把下巴搁在赵继伟的腿上，懒洋洋地任赵继伟挠下巴，郭艾伦跟他讲这段时间各个战区的情况，讲到向导失踪的事件，他想了想，“前段时间各个战区失踪的向导大部分都回来了。”

赵继伟问道，“有人死亡吗？”

郭艾伦顿了一下，说了实话，“有，向导和哨兵都有。”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沉默是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的，郭艾伦走过去开门，小鹿医生端着两块小蛋糕笑眯眯站在门口，郭艾伦把她让进来，她将蛋糕放在小桌子上，一块缀着草莓，另一块上面装饰着一圈蓝莓，“今天我生日，这是给你俩的，小赵这段时间嘴里肯定没味道，少吃点甜的没关系。”她眨眨眼睛，“加餐。”

赵继伟和郭艾伦同她道谢，又笑着说——

“生日快乐。”

出院的时候，小鹿医生送了他们俩一对毛绒抱枕，是两只圆滚滚的造型可爱的玩偶，一只是小豹子，另一只是小狼，还附了一张小小的硬质卡片，字迹娟秀舒展，上面写着：祝你们俩的生活甜甜蜜蜜、红红火火、幸福美满、喜事成双。

雪豹显然很喜欢这两只小东西，叼着小狼放进了赵继伟的精神图景，总是时不时靠着，雪狼把小豹子也叼进了自己的小窝。

组织上终于批下来他们的结合申请，薄薄的两张纸，两个人的名字肩并肩挨在一起，盖着红彤彤的戳，郭艾伦和赵继伟一人拿了一张，坐在一起细看，说来奇怪，两个人好了这么些年，到了这个关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一眼纸再瞄一眼对方，都忍不住笑起来。

郭艾伦搓搓脸，手指掐着下巴，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一看他这个样子，赵继伟便要笑话他，“瞅你那傻样。”郭艾伦捏捏他的脸，“还说我呢，你照镜子瞅瞅，跟我一个样。”

过了几天，赵继伟收到了一束花，里面有一张明信片，郭艾伦凑到他身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他手里的东西，小声念出上面的地址，“北部战区冬季作战部队？你在那边还有认识的人呐。”

赵继伟想了想，应了一声，细细看了一遍明信片上的文字，末尾落款是几个字母，W&Z，他手指在这几个字母上摩挲两下，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