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篮双子星】平生相逢即展眉

努力复建中,今年也来点武侠吧!


江湖里人人都知道,郭艾伦和赵继伟,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街头巷尾流传着他们与剑的故事,燎原山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两位剑客,在试剑大会上,技惊四座,带领燎原山一举夺魁。他二人一个剑行狂放,一个剑走轻灵;一个浪迹江湖,一个久居山中,甚少见到他二人一同出现。

于是江湖多有传闻,二人势如水火。

有好事者来问郭艾伦,与赵继伟是否真像传闻那样,又是为了什么。

郭艾听了伦只是笑,摩挲着剑柄,那里刻着燎原山的图章,“这些话,你们都是哪儿听来的。”

再问下去,他却摇摇头不肯再开口,于是众人心道,看来传言都是真的,郭少侠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留了几分情面。

燎原山顶云雾苍茫,狂风怒号,若无内力,便是在此站立都十分困难,一道剑气略过,所到之处断叶折花,远处一株巨树枝叶如盖,几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浮现一道剑痕,赵继伟收剑远眺,一只白鸽迎风飞来,像一片远道而来灵动的云——那是郭艾伦的信鸽。

白鸽轻轻巧巧落在赵继伟肩上,他抬手蹭了蹭鸟儿的羽毛,解下信筒,将郭艾伦的来信展了细看,这么多年,他的字依旧没什么长进,张牙舞爪,却也别有几分疏狂。

信上只有一行字——

“宁水之畔,侯君至。”

每一位江湖儿女在踏入江湖之前都曾问过,什么是江湖?

对于赵继伟来说,有郭艾伦的地方才是江湖。

而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江湖里有刀光剑影,爱恨情仇,也有世上最利的剑,最烈的酒。

身处庙堂之中的人看江湖,则不过是一群武夫为了玄之又玄的武功进境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但是抚远将军一定会赞同这个看法。

将军本来有一件得意事,他大胜凯旋,中秋之夜宫中庆功宴席上,圣上亲赐九龙杯,杯身盈满琥珀光晶莹流辉,九龙栩栩如生,可就是这样一件宝物,竟然在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内失窃了。

他认定只有江湖人才能做到这样一件事。

不过天底下当真有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身手,敢在将军府里偷这样东西?

将军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郭艾伦和赵继伟并不知晓,他们也并不关心一只杯子的去向,即使那是圣上御赐的宝物,在他们眼中,并不比一壶好酒更珍贵。

郭艾伦心中有更紧要的事情。

三天前,在酒楼,郭艾伦救下了一个人。

那日天气很好,惠风和畅,街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郭艾伦坐在他往常的位置晒太阳,端着一盏酒,饶有兴趣临窗远眺,他正盯着街对面檐下随风飘摇的灯笼发呆,忽地身旁坐下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一个身上弥漫着浓重血腥的男人。

那人戴着斗笠,垂着头,叫人看不清面容,一身夜行衣,在这艳阳天里显得格格不入。

郭艾伦收回视线,还未有其他动作,那人指间蘸了酒,在桌子上留下两个字——

救命。

郭艾伦挑了下眉毛,听出他呼吸声紊乱,已是受了很重的伤,又注意到大堂里从四面八方投来,简直能吃人的灼灼目光,还有这些人按在剑柄上的手。

唉。郭艾伦叹了口气。

他只是想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喝点美酒,眯着眼睛看一看这世间忙忙碌碌的人,结果麻烦却会主动来找他。

换了旁人也许会见死不救,可是郭艾伦却不会。

他手搭在那人手腕内侧,轻轻注入一丝真气,又朗声叫伙计端上几坛酒,不疾不徐倒满数只酒盏,手指在桌沿轻叩几下,忽地拍案,催动内力,将酒盏与空酒坛向望着此处的人尽数掷出。

众人大惊,忙伸手去挡,酒盏落在桌上,盏中酒液未洒出一滴,再抬眼,窗边哪还有二人的身影。

郭艾伦问道,“还能跑得动吗。”

那人咬着牙,“能。”

二人几番奔走,躲进城郊一间废屋。

确认了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郭艾伦擦亮火折子,倚着墙打量着他问道,“你有可去之处吗?”

那人点头又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郭艾伦认得,那是王芳将军府的令牌,他眼神一凛,“你是什么人?”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清俊的脸,对着郭艾伦行大礼,“伦儿哥,一别多年,你还记得我吗?我只看到燎原山的剑,坐下才发现,竟然是你。”

郭艾伦大惊,细细看过少年人的眉眼,“你是金金!”

这人正是王芳将军独子,张镇麟。

若要提起常年驻扎在关外,战功赫赫的王芳将军,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吟同一句诗——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而对于燎原山的弟子们来说,王芳又是燎原山千百瑰奇传说中,最特别的一位弟子。

她年少时曾在燎原山学艺,后来下山从戎,摸爬滚打二十余年,成为了本朝第一位女将军。

郭艾伦将张镇麟扶起,“你怎么回了关内,又怎么会被那些人追杀?”

原来近日军营中竟有人行刺王芳,那人被制服后立刻服毒自尽,没有吐露半个字。

所有人都记得,这人早些年曾是抚远将军府中的护卫,身手好,人又机敏,升任宫中禁军,又被派遣随王芳出关,一直跟随在王芳左右。

部下情绪激动,直言是抚远将军指使,王芳摇摇头,叫来张镇麟,表面上遣他回北境燎原山探亲,实则暗中给抚远将军送去口信,叫他多多留意身边人。又派遣副将展淑萍之子付豪与他暗中同行。

二人刚刚入关便遭人一路追杀,冲破重重阻隔来到将军府求见,没有等来将军亲见,却等来了几支暗箭。

付豪执意换上张镇麟的衣裳,扮作他逃走,引开追兵,脱险后返回关外传信,张镇麟心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为了印证,反而潜入将军府,盗走了御赐的九龙杯。

故事听到这里,郭艾伦奇道,“原来偷走九龙杯的是你,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我猜,你是想以此警示抚远将军,府中并不太平?”

张镇麟点点头。

郭艾伦轻叹一声,“只怕他不明白你的用意,听说前些日子他请了江湖上的高人来替他追查九龙杯的下落。”

张镇麟苦笑道,“当时我也并没有别的办法。”

郭艾伦拍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盗走九龙杯这样闹一场,想必藏在暗中的人也不会贸然行动,不如且随我先回燎原山养伤,再做打算。”

张镇麟点点头,“听伦儿哥的。”

若要上燎原山,须得渡过茫茫宁水,再沿山林穿行数十里,方才能洞见燎原山的山门。

宁水之畔,泊着一条平平无奇的船,船头躺着一个人,用斗笠遮住脸,一动不动,这人有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掌心布满了老茧。

他是葛三,已在宁水摆渡了十数年。

几天前,郭艾伦传来消息,要他在此等候,帮他接一个人。

船舱里坐着几个伙计,皆是漆黑面孔,肃然无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不知多久,湖畔传来破空之声,正是郭艾伦携张镇麟如约而至,身后数人紧追不舍,箭矢齐发。

船上所有人在一瞬间都动了,眨眼之间,这只船仿佛也成了一支一触即发的箭。

郭艾伦在张镇麟背后轻轻一推,张镇麟接力一跃落在船头,他重伤未愈,止不住剧烈喘息。葛三船桨一荡,众人摇桨架橹,江面泛起层层波澜,船如利箭离弦,向着江心驶去。

郭艾伦返身拔剑,挡住层层攻势。

他忽听见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那声音极幽微不易察觉,不同于箭矢发射的声音,电光火石间竟已至面前。

郭艾伦顺势后仰,挥剑荡开,此刻他才看清,那是一枚极薄极锋的燕子铛。暗器同剑身相碰,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又直直下坠,向着郭艾伦面门袭来,他继续以剑去挡,那枚燕子铛却始终无法击开,难以情急之下郭艾伦伸出左手,两指并起擒住燕子铛,暗器锋利无比,在他手指上留下小小的一道伤口。

郭艾伦并没有在意。

身后的攻势渐渐停歇。

他立刻上了船。

葛三拍拍他的肩膀,郭艾伦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受伤,笑道:多谢。

船未至江心,岸边芦苇丛里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响动,船上气氛陡然凝重,众人拔出剑来,屏气凝神环视四周。

忽然,一个人影从岸边开阔处点地而起,此时船离岸已有些距离,那人在空中跃出一段距离,却离船尚远,眼看力竭将要落入水中,众人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只见那人足尖在水面苇叶轻轻一点,竟是借力又跃出几丈,如一只飞鸟,轻飘飘落在船头,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赵继伟。

江湖中谁不知道赵继伟不常露面,同郭艾伦更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葛三虽在此摆渡多年,对这位深居简出的赵少侠也不甚了解,他冷汗直冒,心道不好,主动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抱拳行礼刚要开口,郭艾伦却道:“怎么才来?”

众人不由一怔,赵继伟抬手向着葛三还礼,径直越过他,坐到了郭艾伦的旁边,郭艾伦用自己的杯子斟满一杯酒,搁在案上,轻轻推到赵继伟面前,道:“都解决了?”

赵继伟点点头,喝光杯中酒,自顾自斟满,又喝尽了。

郭艾伦笑道:“怎么渴成这样,不够还有。”

赵继伟从瓜果盘子里又捡了几个果子,随手抛给郭艾伦一个,“等了你们好几个时辰,饿死我了。”

其余人见此情景竟一时无话,倒仿佛除他二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成了外人,还隐隐生出一些撞见他人私下情状的无措。

郭艾伦笑着拉过张镇麟,“金金,你记得吧,小时候在山上,你还给他买过糖人。”

张镇麟唤了一声继伟哥。

赵继伟轻声道,“当然记得,当年的小不点长大了。”又轻轻拍他手背,“金金,你这些天受苦了。”

船似一片苇叶轻轻划过江面,赵继伟同张镇麟问清个中原委,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丸百草丹,递给张镇麟服下,让他先去休息。

众人一时无话,郭艾伦却感到有点不自在。

他这一次离开燎原山已有大半年。

上一次见面,二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赵继伟问郭艾伦,“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艾伦负气反问,“我要说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赵继伟垂下眼睛,“我不应当明白。”

过了元宵佳节,燎原山上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未摘下,郭艾伦便下山远走。

不曾料到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场景。

郭艾伦并不知道,赵继伟曾经下山去寻过他。

赵继伟在郭艾伦常去的酒楼里捡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了,此处临窗,与大堂恰有一道帘,能遮住外面的视线,他点了一壶茶,静坐半晌。

半个时辰之后,赵继伟摇头笑自己发痴,正要离去,大堂里竟果然传来了郭艾伦的声音,赵继伟呼吸一滞,僵在原地,手中茶盏微不可查一颤,晃出几滴。

郭艾伦落座,叫来店小二要了一些吃食。

赵继伟放轻了呼吸,下意识扭头向着大堂的方向望去,穿堂风略过,轻轻卷起垂帘一角,郭艾伦似有所感,也转头望过来,一瞬间所有声响都消失在千山之外,二人隔着这一道帘,近得仿佛呼吸相闻,又好像远隔天涯海角。

郭艾伦按捺不住,起身向着这边走过来,赵继伟到底没有喝完那壶茶,在桌上留下茶钱,悄无声息从窗子翻了出去。

郭艾伦站在帘前迟疑了半晌,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他挑开那道帘,帘后空无一人,桌上只剩杯中残茶尚有余温,袅袅热气在空中弥散。

赵继伟还是逃走了。

这边郭艾伦兀自别扭着,赵继伟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到郭艾伦身边,郭艾伦盯着他的轮廓,“瘦了。”

赵继伟眨眨眼睛,“我有事儿和你说。”

郭艾伦忽然一阵莫名紧张,偷偷张望船上其余人的动作,见没人看向这里,方才往赵继伟身旁凑过去,又清了清嗓子,“你说吧,我听着呢。”

赵继伟正要开口,余光望见他左手,面色一变,“把左手伸出来我看看。”

郭艾伦愣了一下,乖乖伸出左手,手腕内侧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若不细看难以察觉,蜿蜒在皮肤上,说不出的妖冶诡异。

“这是……?”

赵继伟翻转掌心,露出右手,相同位置也有这样一道红痕,唯有江湖里用毒的高手才能一眼分辨出来,那是中毒的标志。

此毒,无色无味无痕,甚至在大多数时间里,对中毒之人造不成任何威胁,只除了一种情况——

二者相触。

左右两道红痕的主人一旦相触,便会即刻毒发,真气凝滞,五内俱焚。

这便是出自蜀中唐门的奇毒。

“朝露昙花。”

朝露待日晞,幽昙偶夜现。

二者注定不能相逢。

赵继伟轻轻握住郭艾伦的手,二人肌肤相触的刹那,一阵剧痛自接触处袭来,赵继伟立刻放开了手。

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一种痛觉。

“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事情。”

郭艾伦皱起眉头,他竟没有察觉是何时中的毒,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声轻响,他想起了那枚燕子铛。

他望着指间的伤口出神,忽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赵继伟道,“几个时辰前,我等在岸边,有一群孩子在此嬉闹,其中一个路过我身旁,差点跌倒,我扶了他一把,手指上留下一道伤口,我并未在意,后来,便出现了这道痕迹。”

郭艾伦道,“我曾听闻,这毒是二十年前唐门第一高手唐珏所制,后来她不知何故离开唐门,此后再也没有现身。”

赵继伟细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为了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距今不足两月,二人中了这样的毒,必然无法一同率领燎原山出战。

二人无言,只望着平阔江面,一双飞鸟略过水面,又展翼远飞。

船靠岸,郭赵二人带着张镇麟别过葛三一行人,投入茫茫山林,向着燎原山山门进发。

行至半途,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

郭艾伦正要上前,赵继伟挡了一下,站在张镇麟身前,朗声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那女子腰佩玉珏,看上去已不再不年轻,一双眼却极亮,眉目间自有一番灵俏邪气,她轻轻一笑,“在下唐珏,小友可曾听过我的名号?”

竟是唐珏!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珏视线落在郭赵二人的手腕,“他们果然已经得手。”

张镇麟小声问道,“怎么了?”

赵继伟手指轻轻瑟缩一下,轻声道,“没什么,这位前辈没有恶意。”

唐珏打量着张镇麟,“你和你母亲很像。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这天下,像你母亲一样的聪明人少有。”她话锋一转,看向郭赵二人,“我今日前来,是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作为报酬,我可以为你们解毒。”

赵继伟不应反问,“前辈退隐多年,怎知我们会中毒?”

唐珏道,“一个人又怎么能真正离开江湖。此毒是我二十年前所制,其中有一味剖心草,只在我隐居之处生长,近来消失了许多,唐门蠢蠢欲动已非一日两日。“她摇摇头,“毒是武器,却不是用来害人的。”

赵继伟道,“前辈想让我们做一件什么事?”

唐珏看向张镇麟,“我猜,有一样东西在这位少侠身上。那是一样,许多人都在寻找的东西,我要二位少侠,用它,去抚远将军府换一样东西。”

九龙杯!

赵继伟和郭艾伦对视一眼,郭艾伦点点头,赵继伟便道,“那是我弟弟的东西,并不属于我二人,我们无权决定它的去向。”

张镇麟连忙道,“继伟哥,我要这杯子有何用,你们拿去,若能解了你们身上的毒,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珏要用九龙杯换一样东西,并未明说是什么,这样东西却在将军夫人身上。

将军夫人闺名沈璧,乃是天下第一帮,漕帮帮主的掌上明珠,与当年的武状元,如今的抚远将军成婚二十载。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又怎会有一样东西,要用九龙杯来换?

唐珏只道,你告诉她,这样东西是我来取,她自会明白。

郭赵二人将张镇麟送至燎原山上,又同师父说清种种原委,师父听完后沉吟良久,唯有长叹一声,“江湖中有人虎视眈眈燎原山已久,此番只怕朝中也有牵涉,山雨欲来,你二人多多保重。”

下山之时,郭艾伦站在山门外回望燎原山,青山矗立,层林深翠,有风送来山上弟子们背诵心法的朗朗声,携着花香与青草香气,吹动衣袍翻飞,郭艾伦握紧了手中的剑。

赵继伟站在他身边,“月亮快圆了,郭艾伦,等月亮升起来,我们就回家。”

二人连日赶路,终于将要逼近京城,这一夜,二人商议后,宿在城中一家中型客栈,赵继伟前些天托了人探听消息,此时有了回信,约他会面。

郭艾伦坐在桌旁正出神,却见刚刚才走的人去而复返,他奇道,“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继伟横眉冷对,并不答话,郭艾伦一头雾水,“就出去一趟,回来怎么生这么大气,出什么事儿了?”

赵继伟眼神冰冷,凉飕飕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九龙杯还是放在我这里罢。”说罢起身向着郭艾伦走过来。

郭艾伦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自己到底应该清楚什么事情,看着赵继伟的神情,忽地心头一凛,握紧了手边的剑,赵继伟已至身前,忽地冲着他刺出一剑,郭艾伦拔剑格挡,剑身相碰,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在电光火石之间,郭艾伦看清他剑身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竟似是淬了毒。

这个人不是赵继伟!

郭艾伦亦冷冷道,“你是谁?”

“赵继伟”笑道,“还能是谁,我是你的好师弟呀。”转瞬之间二人已过了数百招,“赵继伟”渐渐难以招架,寻了时机,从开着的窗子逃走。

郭艾伦没有追。

过了半晌,又一个赵继伟拎着一些干粮走进来,郭艾伦手里还握着剑,并不出声,屏气凝神只盯着他,赵继伟被他看得直发毛,“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就出去一趟,不认识我了?”

郭艾伦问道,“燎原山后山最粗的树下埋着什么东西?”

赵继伟觉得他莫名其妙,却还是答道,“咱俩当年从师父房里偷出来的竹叶青……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郭艾伦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刚刚发生的事都与他说了,赵继伟皱起眉头,“是唐门的人?他们这情报也太离谱了,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死对头?”

郭艾伦哼哼唧唧道,“……不是死对头,那是什么关系?”

赵继伟看了他一眼,只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郭艾伦摸摸鼻子,“别喝了,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赵继伟放下茶盏应了一声,下意识问道,“去哪儿?”

郭艾伦已拿着剑起身,“都听你的。”想了想又道,“刚刚得了什么消息?”

赵继伟道,“九龙杯失窃的事,知道的人甚少,将军没有查到什么,倒是将军副将近日同江湖上的人私下有接触,包括唐门。”

郭艾伦问道,“金金那日在将军府遇险,是他?”

赵继伟道,“极有可能。我想过了,下毒之事,应当是唐门与其他门派勾结所为,唐门不参与试剑大会,伤了我们对他们并没有直接好处,而副将也许已知道九龙杯在我们手中,便顺势找到唐门来夺,若能毁了九龙杯,他日将此事情揭发,将军必定会受罚。”

郭艾伦叹了一口气,“这些人怎么这么多心眼,这么多弯弯绕绕,真烦人。”

赵继伟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想办法递消息给将军夫人。”

这一天,沈璧如往常一样,独自在书房看书习字,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书房的柱子上竟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下面还夹着一张字条。

她虽已深居二十年,年轻时却也曾独身闯荡江湖,并未惧怕这样的场景,她拔下匕首,展开字条,上面写着——

“明日午时碧萧茶楼,故人相邀。”

沈璧将这短短的一行字从头至尾看了又看,双手竟止不住颤抖,几乎托不住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她像是终于失了力气,身子倚着廊柱慢慢滑落,又将字条放于心口,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郭艾伦和赵继伟早早便等在了碧萧茶楼二楼的雅间,郭艾伦向窗外看了看,“你说她会来吗?”

赵继伟斩钉截铁道,“会。”

午时刚过,有人敲开了雅间的大门。

果然是沈璧,她带着帷帽,看见他二人似是愣在原地,却有些失魂落魄,问道,“请问二位是何人?”

赵世伟起身行礼,“夫人莫怪,我们是燎原山弟子,此番叨扰,是……从前唐门的一位前辈派我们来,换一样东西。请夫人进屋一叙。”

沈璧深吸一口气,似是放下戒备,终于进了屋子,掀起帷帽,露出一张明慧清丽的面容,缓缓移步,在桌旁落座,“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郭艾伦走过去关了窗,赵继伟从包袱中拿出一方锦盒,放在桌上,缓缓打开,九龙杯端端正正躺在正中央,沈璧眉心一皱,“九龙杯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赵继伟苦笑道,“此间种种三言两语恐难说清,九龙杯并不是我二人所偷,只是机缘巧合到了我们手中,今日也该物完璧归赵。”

沈璧执起杯子细看,又放在桌上,“的确是真品。你刚刚说……要换一样东西,便是用九龙杯来换?”

赵继伟点点头。

沈璧轻声道,“若是她要,什么我不肯给?又何苦兴师动众将这杯子还回来。”她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在手中细细摩挲,“她……一定没有告诉你们要换什么东西。”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沈璧将那锦帕交到赵继伟手中,“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

赵继伟接过来,并没有多看,只是方方正正叠好,放回锦盒中。

沈璧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开口问道,“她,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赵继伟与郭艾伦对视一眼,都轻轻摇头。

沈璧神色凄然,终究是红了眼眶,“也好,也好。”

二人起身作别,临走前,赵继伟道,“夫人,劳烦您提醒身边人,多加留心,有人虎视眈眈已久。”

郭艾伦也学着当日的张镇麟,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留下一个“副”字。

沈璧望着这字若有所思,复而郑重点头,“我明白了,多谢。”

郭艾伦和赵继伟离开了。

沈璧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窗外景色一如当年,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

二十年余前,她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誓要独自在江湖里闯出个名堂,便是在这里初遇唐珏,金风玉露一相逢,她已经记不起,当年那片好春光里,是否也有这样好的笛声。

到后来人世更迭,她不得已嫁给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也曾反抗过、挣扎过,只是万般命运不由人。从此天涯相隔,不复相见,二十年竟转瞬而过。

今日唐珏取回二人定情的锦帕,她明白唐珏的用意,仇怨两清,爱恨勾销,唯余一个情字,相互亏欠,也许永远也算不清,也不必再算。

笛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

赵继伟和郭艾伦走出很远之后回望,沈璧依然痴痴地坐在窗前,一动也没有动。

郭艾伦道,“我们现在回燎原山?”他余光一扫身后,“有人跟着我们。”

赵继伟点点头,“走,找个僻静的地方。”

二人行至城郊一处人烟稀少的街巷,赵继伟躲在郭艾伦身后,避开窥探的视线,将锦帕小心地取出来,收在贴身的衣袋中,放妥后与郭艾伦交换个眼神,把锦盒高高抛起。

霎时,埋伏在四周的人都动了起来,一时兵器铮鸣响成一片。

赵继伟同郭艾伦看准时机脱身,向着城外一路疾行,身后追兵却紧追不放。

二人咬紧牙关,将速度放得更快,却依然难以脱身。

忽听得几声破空之声,郭艾伦一听到这种声音,便想起了当时那枚燕子铛,他拔剑返身,却见空中数枚铁蒺藜齐发,不由得屏住呼吸,使出一招星火燎原,身形一闪,将暗器尽数挡下。

赵继伟也已停下了脚步,来到他身旁,顷刻间追兵已至面前。

郭艾伦冷笑道,“你们要干什么?”

追上来的人已有数十人之多,众人装束武器各异,为首一位青衫男子宽袍广袖,好不风流,手中甚至拿着一把折扇,刚刚数枚铁蒺藜正是他打出,郭艾伦盯紧了他手中折扇,他却冲着郭艾伦微微一笑,“我就不与二位绕圈子了,那锦盒里的东西在哪儿?我与诸位跟了这么远,可不是为了要一个空盒子的。”

他拿捏着一副风雅文士做派,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赵继伟道,“各位前辈紧追着我们两个小辈不放,实在令人不齿,盒里的东西,自然已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请回吧。”

那青衫男子身旁的红衣少女闻言娇媚一笑,“东西没了,倒也不打紧,那我便将你二位带回去交差罢。”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她已发出数道暗器,那暗器竟是二十七根银钉——

是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所中之人,非死即伤!

赵继伟亦动了起来,他一向以轻灵力巧见长,长剑翻飞,剑气催动脚边落叶,飘叶无根,只随剑风拂动,却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刹那间,二十七跟银钉,不偏不倚,皆正中落叶叶心。

郭艾伦正在心中叫好,暗想不愧是赵继伟,这样好的功夫,当世又有几人?

红衣少女见状眯了眯眼睛,笑道,“原来燎原山的弟子也不都是草包。”

此时却变故陡生,一位负刀大汉忽地拔刀向着赵继伟砍去,那刀乃是玄铁所制,重达数百斤,这人却出手如电,速度极快,赵继伟刚刚收招,眼看已来不及躲开,郭艾伦送出剑去,格开这一击,提起真气相抗,刀风已至面门。那人力大无穷,郭艾伦渐渐气力不支,赵继伟闪身挑剑,返身一刺,正中那人手腕,那人吃痛卸力,却未松手,不退反进,挥刀向前一劈,郭艾伦气血翻涌,只护住要害堪堪避过,左手手臂却被刀风所伤,留下一道伤口,不住流下血来。

赵继伟咬紧牙关,从腰间摸出一枚火光霹雳弹,以极隐蔽的动作发出,众人却听得一声轰响,满天刺目白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待白光散去,定睛一看,郭赵二人已消失不见。

赵继伟携着郭艾伦疾行至附近山上,寻到山顶一间废弃的草屋,从屋内设施不难看出,前主人曾用心经营此处,却是不知为何荒废。

赵继伟扶着郭艾伦坐好,撕下一片衣角,系在郭艾伦手臂伤口附近,小心地避免相触,又出手如电,迅速封住附近穴道止血,用手徒劳地虚虚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并不敢当真触碰。

郭艾伦笑道,“怎么不知道你还留了这一手?”赵继伟道,“是唐珏,她上次留给我两样东西,想不到却在今日用上。”他整个人止不住发抖,郭艾伦道,“冷了吗,怎么抖成这样?”

赵继伟嘴唇都在止不住颤抖,“别说话。”

郭艾伦笑道,“别怕,只是看着吓人。”

赵继伟安置好郭艾伦,去寻干净的水与干粮,他背对着郭艾伦,在厨灶柜子前一动不动静立着。

劫后余生,此刻静下来,一阵一阵的后怕才如潮水般袭来,赵继伟甚至隐隐有些腿软。

他没来由地想,倘若郭艾伦没有躲过刚刚那一刀呢?

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出现,他反复咀嚼着,甚至感觉到一些陌生的情绪牢牢攥住了胸膛。

倘若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呢?

他们都只有一条命。

四野寂静,赵继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胸口重重起伏,掌心全是冷汗,滑湿得几乎握不住手中剑,等待隐忍原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可是如今蹉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如此难捱。

赵继伟深吸一口气,走回到郭艾伦身边,给他喂了些水粮,自始至终沉默不语,郭艾伦看着他,“没事儿的。”

半晌,赵继伟艰难道,“郭艾伦,你我平安度过这一关之后,我有话同你说。”

郭艾伦却道,“我是个急性子,你若不说,我定然要日日辗转思量,打架也不专心,不如你此刻便同我讲了。”

赵继伟定定凝视着他,“从前我总是怕,怕这江湖风波,怕种种意外,怕你我身不由己。可是如今我终于明白,不该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蹉跎了此时的年月。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我待你的心,同你待我,一直都是一样的。”

郭艾伦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却笑,“有了你这句话,便是死在这里又有何妨?”

赵继伟皱起眉头作势要去捂他的嘴,口中呸呸呸三声,“别胡说。”

郭艾伦只是望着他笑,电光火石之间忽地抬手点住他穴道,赵继伟胸口被点过的地方宛如火焰灼烧,他说不了话,又惊又急,只恶狠狠瞪着郭艾伦。

郭艾伦将他藏在破屋隐蔽的角落里,又去寻了些稻草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后轻声道,“别生我气,只骗你这一次。“抬起剑,轻碰赵继伟的剑鞘,”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我去将他们引开,你回家去请师父来救我,他们顾忌着师父,不会把我怎么样……我都明白,等我回来。”说罢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此生从未有如此快活之感,此番虽前路艰险,生死未卜,此刻却想放声长笑,要这天下人都听到,又想嚎啕大哭,要赵继伟明白他的一颗痴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几个时辰,赵继伟终于用内力冲开穴道,他提剑奔出屋外,茫然四顾,满山寂静,哪里还有郭艾伦的踪影。

唐门今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燎原山的赵继伟,午时三刻,提剑,杀进了唐门。

在场的唐门弟子回忆道,那人长剑在手,浑身浴血,剑尖不住滴下血来,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眉骨上落了一道伤痕,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一片狰狞,真真是阎罗殿里走出来的玉面煞神。

进了第三道大门,赵继伟被唐门弟子团团围住,他朗声道,“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我要把郭艾伦带走。”

唐门大当家终于现身,他站在高处注视着赵继伟,“江湖里人人都说赵少侠与郭少侠势如水火,我看却不然。”

赵继伟道,“我要把郭艾伦带走。”

良久,唐门大当家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今日是唐门得罪在先,不过唐门也是受人差遣办事,你亦伤了我门下诸多弟子,种种恩怨一笔勾销,你认不认。”

赵继伟只盯着他的眼睛,“我要把郭艾伦带走。”

唐门大当家失笑道,“燎原山不轻易露面的赵少侠,原来疯起来是这般模样,某今日见识了。”

屋中几人抬着郭艾伦走出来,放在阶下便匆匆离去,赵继伟径直上前,蹲在他身前,郭艾伦亦受了很重的伤,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到赵继伟这般狼狈模样却是一怔,穿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我没事儿,倒是你……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赵继伟下意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颊,却在触碰前的一刹那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丸,自己吞下一丸,又将另一丸送到郭艾伦嘴边,郭艾伦问也不问,亦径直吞下。

这药丸是唐珏所赠的另一样东西,一个时辰之内能暂时抑制朝露昙花的药性。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幕浓墨重彩,宛如血色层叠交织,天边坠着一弯模糊浅淡的月牙,疏星点点。

起风了。

赵继伟轻声道,“郭艾伦,月亮要升起来了,我们回家吧。”

郭艾伦道,“好,都听你的。”

赵继伟注视着他,胸口重重起伏,像是叹了一口气,却笑了。

郭艾伦也只是笑。

于是这千言万语,尽付之一笑。

赵继伟俯下身背起郭艾伦,没有再向旁人投去一眼,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二人,身形一闪,几个起落,已出了唐门。

朝中传来消息,抚远将军已查明副将包藏祸心,派人刺杀王芳将军,意欲嫁祸,又勾结江湖中人,干涉试剑大会。已按律收押,等候发落。

三人站在茫茫宁水边,赵继伟将藏有锦帕的布袋交给唐珏,唐珏将锦帕攥在手中,此时郭艾伦与赵继伟才看清,那锦帕上原绣了一阕词,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唐珏凝视着锦帕,轻轻松手,锦帕随风飘荡而去。

赵继伟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又落空,锦帕落在江面之上,浮在水波上轻晃,终是渐渐沉没。

唐珏道,“不必追。前尘往事,也该如同此帕,一应俱散。此生已不能生死相许,留着它做什么。”转头看见二人表情,摇头失笑道,“我早已放下,也从未怨过她,我知道,她不是选择了一条更好走的路弃我而去,而是她根本没得选。我此番大费周章取来锦帕,也是想要她放过自己,既已如此,何必自苦。”

她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瓶子,“多谢你们,这是朝露昙花的解药,服下之后三个时辰起效。这毒,本来是为她准备的,如今机缘巧合竟伤了你们,抱歉。”

二人连声道谢,赵继伟接过瓶子,瓶底刻着两排小字:日夜赓续,朝暮相逢。

瓶中恰有两颗药丸,唐珏看着他二人分食,注视着赵继伟柔声道,“人间真情可贵,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赵继伟下意识望向郭艾伦,后者也望着他,眼里有他最熟悉的情深依恋,赵继伟道,“我明白。”

唐珏道,“江湖已是年轻人的江湖,我心愿已了,该走了,你们多保重。”

郭艾伦道,“若他日有幸再相见,但愿不是为了解毒,而是为了共饮好酒。”

唐珏笑道,“那自然好。”言毕转身离去,身形宛如一片落叶,顷刻间隐入山林,再无踪迹,唯余江心冷月明。

赵继伟轻轻呼出一口气,“郭艾伦,月亮升起来了,我们回家吧。”

郭艾伦道,“好,都听你的。”

再次回到燎原山,青山依旧,流水依旧,故人依旧,郭艾伦却宛如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人如浮萍,聚散别离,爱恨不由人,梦醒之后,幸好赵继伟还坐在他身旁。

师兄弟几人围坐在一起听他们讲述这些天的经历,自是唏嘘了一番。

张镇麟在山上修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大好,同燎原山的弟子们相处得如同手足一般。他道,“我们在山上都听说了,继伟哥一个人杀上唐门,听说唐门死伤惨重呢。”

赵继伟有点尴尬,清清嗓子埋下头去喝茶。

郭艾伦道,“横的也怕不要命的知道不,你继伟哥那时候,哎呦,把我都吓了一大跳。”

赵继伟瞪他一眼,郭艾伦嘿嘿一笑,闭了嘴。

过了半晌,二人只觉灵台清明,一股柔和内力自丹田生发,徐徐流转全身,手腕上的红痕也已消失不见。

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拿剑起身。

张镇麟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韩德君,大韩拍拍他肩膀,“无妨,他俩憋时间长了,切磋一下。”

张镇麟忙追出去,几个小辈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二人几个起落已至后山,剑不出鞘,一招一式却不含糊,围观几人只觉阵阵劲风扑面。

再看下去,拳脚招式全是燎原山的传家剑法,两人使出来却有一番说不出的情意流转,韩德君把几个小孩儿拎回屋去,心道这俩人也不怕带坏小孩儿,“这次不看也罢,以后跟师哥学习的机会有的是。”

二人对出一掌,掌风向四方扩散,震碎岩壁层层碎石。

僵持半晌,郭艾伦忽然分开五指,轻轻扣住赵继伟的手,赵继伟忍不住笑道,“不要脸。”

郭艾伦也只是望着他自顾自笑。

赵继伟心底一时又酸又软,百般滋味翻涌,主动张开双臂,“来,抱一下。”

郭艾伦终于紧紧抱住了赵继伟。

原来恨海情天,生死祸福,踏遍天涯海角,也不过是在追寻这样一个永远可以停靠的怀抱。

郭艾伦又坐在他熟悉的酒楼里。

半月前的试剑大会,他与赵继伟联手,燎原山又一次拔得头筹。

相熟的朋友们见了他,叠声道贺,叫上了好酒好菜,朋友相见,岂不开怀。

酒过三巡,渐至尾声,门外传来一声笛哨,这哨声短促清亮,驱散酒气迷蒙,郭艾伦听了放下酒盏,忽地展颜一笑,“多谢各位今日款待,只是有人来找我,我要回家了。”

他拿剑起身,略略抱拳作别,转身步履不停,桌上其他人好奇地向外张望,天地无垠月色间,只见两马一人,那人端坐马上,将手中短笛别在腰间,郭艾伦快步跑过去,翻身上马, 抖开缰绳,二人向着茫茫夜色疾驰,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朗夜熏风远远送来他二人的笑语声。

郭艾伦留在桌上的酒盏中还有未喝净的残酒,盏中酒液摇晃,映出天心一轮圆月,清白无垢,月华万里。

人生背负重剑与诀别,祝你此行多皎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