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兵】越过一生一世的海洋
原作向+转生
埃尔文睁开眼睛,感到自己变成了透明的灵魂,摆脱躯壳的束缚,自由飘荡在天地间,他低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利威尔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脚边,而自己的骸骨被安放在床铺正中,上面覆盖着自由之翼。
埃尔文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昏暗房间里的空气近乎凝滞,利威尔就只是缩在床边,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塑,埃尔文飘下来落在他身边,利威尔的脸埋在掌心里,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埃尔文注意到他在发抖。
埃尔文向着他徒劳地伸出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膀,只触摸到一片虚空。
一个幽灵能做什么呢?
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敲响了这扇门,惊散了沉闷的空气,韩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带着浓重的哀伤和疲惫,“利威尔,我们该走了。”
利威尔只是应了一声,他用力地吸气,又慢慢送出颤抖的吐息,好像这带走了他全部的力气,埃尔文知道他的身体里蕴藏着多少神奇的力量,可是强大如利威尔,在生死面前也还是那个站在母亲床前无助的孩子。
埃尔文用全新的视角观察着利威尔。韩吉担任团长之后,利威尔的工作也变得繁多,三笠和萨莎会协助他进行新兵训练,阿尔敏和让跟在韩吉身后匆匆来去。
埃尔文漂浮在上空,看着面无表情的利威尔,长靴敲在坚硬的地砖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敲开团长办公室的门,他处理以前从不需要插手的工作,他在训练场地穿着新的制服为士兵们演示雷枪的使用,他站在审判庭上,面对着所有审判者,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平静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我行使了我的选择权。
利威尔会坐在埃尔文从前的书桌上翻看两个人的通信,埃尔文凑过来,与他一起回顾那些风干的陈年字迹,还有曾在字里行间鲜活的情绪。利威尔偶尔会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一些东西,埃尔文偷偷看过,都是一些生活的记录,今天又下雨了,真糟糕。新来了一位马莱厨子,手艺还不赖,也许你会喜欢。世界原来如此辽阔,我们不是这世界的孤儿。埃尔文,我看到海了,大海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
利威尔越来越频繁地选择在床上入睡,他蜷缩在埃尔文的床上沉沉睡去,在这种时刻,埃尔文可以心无旁骛地注视着他难掩疲倦的面容。
利威尔,你会梦到什么呢?
直到有一天埃尔文发现自己可以进入利威尔的梦境,大概梦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利威尔站在漫天血雾里哀伤地凝视着他,“……我是不是梦到你了?”
埃尔文尝试着伸出双手拥抱了他,利威尔只是紧紧攥住埃尔文的衣摆。
暮春时节,利威尔穿过藤蔓上开满鲜花的室外回廊,空气里浮动着春天独有的暖香,走过拐角,他撞到了正往嘴里塞食物的萨莎,以及坐在她旁边轻声低语的尼柯洛,两个年轻人慌慌张张站起来同他打招呼,萨莎被噎得直翻白眼,尼柯洛伸手轻轻拍她的背,利威尔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经过萨莎时丢下了一句“慢点吃,下午的训练别迟到。”就匆匆离开了。
埃尔文凑过去饶有兴致地盯着萨莎手里的食物,猜想着这大概就是利威尔在本子上提到过的马莱食物,萨莎却没有继续之前的动作,她望着利威尔的背影,没头没脑地说,“埃尔文团长牺牲之后,兵长总是孤零零的。”
尼柯洛环着萨莎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雷贝利欧突袭战之后,利威尔再次经过那道回廊,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月光在回廊里肆无忌惮流淌,显得整个世界愈发空空荡荡。
埃尔文记得,远在他还是分队长的时候,莫布里特曾经在某个春日带着他们来这里摘花酿果酱,纳拿巴在韩吉的发间插了一朵花,韩吉有样学样,对此展现出异常的亢奋,不顾他们的反抗,为所有人都别上了一朵,米克拎着竹筐站在一旁揉鼻子,显得有点滑稽,利威尔很不耐烦,却还是主动爬到了莫布里特够不到的位置。
也许花明年还会再开,但是埃尔文知道,那里再也没有凑齐过一整个年轻的小队,再也没有出现一对年轻的爱侣。
埃尔文又一次进入了利威尔的梦境。
他置身于一座巨大的森林中,森林中央有一座小湖,天心一轮满月,落在湖面上,摇摇晃晃,荡漾着粼粼波光,埃尔文听见轻快的脚步声。
利威尔从森林里现身,牵着埃尔文的白马,他似乎心情很好,眉眼间的阴郁都散去许多,一人一马慢慢踱步到湖边,利威尔着迷地顺着水中的倒影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忽然发现了对岸的埃尔文,他摸摸白马的鼻子,白马乖顺地垂下头,它一直非常喜欢利威尔,利威尔顺势将脸颊贴上去,注视着埃尔文,轻轻笑起来,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埃尔文从来没有见过利威尔这样的笑,这笑让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自由又轻盈,他好像没有任何需要完成的使命,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不需要考虑明天或以后,就仅仅是这轮满月之下望着心上人的小小少年。
这个梦结束了,埃尔文的视角变换,站在自己的房间门之外,他知道利威尔此刻正睡在他的床上,他们从前共同躺过的那张床上,埃尔文注视着房门在夜色里留着的那道缝,仿佛门后的黑暗里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他只要向门内看上一眼或者是走上几步,就会被这只怪兽吞吃掉全部的意志。
他最终走入了那扇门,他总会走进去的,门后没有怪物,只有利威尔,有着灰蓝色的眼睛,除了爱和力量一无所有的利威尔,温柔的死神在爱里赠予他解脱,这感觉并不糟糕,像浸泡在柔软的水波中,让人放下戒备,所有的罪孽被留在地狱里,走出这扇门的埃尔文只是一个好奇的孩子。
他得到了解脱,而死神依然在地狱徘徊。
利威尔受了很重的伤,埃尔文无法触摸到那些鲜血的温度,却能感觉到胸口的刺痛,他俯下身想拥抱利威尔,却看见他空洞的右眼眼望向虚空中自己的方向,嘴唇翕动,埃尔文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埃尔文,你在那里吗?”利威尔闭上眼,又睁开,轻轻吞咽了一下,“我看不清你……好疼。”
埃尔文心口一酸,伸出手试图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当然失败了,利威尔用已经死去的右眼看到了已故之人的灵魂,埃尔文很想拥抱他,却只能努力离他更近一些,轻声说,“我在,我在这里。”
我是不是用爱造了一座牢笼,打着正义的旗号绑架了这世间最自由的鸟。
利威尔曾经对埃尔文讲述过,他幼时失手打碎母亲留下来的茶具,从此他改变了握杯子的方式。那只碎裂的杯子像一个不详的隐喻,回响在利威尔的生命中,他所珍视的美好事物,终将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离去。
世界在加速崩坏,利威尔带着满身的伤痕,用残缺的手握着旧日的刀,徒劳抵挡着时代的车轮,埃尔文只能站在他旁边,却无法为他抵挡一丝一毫的风霜。
利威尔永远不会停止战斗,不论是伤痛还是孤独,都无法摧折他。
战争结束之后,埃尔文跟随在利威尔的身边去了很多地方,看着他在街头用残缺的手将糖果递给孩子们,利威尔是一个不吝于交付爱的人,即使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刻骨铭心的离别与失去之后,他依然有勇气带着自己的爱踏遍全世界,将爱交付给更多陌生人。
他的右眼成为了一个沉默而了无生机的组织,他将带着这只死去的眼睛,见证生命和世界的更多可能性,宛如带着那些不会再跳动的心脏,去做永恒的旁观者。
后来利威尔与法尔克、贾碧生活在一起,埃尔文猜她们有时也许会让利威尔想起故人。
阿尔敏有时会给利威尔写信,有一次在信中夹了一张他与三笠的合影,三笠留起长发,还戴着那一条已经褪色的红色围巾。利威尔的右手现在写字不大方便,但他还是会写下一些简短的回复。利威尔有在练习书写,他保留了在小本子上留言的习惯。
埃尔文有时会想,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三笠成为了最能理解利威尔的人,不仅仅是由相同姓氏带来的血脉联结,三笠亲手斩下爱人的头颅,利威尔放弃了注射针剂,是不是放爱人去死比让他们活下来更需要勇气?命运给两位阿克曼留下注定的死局,却还是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手中,推着他们亲自做出选择,战争已经结束,爱人的死亡却将引发长久的震颤,久久弥散在他们余生中。
埃尔文和法尔克、贾碧一起观察着利威尔的表情,利威尔手中的报纸是今天早上被塞进信箱的。上面用整幅的版面介绍了曾经的调查兵团,列举了历代的团长,又重点描述了埃尔文的生平,用夸张的华丽辞藻极力描述了他清白无暇的人生。
埃尔文是人类的希望,他曾做出巨大贡献,他指引人类前进的方向。
报纸上有一幅巨大的画像,埃尔文站在璀璨的光线里,目光坚定明亮,金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像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在薄薄的纸张上焕发着不会熄灭的能量。
利威尔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他轻轻抚摸着那张画像,紧接着干脆利落撕碎了手里的纸片,将碎片扔进壁炉,火舌很快将纸片灼烧殆尽,如同他们消逝在时光中的往事。法尔克与贾碧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她们也曾听闻过这位团长的事迹。
可是了解埃尔文的人,知晓他的人生难以用一篇虚情假意报道概括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即使那些梦想与人性的闪光永远被时光湮灭,那些战争罅隙中生长出来的爱永远无人知晓,也无所谓,埃尔文和利威尔都不会在意身后虚名,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问心无愧,是他们选择度过这一生的方式。
今晚月亮很圆,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一切都无从遁形,整个房间浸泡在如梦似幻的光线里,埃尔文又一次站在床边注视着沉沉睡去的利威尔,月光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利威尔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把视线投向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他看到了埃尔文,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埃尔文?”
埃尔文愣在原地,刻意放轻本不存在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这里。”
利威尔像是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睡觉?”
埃尔文慢慢走过去,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真实触碰到这个世界的物体,他放轻动作躺在利威尔身旁,利威尔熟练地一骨碌钻进他的怀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埃尔文胸口,轻柔的呼吸拂在皮肤上,引起一阵微小的战栗。埃尔文收紧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轻吻他的发丝,声音很低,“利威尔?”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埃尔文偷偷与他贴得更紧,感受着一股酸胀的情绪在胸口发烫。
“我爱你。”
他从前有没有对利威尔说过爱这个字?爱是为生存战斗时仅供暂时停留的小小避难所,仿佛说出口就会融化在风中,他们相识了六年,几乎朝夕相处,时间却总是不够,来不及说出这个字,没有理由停下来互诉衷肠,只能战斗,只有战斗。
埃尔文以为利威尔睡着了,房间里回荡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利威尔动了动,从这个柔软的怀抱中仰起脸,搂着埃尔文的脖子在他嘴唇上留下一个温暖的吻,“笨蛋,我也爱你。”
两个人抵着额头,鼻尖挨在一起,面对面躺着,利威尔拉着埃尔文的手,闭上眼睛像在梦呓,“埃尔文,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埃尔文轻轻亲吻他的手指,“没关系,等睡醒了再讲给我听吧。”
利威尔低低应了一声,任凭意识沉入漆黑的夜晚,越过一生一世的海洋,月色化作船桨,载着他们驶向再也没有分离的天涯海角。
埃尔文猛然睁开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出神,一骨碌坐起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听见空调运行发出单调的嗡鸣声,刚刚是在做梦吗?这里……这里是他的家,他记起来了,这里是他和利威尔的家。
他听到一阵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利威尔穿戴整齐出现在门口,“抱歉,吵醒你了吗,店里有点事情需要跑一趟,早餐在厨房,我很快就回来。”
埃尔文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起来一个字也没听进。
利威尔皱了下眉头,快步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埃尔文想,啊,他的步伐很有力,手指完好无损,眼睛很明亮,脸颊光洁完整。利威尔小声嘟囔着,“明明不烧了,人怎么傻了。”
埃尔文聪明的大脑吱吱呀呀重新开始高速运转,他在一秒钟内回忆起了所有事情,史密斯教授由于过度疲惫,在一个平常的周末开始发烧,而他的爱人利威尔不放心他独自在家,把自己结束军队服役后开在市中心的红茶店交给店员打理,在家照顾了他一整天。
今天是周日,一切正常,太阳照常升起,没有墙,没有秘密,没有巨人会打碎窗户,窗外没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家,也没有一只手会从窗户伸进来试图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抓走塞进嘴里。
谢天谢地。
埃尔文笑了,伸出手把爱人紧紧搂入怀中,在利威尔光洁无暇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我没事,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等你吃饭的。”
利威尔脸埋在他胸口,就着这个动作伸出手胡乱摸索到他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瓮声瓮气开口,“你今天怪怪的。对了,韩吉她们说要来家里看你,她和莫布里特的项目最近进展很顺利,米克和纳拿巴今天也有时间。”
家,多么美好的字眼,是他们曾经不敢奢望的幸福,埃尔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没松手,“好的,那很好,我也很想念他们。”
利威尔从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柔软的光芒,“别撒娇了,大教授,我该出门了,很快回来。”
埃尔文好像有点难为情,其实他根本不想松手,只想就这么一直一直延长这个拥抱,在经历过生离死别之后,哪怕是这样小小的分别都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他低下头埋在利威尔的头发里胡乱拱了几下,“好。”
利威尔有点好笑,“怎么了?”
“没什么,”埃尔文伸出手摸摸利威尔的脸颊,“就这样听你说话,觉得还是很爱你。”
利威尔露出了一个有点错愕又有点想笑的表情,“你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他给了埃尔文一个吻,然后红着耳朵落荒而逃。
埃尔文站在窗边看着利威尔发动汽车,身体探出车窗向他挥挥手,紧接着一脚油门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阳光很好,把屋里的空气晒得暖烘烘的,在这个普通的周日上午,埃尔文呼吸着没有硝烟的空气,享受着自己作为普通人,平静幸运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