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杂纪

作者：關綠茵　　刊名：廣東文獻　　卷期：第2期　　出版時間：1973-06-01 關鍵詞： 馮自由 革命事迹 著書寫作 人物傳略 馮自由原名懋龍，其祖父展揚公爲著名儒醫，慷慨好施，閭裏均以善人稱之。鹹豐初年，太平天國洪秀全遣部將陳金剛謀在廣東擧兵響應，展揚曾參與其事，乃爲淸吏逮捕，以緻瘦死南海縣署獄中，其父馮鏡如憤然奔日居，橫濱數十年。甲午戰役，淸師敗績，鏡如益憤淸廷之腐敗，毅然剪髮易服以朱明遺孤自況。是歲冬 國父孫中山先生自檀香山歸國，舟次橫濱，在船上向乘客演講逐滿興漢之大義，慷慨激昻，聞者動容，中有雜貨商陳淸者，異其事，歸吿鏡如，鏡如大爲傾服，立遣陳淸邀請 國父登岸商談， 國父以啓輪在卽，未遑登岸，乃囑陳淸攜帶興中會章程及討虜檄文一束轉交鏡如廣爲宣傳。並謂在廣東不日可以起義，乃約陳淸回粵相助。

乙未九月惠州之役失敗， 國父偕陳少白、鄭士良亡命日本， 首先訪鏡如於橫濱山下町五十三番地文經商店，商設興中會分會事宜，籌備完成，衆擧鏡如爲會長，是時自由年甫十四、在維新黨梁啓超設立之橫濱大同學校讀書，頗受康、梁維新思想之影響。一日， 國父偕陳少白、鄭士良在鏡如家中午膳，乘間得以晉謁 國父， 國父詢其好讀何書：答曰：「好讀三國演義。」 國父又問：「三國演義人物中最喜歡何人？」答曰：「諸葛孔明是也。」 國父笑曰：「旣知喜歡諸葛孔明卽明白古人順逆之理，我等之興中會便是漢朝劉備、諸葛亮；今之滿洲皇帝，便是曹操、司馬懿；我等之起兵驅逐滿虜，卽如六出祁山也。」 國父因異其才識，乃特準自由加盟爲會員，任傳遞書信工作，是興中會以舞勺之年加盟之第一人也。自由有詩紀其事雲：

「總理重陽唱大風，予生十四便從公；興中會設橫濱日，我是馬前一小童。」

自由以後轉學東京早稻田大學，日誦興中會當日宣傳品，及「揚州十日記」、「明夷待訪錄」等書，不遺一字。又曾與鄭貫公等創刋開智錄半月刋，發揮自由平等之要義，與秦力山等辦國民報，抨擊滿淸暴政，與王寵惠組廣東獨立協會，開創粵籍留日學生與興中會之合作，與章太炎、秦力山、張繼、馬君武等發起「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皆得 國父爲贊助人。並以宣言分布旅日各界，文詞內容悲壯感人，影響所及至爲深遠。其間香港、南洋、美國黨報多委以駐日記者及通訊諸事。

一九〇五年七月， 國父在東京成立中國同盟會，最初加盟者約六十餘人，其與 國父舊識者，僅自由、馬君武、張繼、程家檉、黎仲實、胡毅生、朱少穆、及宮崎寅藏、內田良平、末永等十人，若胡漢民、汪精衞、廖仲愷、朱執信等等均於此時新加入者。嗣黃興、宋敎仁等復於七月十三日（陽曆爲八月十三日）假麴町富士見樓，開會歡迎 國父，蒞會者千餘人，爲留學東京學生空前之盛擧。繼又於七月二十日（陽曆八月二十日）召開同盟會第二次成立會於赤坂區霞關子爵坂本金彌邸第，入會者增至三百餘人，除興中會、華興會原有之會員外，光復會會員之在東京者，若蔡元培、吳春陽、秋瑾（次年始改入光復會），陶成章、龔寳銓、劉光漢等，均先後加盟，並遍及於十七省之留日學生（僅甘肅無留學生）。遂分別成立各省同盟分會，各推擧一人爲分會會長，專司本省留學生入會主盟事務。

自由被派設立分會於香港、澳門、廣州，並專任中國日報記者，後任社長。香港同盟分會成立之初，陳少白任會長、自由任書記，後繼任爲會長。擧凡革命諸役，無役不與。民前二年，庚戌廣州新軍反正之役失敗，革命黨屢受挫折，元氣大傷，革命經費尤感捉襟見肘，見此情形，至爲不安，便主張派員赴美國各埠開拓財源，時適接加拿大溫哥華緻公堂來函，託請邀聘一位「大漢日報」主筆，乃決定應聘前往，藉向僑胞灌輸革命意識，並爲革命籌備經費。抵加拿大後，與洪門中人交往極爲相得，時刻均以宣傳革命大義爲己任，對於滿淸之腐化無能，口誅筆伐，義正詞嚴，眞理所在，人心紛紛歸向，僑胞之革命意識日益增強，而籌餉時機亦漸吿成熟，於是便電吿國父，說明在加籌餉已有相當把握，請於渡美途中先來溫埠一行。時 國父正與黃克強（興）、趙伯先（聲）諸人籌劃「黃花岡」之役事宜。接電後便決取道歐洲經美於辛亥正月初二日抵達溫哥華。行裝甫卸，卽匆匆至公緻堂會所作爲時二十分鐘之演說，題爲「革命與外交政策」，辭簡意賅，誠懇眞摯，聽衆無不動容，當晚在旅邸中與自由作竟夜長談，商討籌募軍餉事宜，翌日緻公堂擧行新盟員加盟典禮，由 國父躬親主持，馮任介紹人，接着緻公堂又借華人大戲院恭請 國父逐日演講革命眞諦，每日前往聽講者達千餘人，連續四日，座無虛席，自由見時機成熟，便向緻公堂提議，倡組洪門籌餉局，籌款供作國內革命經費。立獲通過，遂卽草擬章程， 國父並手訂革命軍籌餉局約章四款。規定凡捐軍餉美金五元以上者，發給中華民國金幣票倍數之臨時收據，民國成立日，準作國寳通用，在百元千元以上者，與革命軍士一體論功行賞，籌餉局設立之時，溫哥華緻公堂首先捐獻港幣壹萬元，當地僑胞聞風響應，爭先恐後，踴躍輸將。但其時當地華僑以勞工佔多數，憑個人捐獻，雖能集腋成裘，不免曠費時日，而且此時黃克強頻電催款，因黃花岡起事需款甚急，自由便向 國父建議，說明各埠緻公堂會所均係會員集資建築，若能以之變賣籌餉，當可獲巨款以應國內需要， 父國深以爲然，遂向洪門弟兄倡「賣產救國」之議，獲全體會員接受，乃以會所房產向銀行抵押港幣三萬，滙充軍餉，而各地緻公堂聞訊，亦紛紛以會所房產抵押作軍餉，後來共得港幣七萬餘元，皆作爲黃花岡起義之經費，在此次募款中，自由出力最大，黃克強、胡漢民等人曾緻函表示敬佩之忱。

隨 國父前往美國進行籌餉，當時舊金山洪門與同盟會欠洽，影響籌餉工作至鉅，經 國父與自由之調處，雙方捐棄成見，攜手合作，美洲華僑之革命力量更見增強。

辛亥（一九一一）十一月， 國父當選臨時大總統。自由受「同盟會」、「緻公堂」及「洪門籌餉局」三大革命團體公推爲「旅美華僑革命黨總代表」回國參加革命政府組織，十二月廿五日抵上海。中華民國元年（一九一二）元旦，臨時政府成立， 國父就臨時大總統職於南京，派爲總統府機要秘書。「同盟會」本部則派其主持華僑選擧事務，時年僅三十一歲。二月淸帝退位，南北息爭，三月公佈臨時約法， 國父讓大總統位於袁世凱，自由因 國父與黃克強之推薦，被任爲「臨時稽勛局局長」。迨民二宋案發生，二次革命發動後，被袁逮繫於獄。

民國三年甲寅（一九一四）， 國父在日改「國民黨」爲「中華革命黨」，發動討袁運動，自由便從香港赴橫濱，六月中華革命黨成立，被選爲黨務部副部長，旋奉派再度赴美聯絡同志，推進黨務，及籌募軍費。翌年（乙卯）任中國國民黨美洲支部部長兼刋行民國雜誌，專事鼓吹打倒國賊，著有「三次革命」。又與林子超（森）等週遊各埠，籌餉討袁，先後滙回日金百二十萬元。其時，美洲「緻公堂」已改名爲「中華民國公會」，自由被選爲總會會長。五年三月袁世凱撤銷帝制，六月暴斃新華宮，黎元洪繼任總統，恢復舊約法及國會，參議院議員依法改選三分之一。六年夏，各地華僑代表歸國參加選擧者七百餘人。自由以日本長崎華僑總商會代表資格入京參加，當選第二屆參院議員，五月督軍團叛變，黎元洪因督軍團之壓迫，解散國會，繼而曹錕賄選，新舊議員絡繹南下。自由、王斧（玉父）等以拒賄護黨，深爲同志所稱道。

民國六年丁巳（一九一七）七月， 國父躬率海軍程璧光等南下，就軍政府大元帥於廣州，自由隨焉。除出席非常會議外，兼出入帥府及黨部，參預軍政大計，獻替尤多。十三年甲子一月， 中國國民黨改組，任中央臨時執委會常務委員，倡議防共未果離粵赴滬，乃約集舊同盟會員章太炎、周震麟、馬君武、田桐、管鵬、但燾、居正、焦子靜、激良牧、茅祖權、劉成禺等十一人，擬重行組織革命團體，號召昔日同志，從事護黨救國，惜所謀無成。

是年冬， 國父應段祺瑞之邀，由粵北上，翌年乙醜（一九一八）三月十二日，病逝北京。自由乃居滬著書；成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百餘萬言，裒然成帙。章太炎爲之序，上中兩卷已出版，下卷則以涉及時人是非太多，久未梓行。

民國二十年自由任立法委員。迨抗戰軍興，乃隨政府入川、三十一年任國民政府委員，抗戰勝利後一年（一九四六）擧家由渝返滬。其間整理革命史料，埋首寫作，續撰「革命逸史」數十萬言，陸續問世。連前所著共爲五集，逸史仿古今筆記叢談之體裁，莊諧並取，雅俗共賞，且所記述之史實均歷歷如繪，十年前病逝臺北寓所，時任總統府資政。自由畢生獻身革命，不求聞達，但所著「革命逸史」一書，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