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明共度四小时

第一个小时用来直面神明,第二个小时用来询问神明,第三个小时用来解构神明,第四个小时用来告别神明。 BGM:メルティランドナイトメア(交响乐版) #灰烬指南 #苏逸昙

七月十九日,凌晨三点半。 黑暗的房间里,门把手扭动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要去哪?” “上山。”孟瀛月不是很意外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一起来吗?” “走。等我换件衣服。” “好。”

苏逸昙换好衣服,跟着孟瀛月一起出了门。她算不上什么乖巧的好学生,但夜游这种事终归是没干过的。即使戴着眼镜,高度近视走夜路也总会有些心神不宁。 但在这个夜晚,她可以为了对方走一回长长的夜路。 她们安静地经过旅店前台,大叔正沉浸在不知道哪个梦中。外面的天空还是那些星星,月亮比起前天多缺了一些。一场大雨之后,湖边的风吹来也带着些许过多的凉意。苏逸昙转过头,她想问瀛月冷不冷。 孟瀛月舒展地走在月光下,不同于往日的勉强,这次是当真没觉得冷。 对了,她不再是活在死亡倒计时中的孟瀛月了。苏逸昙停下了脚步,把手揣进外套口袋——她有点后悔没找借来武器防身了。湖心岛上她有华生里在旁边,也有秦瑞霖的甩棍在身上,脚踏船上也有两人等待着她们回来。而这次什么都没有,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单独一个人。

孟瀛月没有停,继续目标明确地朝着上山的路去了。同行者的纠结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苏逸昙肯定会跟上来,她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对生死存亡过去未来都不感兴趣,其实比谁都在乎那一丁点灵魂的重量。即便是感到恐惧和害怕,她也会为了自己的朋友——不对,为了她自己而接受怪物的夜晚邀约。 “苏苏,跟我一起上山吗?” 怪物走到登山的台阶之下,最后一次确认同伴的选择。 “上山。”

苏逸昙示意孟瀛月继续往前走,自己则跟在半步之后。未曾想对方转过头来牵起了她的手,携着她来到并排的位置。熟悉的暖流从手心扩散到全身,对方像在庙里密室那样安慰着担惊受怕的自己。 “你到底做了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直白而生硬的问题不是开启夜晚谈话的最优解。 “没什么,一个小小的技巧。夜晚山上对人类的影响比较大,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孟瀛月没有放手的意思,就这么牵着她往前走。 “对人类的影响。” “嗯。” “孟瀛月,你白天不是说自己要做普通人的吗?” “是啊,很快就是了。”对方显然没认真回答,“苏苏,还像以前一样,叫我瀛月就好。” “你是白鸟。” “对。” “所以,你不是瀛月。” “苏苏,你认识的孟瀛月一直都是我啊。或者应该这么说,孟瀛月只是我的一部分罢了。白鸟和孟瀛月本来就......” “停。你的观点在白天已经陈述过了。”她打断了对方的话,在此之前的苏逸昙是不忍心也不愿意打断孟瀛月说话的。 孟瀛月收敛了以往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苏逸昙,你不满意白天的答案。那就现在把剩下想问的都问出来吧,深夜里问出什么都不奇怪。”

七月十九日,凌晨四点半。 上山的路不算短,还有很多问题可以得到解答,亦或者解答这些问题才是上山的目的。非人生物不再顾忌人类少女脆弱的身心,牵着对方的手不紧不慢地数着台阶往上走。细碎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白鸟也就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苏逸昙只知道否定什么,但她还不知道要肯定什么,更不知道要自己构筑什么。她围着最终答案绕了一圈,遮遮掩掩就是不肯提及一个字的未来。她的担心和恐惧不用细看都能瞧见,对白鸟来说她的心思无所遁形。 也不知道自己看上这孩子什么了,白鸟想,即便在同龄人里,苏逸昙也不是出挑的那个。当她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同伴们早就往前走了,若不是自己过来拉她一把——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拉她一把来着? 因为我们喜欢她。它心中的声音坦然答道,我们需要她。当然可以只赠给她一场好梦,但她是特别的。 白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特别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它见过无数人的幸与不幸、欲望与渴求,苏逸昙这块小小的情绪沉入海中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她不懂爱,也不懂恨,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父母离婚,最离奇的经历就是遇见自己。若说自己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还情有可原,而她对自己来说又是什么呢?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呢?” 白鸟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对方偷听了自己的思考。少女透过镜片望着它,也不知道又下定了什么过一会就要后悔的决心。

苏逸昙能感受到对方毫不遮掩的心不在焉。 白鸟冷淡而厌世,超越人类的神明经历了太多她想象不到的事情,根本没理由独独对她青眼相待。白天的答复估计已然是勉为其难的施舍,现在带自己上山又有问必答就更令人惶恐。 她想问问瀛月还在不在,但对方给出的答案估计和之前没有区别。说来也是,白鸟和瀛月都包含在名为孟瀛月的全集之内。可全集本身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想找的是瀛月与白鸟相交的补集,然后在那份补集中找到与自己的交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神明那里得到怎样的答案,于是只好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意欲从中找到些灵感。 有些东西或许还是封在盒子里更好,有些情感还是不要拿出来剖析为妙。 苏逸昙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也许真的是夜晚山上对人类的影响比较大,她脑海中浮现的问题被直接问了出来。 完了,白鸟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推下山。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白鸟既说服不了另外的自己放下苏逸昙,也不愿将自己和孟瀛月看作分离的个体。敷衍了事没有意义更没有用,它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双全法。它没料到苏逸昙真会问如此直接的问题,又或许料到了,毕竟她一直是那样想不明白就直接找当事人探求答案的人。 这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白鸟既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也可以谈论她的心思。前提是它把自己和苏逸昙的孟瀛月分开,注重区别而非共性。她们必须放下什么才能前进,孟瀛月和苏逸昙都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跟它一分钱关系也没有,它们都是那个叫孟瀛月的少女需要关心的问题——白鸟应该被放下,应该消失在空中去面对渴望已久的终结。 那么,自己为什么不承认区别呢?一个燃尽了的、不期待未来的将死怪物又想借孟瀛月的身份从苏逸昙那里得到什么呢? 白鸟很不情愿地承认,它和孟瀛月确实不同,苏逸昙确实有点意思。 于是它就直接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七月十九日,凌晨五点半。 她们来到梧桐树下,红布条在微风中摆动着。孟瀛月取下自己白色的发带,随便找了块地方系了上去。苏逸昙在旁边看着,自从得到了上个问题的答案之后什么都没再说。 “好了,我有问题要问你。”孟瀛月满意地叉腰,看着红色中的那个异类。 “请说。” “我和你的瀛月不同在哪?” “瀛月决定的事情不会说出来,而是会去真正做出来。”苏逸昙答得很快。 “哦,在岛上你看出来了。” “你根本也没想隐瞒。” “那确实,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亏我学自己之前的样子学了半天,看来是根本没必要。”孟瀛月挑挑眉,“说好了开诚布公,你却把最想问的留在了最后。要么现在说,要么永远别说。” 苏逸昙沉默了很久,最后慢慢开口了:“我想知道瀛月的想法,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的瀛月还在,她好得很。有话跟我说就是对她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分明的界限。” “回去之后,你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回去之后会是那个你更熟悉的我。不过,我倒反要问问你,苏逸昙,回去之后你又要拿我怎么办?” “还像之前……” “之前?你觉得还能回到之前?”神明觉得有些好笑,“你把我和你的瀛月分开,假装一切从前,仿佛没有研学过一样。” “我……”苏逸昙想要反驳,但没什么是能说出口的。 “苏逸昙,孟瀛月是谁?”

孟瀛月是谁? 是苏逸昙的同学,是苏逸昙最好的朋友,是苏逸昙活不到成年的理想中的自己。她清楚这一切。她分享瀛月的快乐,分担她的痛苦。她把瀛月放到心中去崇拜去景仰,塑造一位属于自己的神明。 本应该是这样的。 白鸟是个异数,是圣歌中的不和谐音。它撕碎了伪造的神明,用事实告诉她人造神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现在也不知道孟瀛月是什么了,她甚至不知道苏逸昙是什么。她是没人要的孤魂,游荡在自己的肉体周围。苏逸昙感受到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在意的一切从未是真的,也从未重要过。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或许没有那么难。你抬头看我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孟瀛月就是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终究是于心不忍,神明牵起苏逸昙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胸前。 “下一个定义,然后去修改它,发展它。”苏逸昙感受到孟瀛月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她顺着对方的意思抬起头—— 孟瀛月眼中噙着笑意,用着熟悉却陌生的奇异语调感叹着: “人类不就是这样认识事物的吗?” 苏逸昙终究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人的边缘。她把眼镜摘下来,泾渭分明的界限从来都是错觉。 孟瀛月把她揽进怀里,让她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任由泪水浸湿衣服。 已经过了最黑的时刻,天渐渐亮起来了。

七月十九日,早上六点半。 孟瀛月牵着苏逸昙的手往山下走,两个人都没说话。经过白韵清流的时候孟瀛月没有停留,只是淡淡地说:“我听了太多别人的愿望,也想找人来听听我的。” 早晨的山渐渐苏醒过来,鸟儿接二连三地叫起来了。苏逸昙没有等到后半句话,颇为不解地看向对方。 没有回答。 孟瀛月拉住她,撩开她的额发,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赠予了一个属于白鸟的、属于神明的吻。 孟瀛月决定的事情不会说出来,而是会去真正做出来。

等苏逸昙再缓过来时,她已经站在山下了。 孟瀛月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苏苏,还好吗?” “嗯,我没事。” “那就好。” “你回来了。” “我没有离开过。” “唔……” “我只是暂时不在最前面而已。” “走吧,该回去了。” “好。” 202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