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 #RIB #Sylvia
维丽娜·赫斯特瑞刻：
展信佳。 很抱歉，上次分别后整整三年没有给你写信。在这段时间里我做过各种尝试，可是一句给你的话都写不出。一拿起笔我就会想起你紫色的眼睛，和我们经历过的每一场雨。对于这些我本应有许多要说，但事实却是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梅洛告诉我如果说不出就不说了，而我想这只是因为你没有对我发问——只要你问，我是什么都愿意说的，所以我想这封信不如从你留给我的问题开始。 “历史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问题时的惊讶。维丽娜，即使你不怎么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家族，我也猜得出它和“历史”这个概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的姓氏、你的观点、你的气质，它们无一不证明着历史是你的归宿。我很难想象你去做别的什么事业，即便你当初在历史课上根本不听讲（但你同时拿到了班级第一）。在学生时代迷茫更多的人是我，而不是早早定好人生目标的你。所以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要问历史的意义。 三年前的我写下的开头与这相差无几，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你的问题出人意料。不同的是三年前的我尝试去理解你，给你一个我认为你会得出的满意答案；而如今的我只想和你谈谈我的经历，然后给出我的答案。你写出这个问题的缘由可能要永远成谜了，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再纠结于此吗？ “西尔，本来就该这样。”你很大几率会这么说，心情更差的时候只会扔给我一句自作多情。可不论怎样你总要避开我的视线，我是后来才发现你有这样的习惯。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冷静坦荡、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你的眼睛却不会说谎。你的眼睛里藏着话，只要我多问一句，你就会告诉我一切。 和现在的我一样。 现在的我也有这样难言的故事了，但我没机会问你想不想听。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写下来，但不是现在，也不一定给你。 我们还是聊聊历史吧。对我而言，历史就是发生过的事情，是已经失去生命力的灰烬与残骸。它们顽固地驻扎在每一个不起眼又不容忽视的位置，怎么也摆脱不了。我当下的每一秒都笼罩它的阴影之下。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去直视历史，又没有梅洛那样的坦荡去面对未来。我在“现在”的夹缝中踯躅，而夹缝本身可能并不存在。 维丽娜，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历史就是过去”的论调。我只是在想，我们的经历应该也能算作历史。说不定在百年之后，赫斯特瑞刻家主与朋友的往来书信就会进入图书馆档案室，而我也能在你的生平里占上寥寥几行。过去发生的事是不会再改变的，能够发生改变的只有书写历史的人，我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好吧，你看出来了。我希望历史能成为一个客观的概念，却又在说服你（或许是说服我自己）的过程中发现这不可能。所以你不问我历史的概念是有道理的，我对此说不出更多了。 抛开这些悬在空中的抽象概念吧，讨论它们只会使这封信变得冗长。 绕了一圈，我好像只有自己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了。留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你在一个千年古国留学的时候。我跟着热情好客的室友逛遍了名胜古迹，她的黑发总让我以为是你和我在一起走了全程。梅洛每次都劝我多看看自己，可我看什么都能想到你。你肯定喜欢这些历经风雨的砖石瓦砾，也会喜欢这里将历史传统刻进生活的人——你比我更适合这里…… 维丽娜，我不想把历史的问题留到下一封信了，我要解决它。三年前的闹剧已经有些遥远了，我或许也可以试着回头看一看，或许心里不会那么难受。所以拜托了，再给我一点勇气和耐心。 我不知道你和梅洛到底因为什么而起了争执——毕竟你们一直在起争执，虽然要我说这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因为你的过度解读和梅洛的暧昧不明。我只是有种感觉，事情的起因有必要追溯到学生时代。当时的我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莫名的情愫淋湿了整个人。那么当时的你又看到了什么？你们一直有所隐瞒，我早就不再有心思去猜测推理。只是，维丽娜，请你回答我，你当真没有和我一起看过一场雨吗？还是说，有无根本不重要，这只是你的历史中被一笔带过的略写。 维丽娜，我不甘心，我一直都不甘心。我想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些什么，我想成为你不可或缺的存在。你知道吗，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举起枪的。即便我不知道那一天你和梅洛在争执什么，也不知道是你们当中的谁带了枪，又是谁把它扔到一旁。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开的枪，也不知道所谓的保险到底在哪。我只是看着你的眼睛，它们还像初见时那般美丽。 梅洛说这不是我的错。这话让他来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恶灵附身的超自然说法只能给我些许安慰。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有那么一刻我确实是想要你去死的。我看着你眼中的紫色火焰慢慢消逝，我看着它燃尽了你我的一切，我看着它成为过去，成为历史。这使我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和愉悦，就像是看完了长篇小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雨，紫色的火焰一直在我的夜里燃烧。直到一年前我才不会被有关你的噩梦惊醒，因为所有的一切已经化为灰烬。我把它们扫进角落，在陌生的国度和城市过着没有你的生活。最初，我会把所有在细雨中打黑伞的黑发背影都看成你，我会想到你。但随着我的时间一点点向前，过去的也就只能成为历史。 “历史是一堆灰烬”，我想确实如此。 室友告诉我，他们会在暮春前给死者扫墓，在初秋的十字路口给死者烧纸。我对前者有些畏惧，毕竟我缺席了你的葬礼，不愿面对冰冷石头上刻着的一生。很自然地，我对后者产生了向往：你跟我并行在街道上，悄声跟我讲着有关这习俗你所能想到的事，紫眼睛里反射着火焰。总不该是只留我一人，让我在灰烬中尝试点燃火种。可是当我真正见过了，我却因缺憾产生满足。昏黄的路灯下，火焰静静地燃烧，晚风带着悲伤和思念走过人间，不去问它们的源头姓甚名谁。 于是我想到，那句话还有后半句：“但灰烬深处有余温。” 一周前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三天前我开始给你写这封信。 前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梅洛，他托我给你带句告别（以及本人不承认的想念）。 昨晚下过暴雨，我一早醒来是个晴天。 最后，维丽娜，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我爱你，再见。”
你的， 西尔维娅·普莱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