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se Macabre

骷髅之舞 #Aquaria #Lycra

今天是个下雪天,雨夹雪。 莱卡·蒙塔格推开门,收起伞立在一旁。冷风跟着挤进来,还没穿过门厅就融在笑语和香气中。温暖的气氛包裹着她,舒适而慵懒。她拿手慢吞吞地安抚因潮湿而略有打卷的头发,把它们束在脑后。 很不错。镜子里的女性勾起微笑,细银链在脖颈微微闪光。 她走进屋,一眼就看到亚瑟·阿诺德正坐在背对门厅的沙发上。他可太紧张了:打了发胶的头发跟着底下颤抖的脑袋一起晃着人眼,紧绷的身体把剪裁得当的西装愣是穿出了不合时宜。莱卡想要吹个口哨,刚张嘴又抿上唇。她抱着大衣静静挪过去,伸手掏兜的同时看着他僵硬地应付他人的搭话。在对方离开后他明显松了口气,稍微靠了靠沙发背。 莱卡从后面捏了捏他的肩,在阿诺德转头的同时伸出手指点在他嘴唇上,让他不得不咽回嗓子里的尖叫。 “晚上好,先生。希望我没让您等太久。”莱卡收回手,同时迅速拿起相机拍了张照,“来吧亚瑟,咱们换个地方聊?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阿诺德长舒了一口气,跟着莱卡起身离开。酒精和暖气让他的脸微微发红。莱卡想,刚才这张莱纳德肯定会喜欢。 “我衷心希望能多占用一点时间。”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后,阿诺德开口说,“抱歉,我不知道洛伦茨跑哪里去了。他说要去喝点什么就再也没回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莱卡眨了眨眼,点点头表示理解:“没事,把东西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啊,那……那好吧。我会尽快转交的。” “没事,你自己拿着用也行。”莱卡掏出一个纸袋子递过去,“好心提醒,你可以先帮莱纳德验个货。” “什么?”阿诺德打开袋子,借着屋内的光辨认着里面的东西。 “这是千维系统。”莱卡说,“据我所知,你们需要这个东西。” 阿诺德手一抖,险些把袋子掉在地上。“这……这是那个传说中的……” “嗯哼,如假包换。我觉得呢,这样的东西应该交给能发挥它最大价值的人。”莱卡凑近了一些,拿指关节敲了敲里面的硬盘,“过了这么久,该出现下一个传奇了。有任何问题欢迎您随时致电,我静候佳音。” 说完,莱卡也不管阿诺德作何反应,径直回到屋里。她是来吃晚饭的。为了这个目的,适量无意义的寒暄和交谈可以接受,权当佐餐。不过在更为放浪的夜间活动开始前,她已经重新走在街道上了。

雪片纷纷扬扬,路上鲜有行人。莱卡步履轻松,随手甩着没撑开的长柄伞。今天完成了一件事,值得奖励自己。于是她调转方向,拐进老旧的街巷。这里还未有人踏足。混浊泥泞的雨夹雪已经看不见了,洁白的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她穿过老巷,熟门熟路地翻进墓园。 莱卡行走在墓碑中间,远处的树枝传来几声鸦鸣。她背过上面的名字,为了锻炼贫瘠的头脑。她平生最恨读书,看超过五行字就会头疼。然而诚如斯言,如今信息才是最锋利的武器。最开始她完全看不懂,几度想要撕碎面前的纸张。有一次她真的撕了,漂亮的花体字落了满地,再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之后她买了复印机,开始随便撕。撕完再把复制品的碎片归拢,点起火来慢慢烧掉。真正珍贵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如果它有复本或能被取代,那么它就没有真正的价值。她无数次注视火苗将碎片燃烧殆尽,仅仅留下纸灰。 轻轻吹就能吹起来的纸灰,她一次都没吹过。 墓园尽头有块靠着森林的空地,人们说这里闹鬼。莱卡听说后扛着铲子掘地三尺,最终也没挖出哪怕一个松动的棺材板。几天之后传闻变成了空地的掘墓人每晚在墓园游荡,挖开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坟。一时有不少所谓的神秘学家和驱鬼专家带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过去乱戳一通,最后得出的结论说白了还是没有结论。等人们的兴致过去,空地重归冷清。 莱卡踏在少有人驻足的空地上,缓缓哈出一口白雾。她把伞搭在约翰·史密斯的墓碑上,然后伸手把脑后的发绳解下来。亚麻色的长发微微卷曲,翘着尖从空中接起新鲜的雪花。 没多久又是圣诞节。今年来我这边聚吧,黛西前两天打电话的时候说,熊猫现在离不开人。她还是那样冷静的语气,不同的是现在的莱卡能听出背后的未竟之言。她或多或少有点预感,聪慧的黛西姐估计早早规划了自己的结局。 这是一种能力,莱卡想,她这辈子都得不到的能力。她看不透的时候从来都是见招拆招,用的就是厄休拉告诉她的秘密武器:真诚和模仿。既然掩盖不了自己的想法,那不如把它放大十倍表现出来;表现的方法因人而异,最省力的就是模仿对方的口吻。她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在世界的舞台上转了二十六年,直到一头栽进卡森德拉的那一天。 错误的开始。莱卡叹了口气,但她没打算制止。在对待阿道夫·卡尔这门学问上她修了个不及格,主考官为了避免她重修而停掉这门课——这当然是说笑,毕竟主考官根本没把她列进来,是她自己闯进来的。她着迷于他身上危险的部分,自觉自愿递出最宝贵的筹码来邀请对方与她跳一支注定无望的舞。如果他真想要她的命,那她从最开始就输了。合乎礼仪的谈吐足够应付二十六岁的莱卡·蒙塔格,有时来了兴致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拨乱她的心弦。

莱卡抬起胳膊,对着虚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可比她几年前那套粗糙滑稽的礼仪要精细多了,毕竟是专门练过了。斯嘉丽得知此事后先是翻翻白眼,随即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学这虚头八脑的东西不如来跟我干。 “哈迪森家的小姐,那自然不错。” 莱卡从空气中拉过幻影,搭好了准备姿势。面前的人嘴角上扬,露出公式化的微笑。 “我和姐姐关系再好,这也还是不一样。”莱卡撇撇嘴,“总算舍得和我讲话了?” 幻影眨了眨眼,金黄在雪夜闪闪发光。 阿道夫教了她很多,这是之后才意识到的事:第一,不要相信过去;第二,真相只能自己探寻;第三,少沾不明白的东西。对于人生目标是和危险共舞到世界尽头的人来说,这确实算得上忠告了。只可惜她当时满腔激情,一句都没听进去。 于是说回来,她学的这些知识也好礼仪也罢,都是为了从各个角度武装自己,好让她能尽可能地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毕竟她不善于计划,而临场决定往往容易忙中出错。 “我可真是……如履薄冰啊。”莱卡小心地避开已经冻上的地面,尽量让自己不要摔倒。幻影轻轻笑了笑,虚握着舞伴的手帮她保持平衡。 “都活到现在了,对自己有点信心吧。” “信心?我只有随时死去的觉悟。毕竟嘛,我是军人出身。” 战场的死里逃生其实令她更恐惧死亡。她经常在梦中惊醒,喘息着祈求着自己要永远永远活下去。生命是美好的,有那么多的未来可以期待,有那么多的明天可以到来。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愿意永远都只为当下担忧,这样她就能拿稳她的枪。但在那个矿洞,海水倒灌的痛苦来得真切,告诉她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她想对禾造言说别管我了,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救救我。 雪还下着,莱卡的头发湿了大半。水滴顺着发丝滑入脖颈,冷得她一激灵,顺势转了个圈。她的觉悟是积累而来的,其中来自卡森德拉的碎片占了大半。今天已经太晚了,她断开了思路,专注描摹眼前人的模样。 “你最擅长的事情是让我伤心。”莱卡借着扑入怀中的动作在幻影的耳边轻声说,“真是狠心的人呢。” 幻影微微错开头,避开了莱卡的唇。下一秒,双方按照舞步后撤。莱卡的步子迈得大了些,最终还是没稳住。她在摔倒的瞬间就地一滚,躺在雪里不动了。只是可惜舞已经到了尾声,差一点点就能圆满完成。 莱卡闭上眼,雪花在脸上化开,自眼角滑落。细银项链串着的戒指搭在她的胸口,随着心跳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