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

骰子滚落在地,提前敲定了命运的走向。 #灰烬指南 #安德雷

安德雷转手插上门卡,细微的电流声唤醒了房间。他甩开双肩包,蹬掉鞋,脸朝下扑倒在双人床上。 电流嗞嗞作响,挑拨着他的神经。安德雷的思绪漂游着,顺着烬二外留学生宿舍的水帘洞滑落到亚特兰蒂斯的喷泉。 他的故乡,亚特兰蒂斯。海妖永不停歇唱着沉醉的歌,酒液与金钱牵引着无数凡人来此抛却烦忧。时间永远停滞在最狂热的夜晚,并不因某个人被打回冰冷的白昼而挪动分毫。彼时的他正摊在沙发上,手上转着两颗骰子。包厢的隔音堪称微妙。声音像是穿过海水,暧昧地咕噜噜吐着泡,在黑暗中哄诱少年陷入梦乡。骰子滚落在地,提前敲定了命运的走向。 安德雷翻了个身,侧过头面朝窗户的方向。紫平的十月秋高气爽,透过厚重的窗帘微微露出明艳的阳光。亚特兰蒂斯没有这样的光,即便是有也不曾与他有关。他睁眼所见即是柔和的人造光,记不住名字的男生正一边道歉一边把他往屋外带。他当时还没睡醒,手里抓不着东西便迷迷糊糊地问骰子去哪了。 这是你掉的吗?陌生的男人捏着骰子问。安德雷意识到这是包厢的客人。身边的男生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安德雷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于是他点点头,向对方伸出手。男人把骰子放在他的掌心,然后握着他的手腕拉他过来坐下。他点了酒水,还为安德雷点了饮料。 陆续有人进来,不一会包厢就热闹了起来。安德雷顺从地满足着客人们的需求,顶着他们暗沉的目光咽下半杯饮料。起效很快,没一会安德雷就感觉自己全身发软发烫。 他瘫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男人的腿。他手里的骰盅被换成了男人的阴茎,他们指导他手交。精液射在他手里,安德雷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伸出舌头舔舐掌心。他清透的眼映着污秽的白,看上去无辜又色情。 海妖的歌谣在他耳边响起,他自此懂得何为极乐。男人们喂他吃什么他都尽数咽下,不多久便上了瘾。他与男人交欢,有时也接待女客。他赚来钱又转手投入楼下的赌场,不幸赌输了便再献上自己。他的母亲不曾知晓这一切,直到有客人要他与母亲当场做爱。他做了,从此他只喊女人的名字,唯有欢爱时才称她为母亲。再没多久,女人死在了客人的争执中,开枪的是捡起他骰子的男人。当天晚上男人把枪管塞在他后面,宣告自此之后他便是安德雷的所有者。 安德雷说不,然后他第一次惹怒了男人。他被揪着头发拎起来,疼痛让他瞬间放弃了所有。他抽着气,带着哭腔求饶。男人松开手,安德雷顺着重力滑坐下去,被后面的枪管捅到了最里面。他不敢说什么,只是眨着盈满泪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对方的手上。男人笑着骂他婊子,单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安德雷徒劳地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他在想最初那两粒滚落的骰子。外界的声音被包厢柔和成意味不明的低语,就算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会变为浅唱低吟的抽泣。安德雷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男人的声音听不真切。他沉浸在翻滚的气泡中,耳畔塞满了嗡鸣。气泡砰地炸开来,像是海底的烟花。 血溅在安德雷脸上,他对上了另一双清透的眼睛。

手机振动的嗡鸣把安德雷唤回了现实,他滑开手机,懒懒地接起电话:“我到了。” 对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在门口,过来开门。” 安德雷挂断电话,找了两分钟鞋之后才慢慢蹭过去开门。他挂上最为无害的微笑,跟门口站着的人打招呼:“上午好啊,詹姆斯舅舅。”他边说着,边拉过对方身侧的行李箱往屋里走。 詹姆斯·戴雪没说话,顺手合上门打开灯。安德雷拖着行李箱转了好几圈,最终找了个位置放下,不情不愿地坐到詹姆斯边上的另一把椅子上。 “詹姆斯舅舅,我这点小事就不用你跑一趟了。”安德雷抢先开口,“我开学以来表现良好,不该沾的一样没沾,什么事都没有。” 詹姆斯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安德雷就怕他这样,沉默着拿清透的眼睛盯着自己。当他得知安德雷的愿望是把女人的骨头做成骰子时,他用的也是这样的目光。安德雷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他最后同意了。 “啊……就是那个,反正他们都联系你了,那肯定都跟你说了是怎么回事嘛……”安德雷挠挠头,“总之就是这样,没什么事。” 詹姆斯又盯了他一会,然后说:“他们的确提到了一些情况,但我更想听你为我讲述一遍。” 这句话的意味就不一样了。安德雷转转眼睛,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开口。詹姆斯很少要求他复述,一般只在真正涉及到安德雷本人想法的事情上才会这么做。而这就意味着几乎没有。早在詹姆斯刚带他回去的时候他就坦白过,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毫无感想。接着他挑衅地和这位凭空冒出来的舅舅说他不止一次上了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知道。他等着对方骂他,毕竟所有人听到之后都会骂他。但詹姆斯什么都没说,转而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他想听他自己说。安德雷看着詹姆斯与他相同的红发和瞳色,头一回认识到“遗传”的含义。 詹姆斯在逼他——也不能算逼,毕竟他同意了——戒掉不良嗜好的时候说,他只管他到大学毕业。这之后安德雷可以自由生活,但在这之前詹姆斯有必要尽到作为长辈的责任。事实证明他到现在为止都做得很好,不仅让安德雷戒掉了大部分恶习,同时还让他三年速通义务教育并学会了中文。虽然安德雷到现在依然怀疑那份录取通知书是砸钱砸出来的,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如今人模人样的事实。 他没什么向詹姆斯隐瞒的必要,况且詹姆斯是唯一一个听他说话的人。逢场作戏和真情错付是他从小就见的保留节目,人性的底线在亚特兰蒂斯的歌声下跌进海沟。安德雷从小到大都把没心没肺奉为圭臬,直到詹姆斯的出现。他很感激詹姆斯,但他没有任何能拿出手的回报。他能做的只有遵守好詹姆斯给他立下的规范,然后尽量少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这件事……很难说不是一个麻烦。 安德雷顾左右而言其他,说起了最近听不懂的专业课。他想起当初詹姆斯拿着戒尺,跟他说所有中国的老师都会有这样一把尺子,如果学生没有听讲就要挨打。事实证明詹姆斯在吓唬他。 然后安德雷说起社团。他上学期为了证明自己完全适应校园生活报了民研社,而这也许是他接触这堆麻烦的最初起点。他跟詹姆斯谈起哈桑,谈起玉续缘,然后谈起参与到这场烬二外冒险中的所有人。 詹姆斯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在他停下的时候推过来桌上的矿泉水。安德雷注意到他没有对任何一个词产生疑问,无论是“玉氏奇门”还是“奈亚拉托提普”。 “总之就是这样。”安德雷捏着甜甜的语气说,“詹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詹姆斯没搭理他,直接问道:“你的耳环呢?” 安德雷抚上耳垂,却没有摸到熟悉的金属三角。房间内一时无声,只有冰箱接通电源后制冷的嗡鸣。 “抱歉……我不知道丢到哪了,完全没有印象。”安德雷艰难地说。詹姆斯再三强调过耳环的重要性,安德雷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什么,但他决定遵守这条规定。他希望詹姆斯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希望他误解自己。 詹姆斯叹了口气。他动手摘下自己的耳钉,边拿酒精湿巾消毒边说:“那就戴我这个吧。” 安德雷偏着头没有回答,他假装自己被冰箱的嗡鸣吸引了。事实上这声音确实有些难以言说的规律。 “是款式不喜欢吗?”他听见詹姆斯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飘过来,“你还想要之前的也可以,我过段时间寄过来。别的款式也可以,看你。但这段时间就委屈一下吧。” 安德雷记得这对耳钉。他顺着对方的眼睛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耳畔的银光。血液在他的脸上凝固,他怔怔望着对方收起枪,踹开男人的尸体,然后朝他伸出手。 詹姆斯抓过他的手腕,把耳钉放在他手里。安德雷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神,连忙接过来戴上。 “最近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太寻常的东西?” “没有……?”安德雷晃晃脑袋,嗡鸣声消失了。应该只是冰箱的定期制冷,他想,这很寻常。 “明白了。”詹姆斯说,“那以后就戴这个可以吗?备用的那套你要什么款式?” “还是之前那个吧。”他现在也听不到电流的声音了,所以这算是什么?某种屏蔽器吗? “安德雷,如果你想,你可以提问。” “啊?没有,我没有问题。我只是在想……” 安德雷想起那日在楼顶的混乱时刻,所有人都很不寻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缺了什么东西,怎么也站不起来。当时他忙着爬过去找白橘救命,后来又忙着哄走把哈桑认成妹妹的石酒,这点诡异的缺失就被抛在脑后了。 詹姆斯听完后肯定了他的猜测,这对安德雷来说足够了。他不是很想知道在这后面还藏着多少暗流,也不想了解其中多少会与他有关。他永远都没法像禾右秦那样坦然地说出“知识是美丽的”这种话,他宁愿一辈子沉浸在谎言和无知构筑的安全与快乐中。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事了。”詹姆斯的语气忽然一变,安德雷感觉他有些不怀好意,眨眨眼等着后半句话。 “这几天我给你找了份实习。” “实习?!可我才大二,而且现在是假期!” “安德雷,我了解了一下,你的许多中国同学早在大一就已经有了科研和实习经历。而你当下唯一的科研项目……”詹姆斯咳了两声,安德雷感觉他好像是咽回了什么刻薄的话,“至少需要更换一位靠谱的指导老师。” “这倒确实是……不过实习就不必了吧!” “对方给的工资不低。” “不去!我现在手里有钱我为什么要去打工啊。”安德雷见詹姆斯若有所思,赶紧接着说,“我这是正经钱,这是我要来的科研经费!呃不对……反正绝对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是我和朋友一起办项目赚的,对,我自己赚的钱。” “那你假期还有别的安排吗?” “我要学习。”安德雷一挺胸,自豪地说,“我就喜欢在假期学习,这样上课就能摸鱼……呃……” 詹姆斯带着笑看他,安德雷最终败下阵来,蔫蔫地答应会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