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

if莱卡和阿道夫之前就见过,但是他们忘了。 BGM:德沃夏克-幽默曲 #Aquaria #Lycra

晨光落在雪上,投射到眼中是一片茫然的白。阿道夫·卡尔看得眼晕,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两步,靠上灯杆才勉强没有摔倒。鸟儿惊得从枝头弹起,鸣叫着掠过空旷的街道。枝上的积雪纷扬而下,星星点点落入他的发间。 这里离学校并不远,没准有熟人会经过。阿道夫拿指甲掐了掐掌心,深吸口气打算先重新站稳。但他的身体有如灌铅般沉,耳边的嗡鸣和眼前的虚像更拖着他往下滑。现在要么像个醉酒的傻子扒着路灯不放,躲开弄脏衣服的厄运;要么像个突发恶疾的病人靠着路灯滑坐下去,至少能避免被当作精神失常。 糟透了。 黑发的青年不甘地闭上眼,不愿再看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在心里想着论文想着讨论想着杀死奈亚拉托提普的一百种方法,似乎这样摔倒就能容易些。他听得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那么多人,他们在笑他。而他别说反击了,就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记下这些人的声音,等到以后再连本带息将自己今天失去的讨要回来。 从头到尾都糟透了。 他感觉自己倒在了什么温暖的东西上。那东西戳着他的胃,让他有点想吐。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笑声越来越大。他们肆意谈论他不幸的父母,嘲笑他的愚蠢…… “喂,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阿道夫猛地睁眼,喧嚣消失了。冷清的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群,有的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她拿手支着他脱离控制的身体,让他不至于摔倒。但这孩子好巧不巧一手顶着他的胃,一手顶着胸口,位置之准确刁钻让他怀疑这是有计划的谋杀。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要去医院吗?我要帮你叫救护车吗?”女孩见他不说话,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其实医院不是很远,过十字路口左拐就是。等一下,你不要倒在我身上啊!啊啊啊死人了——” “安静!”阿道夫抓了两下才抓住女孩的肩,借力把自己支了起来。他喘着气,狠狠瞪着面前的孩子,在脑海中匹配着相似的容貌:带点自来卷的亚麻色短发,橙红色的眼睛,普通品牌的衣服……还好,看样子只是个路过的小女孩,而且似乎有点傻。 女孩歪歪头,颇具安抚意味地把脸往攥着她肩膀的手上靠了靠。她的脸暖融融的,热量顺着往阿道夫身上流动,多少缓和了他的眩晕。 “你好点了吗?” “还没完全好。”阿道夫试图挂上微笑,但他估计这看起来只是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谢谢你,好心的小姐。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可以扶我去边上坐一会吗?”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那是个很好的位置,大半被树丛遮挡。 女孩搀着他走过去坐下,然后自己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另一边。她支着胳膊盯看他,同时自娱自乐地踢着边上的积雪,扬起阵阵白色的烟雾。阿道夫尚未完全脱离眩晕,没心思搭理精力过于旺盛的孩子。他希望对方能稍稍读懂一点气氛,自己正需要独处的空间。况且说回来,她就这么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过来是不是也太不谨慎了。 “你吃巧克力吗?”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撕开封套掰了一半递过去。阿道夫扫了一眼,最普通的好时牛奶巧克力,他不吃这个。 “吃点吧。”女孩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伸手把巧克力搭在他的手上,“你看起来很冷,吃点就暖和了。真的,我试过,真的很有用。其实应该喝杯热可可的,你知道热可可吧?它就是液体的巧克力……” “我知道,而且我在出汗。”阿道夫生硬地截断了她的话,他不想听一个半大的孩子用贫瘠的语言和自己科普巧克力与热可可。他还在冒虚汗,脑中和胃里都有如翻江倒海。这位该死的小姐就不能让可怜的阿道夫·卡尔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吗?他白了一眼,女孩还在以一种傻到冒气的关切眼神注视着他,手上握着她廉价的巧克力。 好吧,他现在确实需要补充一点能量才能以更好的状态回去。阿道夫纡尊降贵地捏过递到他手边的巧克力,然后见女孩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哇!”她轻轻惊叹,然后用更小的声音嘟囔着,“就像喂小动物一样。”她边说着边扒开自己那半的锡纸,啃了一大口巧克力,快乐地咀嚼着。 阿道夫权当没听见,隔着锡纸掰下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慢慢咬碎。能吃。他给出的最客观的评价就是这个。忽略色香味等等评判标准,它好歹在缓慢地起到应有的作用。 “所以,‘安静’是什么意思啊?”女孩在咽下第一口和吃第二口的间隙发问,“我没学过这个词,虽然它听起来挺熟的。” 阿道夫顿了顿,然后说:“这是法语,和英语的安静有着同样的拼写和意思。”要不是她问起来,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用了母语。 “原来如此!”女孩点点头,然后学着他的口吻说:“安静!” 阿道夫挑了下眉,她学得还挺有模有样。他等着女孩傻笑着又吃了一口巧克力,然后用温和的语调问:“请允许我对你再次表达感谢,可爱的小姐。我是否有幸能知道你的名字,方便之后投桃报李?” “我叫蒙塔格,你呢?” “A……岸,我叫岸。” 女孩不疑有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谢你的巧克力,它的味道还不错。”阿道夫的脸色缓过来了不少,他找回了自己惯用的微笑。“那么蒙塔格小姐,很抱歉我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没关系的吗?” “没事的啊。”女孩吃完三口后把巧克力揣回了兜里,“我本来就是出来随便玩玩的,能帮上你不也挺好的吗?” “啊,蒙塔格小姐是本地人?”怪不得她不怕出事,这附近的治安还算不错。 “不是啦,我是来过周末的。爸爸妈妈都有事,我们来朋友家住。” “哦?我还以为……毕竟你对这附近的建筑看起来很熟悉,很明确地指出了医院的方位。” “还好啦,多少还是来过几次的。”蒙塔格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医院是因为上次去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阿道夫露出很是关心的表情打量着女孩。她这么……活泼,不像是有什么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关注,女孩不好意思地拿手指卷了卷头发。 “上次是哥哥崴到脚了所以去的医院。他们不放心我自己在家,所以让我跟着一起去了。” “哦,希望令兄一切都好。” “他早好了。”蒙塔格乐了,“这还是夏天的事呢。” “那就好。”阿道夫掸掸衣角蹭到的雪,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女孩的话。她没什么防备心,几句话就熟络了起来,开始分享她那普通又平常的生活。阿道夫很快就了解到她家在圣迭戈。她的父母辛辛苦苦工作十多年直到现在还经常出差,这才令她家现在勉强称得上中产阶级。她有个大她四岁的哥哥,今年就要上高中。她和哥哥很亲,在没人照顾的周末和假期兄妹俩就会来朋友家住。女孩现在小学五年级,成绩勉强说得过去。她是讨厌看书的野性子,喜欢到处乱逛。简而言之,一个随处可见的,令人厌烦的,精力旺盛的单纯小女孩,而且还有着奇怪的固执。她连自家的门牌号都快报出来了,却死活也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好朋友才可以叫名字,所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女孩郑重其事地说,“不过,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朋友了,那时候再交换名字吧。”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何况他们根本不会再次见面。阿道夫打断了正手舞足蹈地描述着糖果仙子的女孩:“蒙塔格小姐,时候不早了。” “啊?哦,你要走了吗?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我很好。”他凑到女孩的面前,压低了嗓音说,“倒是你,可爱的小姐,轻率地帮助并信任陌生人并非明智之举。但凡我要做些什么,你就已经……”他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满意地看到女孩愣住了。她橙红色的眼睛微微张大,似乎是不相信刚刚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会突然翻脸。阿道夫眼神微暗,这样的傻子活该被骗到家破人亡。今天就当他好心,免费帮着蒙塔格家完善青少年安全教育。 “唔,但你需要帮助啊。”女孩撅着嘴,双手轻轻插兜,“而且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你不是那样的坏人。” “那么多谢你的信任,可爱的小姐。”言已至此,他便从长椅上起身道别,“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女孩挥挥手,最后给了他一个笑脸,“后会有期哦,我会常来这边的。” 说完,她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跑远了。阿道夫顺手把只吃了一块的巧克力扔进垃圾桶,拍掉手上沾染的甜腻味。在借着树丛的遮蔽整理了衣着后,他才漫不经心地绕回到街上,看也没看那根路灯杆一眼。

又是落雪的一天。莱卡步调轻快地走在街上,长柄伞在她手中甩出漂亮的弧线。阿道夫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梳理着记忆。 当年的莱卡·蒙塔格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真的与他在十几年后再次相见。她不像是记得这件事的样子。虽然相比起来,他的变化并不算天翻地覆。她若是有心,多少还是能从记忆中挖出些蛛丝马迹。然后以她的性格,这么大的把柄必然是要拿来对自己用的。他甚至可以想象莱卡抱着一大捧好时牛奶巧克力来挠他的门,然后用甜到发腻的口吻说好久不见。 那要比火锅底料可怕太多。 阿道夫跟随着生者来到墓园,坐上了他的老位置。这是个很好的位置,在枝桠的掩映下仍能清楚地看到空地上的莱卡。她最初把这里刨了个遍,闹出的动静太大而不得不避开一阵子。等风浪过去,她踏上重新填平的土地。有时仅仅是沉默地站着,有时也会来回走动,更多的时候她会跳舞。 莱卡跳得称不上出众,但她把握了这门艺术的精髓。她能自然地配合不同的舞伴,和他们共同沉醉于虚幻与真实交织的时光直至乐曲终了。她从不拒绝社交性的舞蹈,欣然接受的同时为对方严密划定发乎情止乎礼的界线。能令她洋溢真正喜悦的当属她的朋友们。在那些小小的私人聚会上,哈迪森小姐和金斯伯格律师都愿意陪她一起。她还会找斯卡莱塔——现在应该称之为另一位蒙塔格——跳舞,在拌嘴和互相踩脚中获得乐趣。有机会她还会和奈亚拉托提普跳舞,橙红的眼眸总在这时闪着明亮的光。而在与空气共舞时,她会展开自己的氛围,将之笼罩到无需舞伴也不显残缺的程度。 今晚是约翰·史密斯充当伞架。莱卡散开头发,抬眼看着雪花发愣。 她对冬天和雪夜总有格外的执着。阿道夫叹了口气。如同回响,他听到了另一声叹息。莱卡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里蒙着雾。悬在空中的手臂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显得那样孤独。即便是被迫观看蒙塔格生活实录的他,也鲜少见到如此脆弱的莱卡。这并非拿出来当作武器的刻意示弱,而是货真价实的脆弱。 前几日她独自入眠时半夜惊醒,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时隔快一年的又一次应激反应,莱卡用的还是那套背诵死者姓名的老办法。死者的顺序每次都颠三倒四,但最后她总会以他的名字作结。 鬼使神差地,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接住了莱卡·蒙塔格的手。 她并不意外,反而亲昵地嗔怪他的沉默。阿道夫眨眨眼,她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出于一种关怀,他任由对方掌握节奏,只在必要的时候稍微做出调整。他见过的莱卡总是活泼又轻快,眼里满是对于自己的关心与好奇。分明不记得过往,却能于再会时依旧纯粹。她不当如现在这般易碎,而加固她又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他有意带给她一支值得怀念的舞,是为了他还能在生死的间隙中窥得永恒。这无关那点旖旎的心思,不过又是一次各取所需的交易。 但那可是莱卡·蒙塔格,阿道夫无奈地避开久违的偷袭,然后更加无奈地看着她躺倒雪地。她拿手背挡着眼睛,喘息间带着微不可闻的啜泣。他应该离开了。一次这样的奇迹足够让她深深地记住自己,永远和他一起束缚在细银链穿过的戒指中。 分明从小就是能保护好自己的姑娘,怎么总是在他这里栽倒呢?阿道夫想起了女孩轻轻插兜的手,以及当时并未注意的一声“咔哒”。虽然美工刀算不上什么货真价实的威胁,但好歹能让她争取到几秒时间——如果她足够聪明,没有让武器落入对方之手。 “啪。啪。” 阿道夫猛地回神,下意识连退几步。子弹穿过他的身体,在雪地留下两个突兀的洞。莱卡举枪半跪,枪口对准他心脏的位置。 “夜安,先生。”她的声音很稳,只是脸上还带着水痕,“请见谅,一时间看到死去的故人站在自己眼前,难免有些情绪激动。” “蒙塔格小姐,这样的警惕心可保护不了自己。”阿道夫故作遗憾地摇摇头,“沉迷过去并非明智之举。” “那么您有何高见?”莱卡眯起眼,“不……我需要先知道您是什么,又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没想到我会有需要证明自己是自己的一天。”阿道夫耸耸肩,重新靠近莱卡,“如你所见,我现在大概是所谓的幽灵。”他们现在的站位多少让他联想到对方胡闹的求婚。他没想到这人真的言出必行,把他的骨灰做成了“更好的”戒指。 “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阿道夫跪下来,把手虚搭在莱卡握枪的手上。她在微微发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今晚的莱卡·蒙塔格实在反常,真说不好一会又要发生什么。他决定等下建议她去吃块巧克力。如果时间没有动什么手脚,那么最普通的好时巧克力就能起到作用。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她把枪收起来,拿着武器的莱卡·蒙塔格总是会比平时更难对付。 于是他看向那双燃着光的眼睛,轻声说: “诚如你所言,有缘便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