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饮

现在已经晚了，微寒的春夜已然过去，夏天来了。 #清明指北 #张天轸

风顺着未关严的窗户流淌，将窗帘也浸染夜色。夜色从织物的底角滴落，在地上蔓延开来。好在地上的电线对黑暗绝缘，接通的笔记本屏幕依然亮着稳定的光。桌上另几个显示屏则没那么幸运，全部在黑暗中陷入沉睡，堪堪倒映光影。 墙上的挂钟摆个不停，键盘哒哒作响，屏幕忠实地显示输入字符。

你好，恭喜你来到这里。 如果你只是凑巧点了进来，那么请收下我的赞美：你是一个幸运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那么多可能性中输入正确密码的。 如果你是我的同行，那么下面这些代码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它们是完全免费且开源的，欢迎你将其分享出去。 如果你认识我，那么对不起，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以后看到的我都是假的，请替我狠狠骂他们（虽然感觉也没人会假冒我）。 ...... 无论如何，我会在这里写下关于我的故事。

我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生命了。 从必死的结局中逃脱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更大的厄运的开始。这是经验之谈。 我从上一次生命的终点离开，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紧张之余，我感受到了一丝安宁。除去再度被神明附身令人有些难以接受外，我几乎是想要永远生活在这里了。作为带来好运的神明的一部分，总不会比之前更糟糕。 总不会比辜负所有人，最后还害死了他更糟糕。 过往的阴影渐渐淡去，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一直都在以“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为目标行动着，但是我有意无意间也卸了劲，流连于从未在现实见过的景色中。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适应新生活。我用自己的能力赚钱，还学会了骑马，看了写有世界秘密的魔法书，有了漂亮而强大的伙伴……我甚至会感谢曾经被它附身过，这让我在造梦的时候格外轻车熟路。 遗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当时的我这么想着。我在旅途中滞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当我再次回忆时，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确定我究竟还是不是我自己，亦或是某个神明衍生出来的意识。我越是陷入到幻梦的满足中，就越是感到虚无。我在渐渐丧失情感，丧失人格，丧失我之所以为我的一切。或许我也只是梦的无数化身之一，与其他化身一样各司其职；又或许这些都是它制造的幻象，我从头到尾都没能从黑暗中离开。 我开始害怕了。 我怕我再一睁眼重新回到只有我一人的黑暗，更怕我连这片黑暗都彻底忘记。 他会来的，等我醒来，就能看到他在我身边。

像是被烫到般，张天轸手一抖，飞速删掉最后一行字的同时身体向后仰，人随着转轮椅滑到了房间中央。 视网膜上的残影不骗人，也足够刺痛双眼。他扭头，对微微鼓起的窗帘突然起了兴致，试图从那条缝隙窥见夜景。只是余光不经意被唯一亮着的东西吸引，让他瞥到没来得及关闭的文档。光标在输入的文字后闪动着，正贴合钟表的节奏。 哒哒、哒哒。 屏幕熄灭了。借着夜色，张天轸在上面看到自己的脸，流着血的脸……曾是他喜欢的脸。 砰。 窗忽地被风拍上。张天轸起身去抠开窗子，把卷进去的窗帘放出来。 雷声滚滚而来，要下雨了。 他探出头，湿凉充盈鼻腔。现在已经晚了，微寒的春夜已然过去，夏天来了。阵雨说来便来，淋湿他也只是一转眼的事。于是他没有再关上窗，只是缓缓退回到椅子上，又慢慢滑回桌前。 张天轸重新唤醒了笔记本电脑，他今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大抵做不完了，他想。也没必要做完了。

于是我想起他。想起他问我你想不想活，想起他说如果你再催眠我就杀了你，想起他救了我，也想起他掐着我的脖子要我的命。

光标还闪烁着，正贴合心跳的节奏。张天轸磕磕绊绊打着字，就像是刚刚接触电脑的时候。

我想见他。所以我要醒来，醒来之后去找他。幸运的是我醒过来了，这样我才会在这里写下这些话。 毕竟，我们还没有真正告过别。

2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