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夕阳
维丽娜记得那天的夕阳在燃烧，像是晚饭的叉烧肉，泛着不真实的微甜。这或许是某种启示，暗暗敲响毁灭的晚钟；又或许只是天空的玩笑，在薄红的墙壁印下最后一个路过的影子。 她的周围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西尔今晚请假，回家去缓释过于紧绷的神经——五年级的不少同学都是如此。爱德华也不知去了哪里，倒很符合他这学年神出鬼没的形象。 梅洛也不在。维丽娜抖落脑中浮现的想法，她是有多无聊才会想起那个飘忽不定的梅洛。 维丽娜喜欢走学院里人少的小路，她会因避开人群而感到自在。但今天她走得没那么轻巧。晚霞和落日比平时要艳丽不少，它们把美丽的重量压在了维丽娜身上。她的影子跟着她一步步往前走，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换做平时她会和西尔维娅或是爱德华分享得到短暂清闲的快乐，可如今没有人在场倾听她。 “如果我的周围这么安静，那为什么要走小路呢？”维丽娜在静默中问。 没有人会好奇她的自言自语，西尔没在听，爱德华没在回答，梅洛从一开始就不在乎。 他们都不在场。 维丽娜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在静默的红色晚霞之下，在乎她或是她在乎的人没有一个在场。她被遗忘在这个角落，或许是因为她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她有点后悔拒绝了家族的月度聚餐，灾难般的聚餐也要比眼下的末日情形好上几分。 红色渐渐暗淡下去，维丽娜顺着过来的路慢慢往回走。
如果她抬头多看一眼，她就会发现教学楼顶层最西边的教室拉开了窗帘。跟每个学校都有的顶层空教室一样，它从来都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你真的不打算跟她说一声吗？” 本应被灰尘塞满的教室如今一尘不染，任由红色的晚霞照进来。窗边的人一声不吭，盯着黑发的女孩直到她进楼。 “爱德华先生？”梅洛见叫他没有反应，转身坐上讲桌继续对付他的晚饭。 整整一周了，爱德华每晚都叫他来这里。别的不干，就是为了清除所有的卫生死角。梅洛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又和别人做了交易，而这个别人恰好是生活部的洁癖部长。 好歹现在也是个有实体的灵魂了，打扫卫生都不能自己做吗？ 梅洛扒拉着没什么温度的米饭，随便吃上两口后放在一旁。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几个小时之后自己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个麻烦了。 他一抬眼，正对上爱德华的眼睛。 血红色，夕阳的颜色。
还有一周就要考试了，没有人希望因为紧张生病而影响成绩。于是当维丽娜踩着铃声进入晚自习教室，看到的只有零星几人。她欣慰地发现谢廖沙还在，心里安定了不少。 这个周末没有作业，但考试的压力迫使大部分学生自己找些试题来缓解焦虑。维丽娜摊开晚饭前准备好的数学卷子，拿起笔开始写。 题并不难，黑色很快就填满了试卷的空白，接着是红色。红色张牙舞爪地爬满整张纸，像血管一样跳动、膨胀、溢出…… “啪。” 笔滚落在地，维丽娜猛地一惊。耳边的嗡鸣慢慢散去，加速的心跳渐渐平缓。卷子被红笔划得面目全非，没法再看了。 铃声适时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 今天不宜学习。维丽娜将报废的卷子折起来，手下一顿，还是把它放进了书包。
大概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维丽娜甩甩头，背起书包向教室外走。她和值班的教授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回宿舍休息了。 楼梯间没开灯，维丽娜也没打算开。她刻意让自己融入黑暗——远离亮得刺眼的灯光和其他人复杂闪烁的眼神。她听到自己的呼吸，走廊里的零星话语，以及来自楼上的怪响。 好奇心诱惑着她去楼上看一眼，她便这么做了。久违的，对未知的紧张与新鲜感灌入双腿，引着她悄悄向上走。 楼上的声控灯还亮着，从半掩的楼梯门间透出光来。维丽娜在踏入光亮之前停住了脚步，直到灯灭仍维持着上楼的姿势。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走完最后几阶楼梯。 拉动历史悠久的楼梯门势必会发出声响，声响势必会让灯再次亮起，维丽娜势必会暴露——这正是她想要的。她无意呆在沉默的黑暗中，也不想面对教室里惨白的灯光。有红色的夕阳在她眼中燃烧，呼唤着她不管不顾地向前。 它认可她，它陪伴她，它吸引她。 维丽娜一把推开楼梯门。
“维……维拉，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这间教室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窗帘没有拉严实，足以让光亮从中挤进来。 “诶，你周末是在这里自习的吗？原来楼上的教室也可以申请开放啊。” 这不应该，维丽娜想。她没说话，顶层的走廊里只有她和西尔维娅的喘气声——她们是吃完早饭直接跑上来的。 “维拉，有什么东西一会再拿吧。又是新一周的语文早读，迟到的话……” “西尔你先下去吧，帮我占个位置。” “好吧。”西尔维娅显然不太放心，“还有五分钟上课，你千万要把握好时间。” “我会的。况且，就算迟到了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教室很干净。 维丽娜凭模糊的印象记得她那天晚上看到了爱德华和梅洛，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早上西尔回宿舍把她叫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睡了整整一个周末。 周五傍晚浸泡在甜菜汁般夕阳中的一切都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周一清早玉米粥般灿烂的朝阳。 可能只是做梦了。维丽娜这么想着，把门关上往楼下走。她本能地不是很想回忆梦的细节，这让她感到窒息。好在这是新的一周，她还有时间赶跑这种别扭的感觉。 “这周末究竟干了什么啊……”她在西尔维娅旁边坐下，捕捉住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感叹。 “什么？” “梅洛也请假了。”西尔指了指谢廖沙边上的空座位。 “梅洛也……” “赫斯特瑞刻小姐，赶快进入状态。”语文老师的声音从维丽娜身侧响起，“下周的这个时候你们已经在考场上准备考试了，我希望你们从现在开始就打起精神来提前适应。” 维丽娜翻开书，她打算下课后给梅洛发条信息，问问他周五傍晚的夕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