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消失后的夜晚

十八岁，成年快乐。我在心中默默记下所有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是他们让我的这一天变得没那么糟糕。我很感谢他们能记着我，能够给谎言和表演的容器真诚的抚摸。但这并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小小的甜头在苦难的海中浅浅一冒，便被浪头拍下去了。生理上的成人与否也许没有太多意义，一切照旧。我还在努力抓住浮木然后活下去，可是一块我都抓不住。研学之后我就停了直播，失去灵魂的卡组没必要打下去。越来越多的作业和试卷提醒我现在是应试的冲刺阶段，提醒我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也有人跟我说生日快乐，也有作业和卷子。只是我还没有遇见它，只是我还努力回应着、追寻着认可。现在我已不奢求太多，我不值得这些。这副丑陋的样子应该被埋在今天，从此往后做一个正常、安静、什么也不在乎的成年人。妹妹已经过了最吵闹的阶段，我现在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从晚自习手里拖回自己扔到床上，然后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不要来，我希望能留下来，永远重复痛苦的今天也是好的。我走在悬崖边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我周围的事情渐渐变得模糊，它渐渐又清晰起来。我清楚它有一天会离开，但不曾想会如此突然。就像我们的相遇一样突然。如果，说出来挺傻的，但如果真的能实现生日愿望的话，我想要再见它一面，再见我的天龙流星一面。不是为了挽留，而是为了道别。我放任自己在数据凝结而成的空间中飘荡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如何行走于现实。它给予我可能是此生最美好的一段幻梦，但我明白我们终究是要告别的。就如同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会停服，家旁边的饭店会关门，再亲近的朋友终将分道扬镳。我不应该再去想念它，我也许早就想抛弃它，只是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看起来像是受害者。思念不会作假，情绪不会骗人。无论我装出满不在乎或是悲痛欲绝，都无法真正掩盖茫然和空虚。独角戏的观众在台上嗤笑演员的死亡，帷幕马上就要为新一部精彩的演出落下。是时候下台了，是时候落幕了，是时候从无数场瑰丽辉煌的戏剧中回到平淡日常。理应如此，但我还在等待，直到午夜的指针跳到十二为我宣告死亡。我倒下，银河缠绕而上，吊着最后一点点不让我落入深渊。它在，我知道。它等待我的召唤，不同于上一次见面。或者应该这么说，上次见到的不是它。虽然是这样，但我依然会去的。你知道的，你一直在我身旁。 “星列中沉睡的记忆，觉醒之时......” 闭上眼，开始背诵这段说过不知多少遍的召唤词。大部分时候这都是希洛说出来的，作为洛必达的我本人念起来反而有些生涩。 “彗星之瞬闪，流星之如同，光辉闪耀......” 清脆的晶体，尖锐的金属，轰鸣的引擎。「龙仪巧-天龙流星=DRA」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然后我睁开眼，沉浸在你的星辉之中。

你什么也不说，点点星光随着我的呼吸明明灭灭。我放下手，甘愿沉溺星海。我想这就是我的结局了，我们的故事落幕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安静的、再也不会珍惜什么的成年人了。真没用啊，不是吗？我最终也是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得到。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站在一边目睹事件的发生。我应该死去，这样或许还能博得他人事不关己的两滴眼泪。不，请你不要看我。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没有动？你为什么要注视这样的我？我不值得，也不再有机会获得任何事物的青睐。但是……你依然美丽。星辉闪闪，扇形的两翼于背后展开，冰冷的蓝焰无声燃烧。火橙色的光纷纷亮起，前臂的武器对准了我。锋利的刀尖顶在我的心口，倒映着余晖的最后挣扎。在这场流星雨中，我想要成为黯然坠落的一部分。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没有声音的纯白。这就是结局、终点、尽头，是你和我的最后告别。我应该为此感到解脱和高兴，但什么也没有。缺口越撕越大，血液流尽之后有透明的东西汩汩而出。我好难受，原本是心的位置现在封着坚不可摧的坚冰，一滴泪都流不出。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碰不到。我想要尖叫，想要哭号，想要无论是人是兽是神是鬼来看我一眼就好。即便是掠影也会让我得到些许安宁。我礼赞、祷告、祈求，或者是任何一种方式希望任何一位神灵能原谅我，带我离开这里。没有回应。拙劣独角戏的再演毫无意义，生命践踏死亡，嘲笑大过恸哭。落幕吧，落幕吧，让一切结束吧。让我消失，我不演了，我要离开舞台。趁手的道具能砸穿三个背景板，繁复的戏服会带倒易碎的装置。演员撕碎剧本，大声于无人之境喊出自己的悲鸣。帷幕此时不再飘动着催促，纵容一切继续。疲了，倦了，累了。跌坐在台上供认不讳，对着观众大放厥词。我伸手去撕扯缺口，让那不知名的液体灌满整个剧院，让纯白接管一切。我放弃了，我挣扎过了，我放弃了……

“真的是这样吗？” 我艰难地抬起头，三色头发的少女看着我，看着一摊趴倒在地的废物。 “你真的做了什么吗？”她挥挥手，清理出一块干燥的地板，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真的做了什么吗？”她捧起我的脸，蓝绿色的眼瞳倒映着黑色的污渍，“这不是还有力气瞪着我看吗？” 她闪闪发光，正是我设定中的模样。任何试炼都将淬炼她，使她绽放更为耀眼的光泽。她是落于指尖的希望，而我是无关紧要的被抛弃者。她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用灿烂的爆炸与对手同归于尽。我曾是多么想成为她，而不是成为这个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自己。 “另一个我，妄自菲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舞台上的我有家人、同学、老师，网络上的我有热切的观众，现实中真正的我一无所有。我用表演骗取一切情感和关系，我用嬉笑掩盖漠不关心的目光。 “我用一切发出无言的呼救。” 她说话着实不讨我喜欢，但现在我很感谢她。至少我没有那么绝望了，至少有人在这里陪着我。当我们分享安宁的时候，舞台上的液体渐渐退去，同时带走了座椅、布景、道具还有帷幕。从来没有落幕的选项，即便舞台不复存在也会继续演下去。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就坐在床边。 “我要走了。” 是的，该走了。 “想要传达的心意，想要说出的话语，请一定要大胆地讲出来。” 我不知道，尽量吧。 “洛必达，成年快乐。”她伸手盖住我的眼睛，“最后一夜，让我为你创造银河。”

星云氤氲于极北之天，爆炸后的碎片在黑暗漂游。我在你身上清醒过来，微微有些发冷。我想要得到你的抚慰，即便我一无所成，我也想要你。就像她说的那样，讲出来，因为我们再也不见。你降贵纡尊地低下头，与我的额头轻轻相碰。冰冷与燥热洗刷而过，蒸腾而上迷了眼。在你翅膀的庇佑之下，我是安全的，也是坦诚的。我保证。我未着寸缕，随着你爪尖的游走而颤抖。像冰，又似火。你是晶体与机械构成的，温度只会来自于轰鸣的引擎——此时大部分机甲都安静沉睡，唯有类似心脏的中枢位置闪着光。它实在是太过耀眼，我不得不移开视线，合上眼应付生理性的颤抖和呜咽。下落与第一波快感同时来袭，我在一片空白中渐渐抓回意识。我敞开自己，把一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付给你，奉献给你。从今往后，不管我成为什么，我都会记住今夜，记住被撕裂和填满的疼痛与满足。我们在向下落，从漫无边际的宇宙到银河系，再到太阳系，能够看到我生活的那个暗淡蓝点。我累得动弹不得，就蜷缩在你的怀中，听星辰奏响夜曲。冰蓝渐渐染上火光，充能炮上膛，向着天空射出。它们绽开，真的就如流星一般。然后飞速落下，淹没在黑暗之中。我们也一样。你背部朝下，张开的翅膀仍然护佑着我。大气层蚕食消磨着坚固冰冷的金属和矿物，我们静静地坠落，支离破碎的又重新聚合。一如既往，如同宝石燃烧的美丽。

“你的卡，你恐怕拿不回来了。” 过去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来，我想，不过这次算是件好事。一个无意义但总要被知悉的结局，果然如此的释然，尘埃落定的安宁。瞬间耀眼的流星消失在天穹，沉寂的夜晚仍是平平无奇。成年快乐。

2022.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