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死亡

张天轸的一些短篇 #清明指北 #张天轸

他冰冷的手在你身上游走。你打了个寒战,这并不舒适。 你和这双手接触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无论是它们贴上你的脸颊,掐住你的脖颈,亦或是牵住你的手——你们真的做过这些吗?但即使感知微弱,当时的它们还是温暖的,还是有温度的。 它们失去温度是因为你,还记得吗?温度和感知温度的能力只能任选其一,舍弃前者明显是更好的选择。你还可以遇到其它的热源,更多的温度。你不需要它们,也不需要他,因为你有了其他的。 “禾卡是特殊的。” 巫甘咸也是特殊的,而你辜负了他。那么现在你要去辜负另一个对你来讲特殊的人吗? “我需要他。” 你不需要他,是他需要你。但你能够给予他什么呢?安稳睡眠的代价是无数危险的夜晚;愉快出游的价格是一去不回的失去。你的给予是诅咒,善意是刀片。伸出手往往割伤他人,徒留下血迹渗入肌肤。 “所以你要怎么选择呢?” 我不知道。 “那我来选,我知道。” 不要毁掉了,不要伤害了,不要了…… “放心,不会受伤的。和之前一样,等你醒来就好了。” …… 张天轸似乎刚从自己的世界中回到现实,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


(上回说到张天轸去算命然后准备回学校,但因为走得太急没收拾留在屋里的东西。于是在巫甘咸出任务的某天,张天轸拿着钥匙回去了。)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你走得匆忙,忘记带东西了。 这很简单。你手上有钥匙,随便挑一个他们出任务的时间去拿就好了。至于怎么查到任务安排,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拿,你本就不常回来住。你趴在椅背上,眼神游离。 咔哒、咔哒。 美工刀的滑块艰难地推动着刀片,刚刚冒出尖就又被按了回去。 咔哒、咔哒。 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为什么还肯容忍你留在这里?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凭什么得到这些?是不是有人曾经说过—— 咔哒、咔哒。 ——因为你这张脸? 咔。 那如果没有这张脸会怎么样呢?还有人会在乎你吗,还有人会容忍你吗?你还能够存在于此吗? 咔哒。 实践检验真理。 咔。 疼吗?疼就对了。第一下总是鲜活的,此后的麻木唯有反复叠加才能破开,然后更加麻木。 血顺着你的脸往下流,其意义已然被眼泪稀释。它剥夺了你流血的能力和感知,而你现在拿回了它们,鲜活得令人害怕。看得到底下的肉吗?有捅到骨头吗?有割断什么吗?小心不要滴在地毯上,清理起来大概要废不少功夫。你也不想等他们回来之后看到斑斑血迹,然后又无谓地另生波折吧?他们会怎么看你?可怜的、可悲的、绝望的怪物?你要怎么解释你的存在?你要向谁呼喊? 可是血模糊了一切,你在抖。克制不住,停不下来。没用的,你就算划烂它们也不会停止的。你在抖。 你害怕什么?你不害怕血腥,不害怕疼痛,也不害怕死亡。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啊,选择。选错了就是失去,失去的东西可不是划拉自己两下就能换回来的。不如看看这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吧。 嗯,现在收拾一下吧,回去了? 咔哒、咔哒。


“吃么?” 张天轸点点头。 “真的吃么?” “吃。我也想吃。”张天轸接着点头,然后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我还没吃过呢。” “你是故意的。” 笑容没有从他脸上消失。看着这张脸很难产生什么实质的愤怒,顶多是持续感受到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我要闹了。” 威胁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即使不是,他也没什么好害怕或是担忧的。他可以接受加诸自身的一切,他应该接受这一切。 他经历过那么多。甜品外卖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也算不上熟悉。 张天轸不嗜甜,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唯一称得上零食的是高中住宿的时候带的每日坚果,但之后也没再吃了。他对食物没什么追求。没饭吃也不用吃的情况占五成,另三成吃不出味道,剩两成在茶饭不思。现在他刻意培养饮食习惯,桌上兜里不离的都是速溶抹茶粉。 几乎是甜品绝缘体。 “点了,好贵……行吧,一会到了给你挖口。” “诶?”张天轸眨眨眼,笑容不那么确定了。他很少和人分享食物——毕竟面不是那么好就着一碗吃的。他不曾提出过“让我尝尝”这样的要求,只会静悄悄地小口嚼着自己那份。 更别说甜品了。 张天轸不安地咽了下口水,轻微调整着自己的坐姿。他不应该在意这一切的,他没办法去在意。 记忆不以意志为转移,自顾自回到了秋初。黑发的监护人打着哈欠,递给他一盒奶酪。边上的金发医生拿来勺子,怎么都要他当面吃掉。他靠着刚搬下来的床垫和行李,试探性地挖了一小口。 湿凉柔软的口感,乳香和甜味。 “好吃吗?” 他点点头,是好吃的。 “好吃就行,你们学校往这边走没五分钟就是。学累了自己买点去吃。” 他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也就仅仅是望去。他没打算知道去哪里买,他知道自己不会去买。 现在亦然。 张天轸拗不过,只好张开嘴任由投喂。熟悉的感觉滑过口腔,他这时应该怀念。


“欸……我没订快递啊?” 晚上八点,在机房打代码的张天轸接到了快递电话。现在是九月第一周的周日,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一周前返校时带来的东西只堪堪装满行李箱,再极端些他甚至可以只带电脑来。他不曾,也没有理由再订什么东西。 张天轸犹豫片刻,最终接起了电话。他心中盘算着要怎么解释其中定有误会,却发现对面传来的是告知到货的机械音。同一时间,快递点又发来两条短信。声明如果不在明天晚七点前取件,快递就会被退回。 万一是别人重要的东西,错过了会很难办吧。他这样想着,顺手保存文件合上笔记本。也有些晚了,明天早八上课还有小测…… 他将桌上的水杯和鼠标放回包里,单手端起笔记本电脑往包里塞。他塞了好几次都没塞进去,手不知怎么抖得厉害。 “啊!” 笔记本从书包开口处滑了下去,嗑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张天轸赶紧打开电脑检查,发现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他胡乱放好电脑拉紧书包,小声道歉后匆匆离开了机房。 外面湿漉漉的地面在灯下闪着光。张天轸深深吸了一口气,给刚刚过热的脸颊降温。 “嗯……西二门是吧。” 他拿起手机,点开两条短信检查。二者完全一致。 兴许是刚下过一阵雷雨,路上只有寥寥数人。快递点门口倒有一小段队伍,或许大家都是刚刚收到了短信。张天轸不知道自己怎么报了取件码和自己的姓名,总之在他反应过来后,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棕色快递盒。 快递是长方体,跟他的电脑差不多尺寸,重量反倒要轻一些。胶带封装完好,纸盒没有破损,货单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发货人则是某个他不甚了解的品牌。张天轸试着摇了摇,没听出有什么声音。 没有想法。但总不可能把姓名和电话同时写错吧。或许……拆开看看,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快递。张天轸在路上来回绕了两圈,找到一条藏在黑暗里的长凳悄悄坐下,借着水坑的反光顺着拆封虚线撕开。 里面塞着一只毛绒玩具,准确来说,是一条毛绒鲨鱼。 “这是……” 张天轸对这条经常断货的鲨鱼有所耳闻。他听室友聊天时提到过和女朋友特意去买结果没货。当天感叹着真不知道她喜欢这鲨鱼什么的室友,几天后抱了那么一条鲨鱼回来。他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情侣款,但张天轸注意到他比自己说出来的更喜欢那条鲨鱼。 眼下他手里这一条长得和室友的一样,只是要更小些,也许是新出的尺寸。 张天轸把毛绒鲨鱼从盒子里拿出来,抱在怀里。他轻轻摸了摸,毛毛的,软软的,有点暖和。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他从这时起也喜欢上了属于他的这条鲨鱼。 谢谢你,鲨鱼。你在盒子里游了这么久,来到了我的身边。不管是谁把你塞进来的,也替我谢谢那个人。 在没人经过的黑暗里,张天轸悄悄用脸颊蹭了蹭鲨鱼。他打算把它暂时放到包里,总之不想让他们看到,然后带它一起回家。


永无乡背景,轸水仙。 你在害怕未来,但我们根本没有那东西。 脸上带着划痕的那人说,你看,我就是我们的结局了。早早地夭折在坑里,作为行尸走肉被唤起,被塞入过多鲜活的东西,然后在患得患失中失去所有又珍藏了全部。他伸出手指,抵在如同白纸的那人嘴唇,压下了湿冷的颤抖。嘘,再坏也不过是如我一样,只有过去聊以慰藉。 我们总是关心则乱的类型。他微转手掌,摩挲着另一人的面颊,大拇指来回揉按着泛白的下唇。你看起来很冷。他往前挪动了些许,换了个姿势抬起胳膊环住对方单薄的身躯,将人拢到自己怀里。他让对方的下颌搁在自己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安抚着,感受着手掌下这具身体的颤抖。好了,好了。无非是一段过往的经历罢了,要是惊到你了,我很抱歉。 别太难过,张天轸。他呼唤那曾一度也属于他的名字,舌尖三次触碰上颚。你现在还没失去太多,而此刻明显也和彼时不同。对方从喉咙里模模糊糊挤出一声呜咽,柔软的头发在他的颈间摩挲,仿佛微风下沙沙作响的枝叶。他想起紫平,在树声中有人祝他一切顺遂,斑驳的光影下看不清面容。他没有回答,眼神追随着离开枝头那片尚青的叶,轻飘而安静地坠落至地,了无声息。 没有哪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正如你与我并不共享相同的结局。他缓慢地对着另外的自己温言。如果有可能,他想,也许这个自己能乘着风,到更辽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