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16日
没想到能把日记写成连载。三天前在上一篇日记 里说到「想在出租车里盯着前车的尾灯」的时候,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那条路让我想起了在广州的一条路,几天后我来到广州,从地铁口出来,站在路面上的第一眼我发现,这就是那天在脑海里闪回的那条路。
这是在广州我最喜欢的一个街区。满地都是餐饮店,都是踏踏实实的真餐饮店,和那种靠营销和打卡红起来的店不一样,招牌上就写着「实惠」「美味」,忙碌的员工,半夜十一点还有半店吃饭的人,带着一种「顾盼自豪」。四年后第一次回来,中间隔着三年疫情,发现竟然还有大半的店依旧屹立不倒,可见其味道有多好。
不过虽然街区依旧,我却好像不一样了。在旧日记 中灰暗、无处落脚的城市,显得拥挤、温馨、处处充满生活趣味。记忆中非常遥远,每次都令人疲倦不堪的从高铁站到市区的路程,竟然只有半个小时。不敢相信地确认了好几次,真的只有半个小时。以前觉得无处可去的学校周围,现在却只是走在其中就能想象出美好的日常生活图景。
虽然走在其中,风景都无比熟悉。旧日重现,我却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Sometimes life brings you full circle to a place you have been before just to show how much you have grown.
2023年2月12日
农历新年往往是我每年打湿五年日记的时候,今年虽然没有如此,却也并不能说进步了哪里,只是感觉心里的屏障更高了,而背后的东西是看不见的,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也许会在哪天装满了从我头顶泄露出液体来。
偶尔会有电量100%的时刻,那种时刻会让我觉得「这才是我啊」。但实际上波峰波谷,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冲过浪头,无休止的下落。
感觉身体里有某一部分永久地在2022年春天被损坏了。
有一次我获得了出门的机会,自由的快乐让我手臂的骨髓都发痒,我说自己想像春天的熊一样从山坡上滚下去。某天夜里,我凌晨三点偷偷刷卡出门,摘了三枝海棠花插在去看戏拿回来的酒瓶子里,粉红色柔软的花瓣只要一碰,就会簌簌地落在桌面上。这样的感受力逐渐磨损了。
不能说以前的我就很有活力,但以前我好像不会因为抑郁而两三天不出门,现在不仅越来越容易掉进不出门不移动的怪圈,也越来越攒不起力气出门,明明现在我只需要走出去而已,没人再看着我了,门敞开着。
或许陷入这种向下的螺旋是长期被限制自由留下的后遗症。想起在tl上看到象友说我们这一辈有像父辈恐惧饥荒而屯粮一样地对自由有过分的渴望,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明白了。离开灰色的封闭的学校已经8个月了,想时时刻刻走出去,想躺在草地上,想在出租车里盯着前车的尾灯,想潜入大海,又根本没力气仅仅走出房间。
去了别人的学校,路过门口的石鼓路学生街,人群稠密得让我在其中穿行时真实地感受到斥力。吃到了很久没吃到的芒果。去了一家艺术书店,看到一本很喜欢的摄影集叫做《假寐的狗》。
我想写作,而我不想记住。
♬♪ Oh, take me back to the start. ♪
The scientist, Coldplay
2023年1月28日
2021年9月写的日记,回忆的是17年的事情,距今已有5年。从那年开始我就一直在一个问题上打转,至今都没有解决的迹象。不过那时候我写的东西看起来比现在有感受力多了。
忽然想起有一年,应该是17年还是18年,记不太清了,那年是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在一个非常轻松的儿童教育公众号实习,上司同事都是亲善的女性,我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刚巧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那个夏天我过得很快乐。那时候我基本以为自己的抑郁症好了。那年我决定自己不要秋招而是出国?似乎是这样,回想那几年我的脑子总是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于是在别人跑招聘投简历的时候我在MBA助教,在别人上课的时候玩手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吧,然后10月,抑郁卷土重来,我走到当时大学西门的学而优,在二楼的心理学书架顶层,拿下一本《我为什么还抑郁》。这拙劣的翻译。它的原名是Why Am I Still Depressed? Recognizing and Managing the Ups and Downs of Bipolar II and Soft Bipolar Disorder 认识和管理II型和软性双相情感障碍的起伏情况。副标题才是重点,认识双相。
于是世界轰地一声在我面前揭开幕布,你看这一切是 bipolar 造成的。那些快乐是你的 ups ,那些 downs 也是你的。
难道人可以这样吗,原来快乐只是一种偶尔漏下来的奖赏,后面就是无止境的坠落。
那时候我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于是我走遍了学校南校区,这个校区其实很大,我的宿舍和教学楼都偏安于东区,西区则是民国的两三层小楼,还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家属楼。我在9月~12月长久地在校园里行走,在家属楼里走进一些此路不通的小巷,我从西门走出,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很漂亮的星巴克,这边是学而优,一个陈设很不错的书店,即使名字听起来像卖教辅的,其实里面的人文书籍的选品上佳。二楼连通着一个非常安静的咖啡店叫象水咖啡,有面巨大的落地窗对着窗外的绿树,窗户是雅致的素色卷竹帘。我曾经带着雅思练习册在这里练习。雅思,我想起来了,那年我上了一门和人力资源管理有关的课,商学院的课总会将上课发言作为考核标准之一,我每节课在内心与自己角力,但仍然在最后的participation项得了个零蛋。那年我们一起去沙面岛的广药集团总部做企业参访,广药集团,其实就是做加多宝的那个。沙面岛很美丽,是我每次接待来广州的朋友亲人都必带他们去的地方,绿树成荫,成群的使馆建筑,带着明显的热带风情,有一家被改建为星巴克的薄荷绿色老洋房是我的最爱。在沙面岛参访后,我们一班同学在一座美丽的拱桥旁边等大巴车带我们回学校。听到周围一个男生说他刚刚收到伦敦一个学校的拒信,而另一个学校的application还没写,我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Panic attack,我想,这很正常,我读到过。但是那种体验实在是过于可怕了。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把自己噎住,又想不管不顾地呕吐。
后来的时光直接跳到这门课写期末论文的时候。我自己还是不知道人力资源到底在学些什么,只记得当时上课的模拟招聘,我们组拿了最后一名,接近0分。最后的期末论文我在南校区破旧的图书馆找到一个有插座的座位,开始读一些不知所云的caj文件。忽然我发现自己的雅思成绩出来了,7分。现在想来是一个并不出色的成绩。但是7分,这意味着至少在申请中够到了准入门槛。于是我在难受得想要噎死又想呕吐的情绪暂时得到了一天的快乐。6.5到7,阅读甚至拿到了近乎满分的成绩。我想就是因为雅思曾经这样地点亮过我的一天,所以我对自己曾经下功夫学英语总是感到非常感激和快乐。在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时候,至少我还会另一门语言。语言是不用学校考试和上课的,于是它是一种避难所。7分,好像在告诉我,你看,你还是能做成什么的。
现在英语程度掉到哪里去了我已经不知道了,但是当时练口语的习惯保留了下来,会自言自语地用英语说一些话。用母语我是说不出口的。那些词只有在异国的发音中显得没有任何指向性,干净简洁,甚至带一点金属的坚硬。于是当我剖析自己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而是仅仅把想法说出来。
即使其实我考了很多次雅思,但都没有真正用上过。大二没有申请交换,大三没有申请master,研究生也没有申请交流。每次原因都不一样。考语言是一个first step,我总是很喜欢这一步,好像代表着后面一条崭新的路和无数的可能,虽然真的踏上去这一切就会塌缩成另一种逼仄。
说到这里,一开始我想说什么来着。我感觉一开学以来,21年一开学,好像17年9月的阴影卷土重来。我有点害怕了。我以为暑假的满足,是因为我真的想通了什么。我也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要狂喜。也许我现在的担心只是一种过于的谨慎。我记得百里初灵说,人总是会持续地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因为我们不懂什么是正常的情感波动。当抑郁好了之后,正常的情感波动也会让我们惊慌失措。写到这里,我好像平静了下来。我想,可能也是《其后》trigger了我什么。大概是赖香吟写邱妙津死后,她觉得一切都荒谬无比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荒谬颠三倒四的17、18年。这时候我抬头望去,我坐在情报所五楼的会议室里,我的工作是画一张用科创板企业的数据的城市间控股关系的图表。在这个网页隔壁,开着的是一个教程:4分钟一起来用tableau制作航线地图。啊,是这样的,我又落回地面上了。
犹记得即使在被悲伤失落的黑色洪流冲得不知东西南北的时候,翻开我当年的手帐本,满满当当的还是划掉的待办事项。
荒谬吗?我慢慢落回地上。阴影慢慢飘来又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