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记·其一

2021年9月写的日记,回忆的是17年的事情,距今已有5年。从那年开始我就一直在一个问题上打转,至今都没有解决的迹象。不过那时候我写的东西看起来比现在有感受力多了。

忽然想起有一年,应该是17年还是18年,记不太清了,那年是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在一个非常轻松的儿童教育公众号实习,上司同事都是亲善的女性,我做一些零碎的工作,刚巧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那个夏天我过得很快乐。那时候我基本以为自己的抑郁症好了。那年我决定自己不要秋招而是出国?似乎是这样,回想那几年我的脑子总是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于是在别人跑招聘投简历的时候我在MBA助教,在别人上课的时候玩手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吧,然后10月,抑郁卷土重来,我走到当时大学西门的学而优,在二楼的心理学书架顶层,拿下一本《我为什么还抑郁》。这拙劣的翻译。它的原名是Why Am I Still Depressed? Recognizing and Managing the Ups and Downs of Bipolar II and Soft Bipolar Disorder 认识和管理II型和软性双相情感障碍的起伏情况。副标题才是重点,认识双相。

于是世界轰地一声在我面前揭开幕布,你看这一切是 bipolar 造成的。那些快乐是你的 ups ,那些 downs 也是你的。

难道人可以这样吗,原来快乐只是一种偶尔漏下来的奖赏,后面就是无止境的坠落。

那时候我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于是我走遍了学校南校区,这个校区其实很大,我的宿舍和教学楼都偏安于东区,西区则是民国的两三层小楼,还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家属楼。我在9月~12月长久地在校园里行走,在家属楼里走进一些此路不通的小巷,我从西门走出,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很漂亮的星巴克,这边是学而优,一个陈设很不错的书店,即使名字听起来像卖教辅的,其实里面的人文书籍的选品上佳。二楼连通着一个非常安静的咖啡店叫象水咖啡,有面巨大的落地窗对着窗外的绿树,窗户是雅致的素色卷竹帘。我曾经带着雅思练习册在这里练习。雅思,我想起来了,那年我上了一门和人力资源管理有关的课,商学院的课总会将上课发言作为考核标准之一,我每节课在内心与自己角力,但仍然在最后的participation项得了个零蛋。那年我们一起去沙面岛的广药集团总部做企业参访,广药集团,其实就是做加多宝的那个。沙面岛很美丽,是我每次接待来广州的朋友亲人都必带他们去的地方,绿树成荫,成群的使馆建筑,带着明显的热带风情,有一家被改建为星巴克的薄荷绿色老洋房是我的最爱。在沙面岛参访后,我们一班同学在一座美丽的拱桥旁边等大巴车带我们回学校。听到周围一个男生说他刚刚收到伦敦一个学校的拒信,而另一个学校的application还没写,我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Panic attack,我想,这很正常,我读到过。但是那种体验实在是过于可怕了。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把自己噎住,又想不管不顾地呕吐。

后来的时光直接跳到这门课写期末论文的时候。我自己还是不知道人力资源到底在学些什么,只记得当时上课的模拟招聘,我们组拿了最后一名,接近0分。最后的期末论文我在南校区破旧的图书馆找到一个有插座的座位,开始读一些不知所云的caj文件。忽然我发现自己的雅思成绩出来了,7分。现在想来是一个并不出色的成绩。但是7分,这意味着至少在申请中够到了准入门槛。于是我在难受得想要噎死又想呕吐的情绪暂时得到了一天的快乐。6.5到7,阅读甚至拿到了近乎满分的成绩。我想就是因为雅思曾经这样地点亮过我的一天,所以我对自己曾经下功夫学英语总是感到非常感激和快乐。在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时候,至少我还会另一门语言。语言是不用学校考试和上课的,于是它是一种避难所。7分,好像在告诉我,你看,你还是能做成什么的。

现在英语程度掉到哪里去了我已经不知道了,但是当时练口语的习惯保留了下来,会自言自语地用英语说一些话。用母语我是说不出口的。那些词只有在异国的发音中显得没有任何指向性,干净简洁,甚至带一点金属的坚硬。于是当我剖析自己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而是仅仅把想法说出来。

即使其实我考了很多次雅思,但都没有真正用上过。大二没有申请交换,大三没有申请master,研究生也没有申请交流。每次原因都不一样。考语言是一个first step,我总是很喜欢这一步,好像代表着后面一条崭新的路和无数的可能,虽然真的踏上去这一切就会塌缩成另一种逼仄。

说到这里,一开始我想说什么来着。我感觉一开学以来,21年一开学,好像17年9月的阴影卷土重来。我有点害怕了。我以为暑假的满足,是因为我真的想通了什么。我也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要狂喜。也许我现在的担心只是一种过于的谨慎。我记得百里初灵说,人总是会持续地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因为我们不懂什么是正常的情感波动。当抑郁好了之后,正常的情感波动也会让我们惊慌失措。写到这里,我好像平静了下来。我想,可能也是《其后》trigger了我什么。大概是赖香吟写邱妙津死后,她觉得一切都荒谬无比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荒谬颠三倒四的17、18年。这时候我抬头望去,我坐在情报所五楼的会议室里,我的工作是画一张用科创板企业的数据的城市间控股关系的图表。在这个网页隔壁,开着的是一个教程:4分钟一起来用tableau制作航线地图。啊,是这样的,我又落回地面上了。

犹记得即使在被悲伤失落的黑色洪流冲得不知东西南北的时候,翻开我当年的手帐本,满满当当的还是划掉的待办事项。

荒谬吗?我慢慢落回地上。阴影慢慢飘来又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