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ffred/进与退之间

#星空倒影 #Jeffred Summary: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与弗莱德·古德里安之间近得连呼吸都来不及消散;而在多年以后,他意识到自己早就爱上了他。


新德兰麦亚建国日快乐! BGM请听:Hierba Mala – REYKO


  弗莱德是要比他高一点的,这样的差距后来也一直存在——尽管真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哪怕两个人挨在一起也难以察觉,杰夫还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敏锐地发现了。   那时杰夫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还会接着长个子,就像年轻的松树在山顶抽出枝条向天空伸展开来,长得再高大些、再威风些,让他那些抛不下的精致包袱不至于显得像花架子;与此同时,他高尚的品德又令他如此可爱,让人不必担心他会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变得色厉内荏,咄咄逼人。   那一天是休息日,是许多新兵,特别是卡尔森手下这群一天到晚饱受折磨的小伙子所向往的,有些人恨不得天天都在盼着那点宝贵的假期。所以那天其他人都出去了,去找些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的地方寻欢作乐,据说今天还有外省的戏团在街上巡回表演呢。   至于杰夫,当时杰夫留下纯属偶然:兴许是过长的病假让他一时间还放不下在铺位上安闲的生活方式,又或许是人群拥挤的景象难得地让他头疼。总而言之,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休息日他留在了营地。   但是说实话,杰夫现在已经后悔了。对从小在酒馆中长大的他来说,爱热闹是他的天性,而休息日的新兵营里实在是没什么乐子——平时他们就有乐子可寻吗?好像也没有——这让他百无聊赖地晃动腿脚,鞋跟在地上蹭出细微而连续的声响,用视线在帐篷里搜寻一番后,终于发现了个从未探寻过的场所:弗莱德案头的书堆。   严格来说,这属于弗莱德的个人生活空间,他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为“侵犯隐私”。不过他之前对这些高高垒起的书本不理不睬绝对不是因为道德高尚,而是因为就弗莱德平时的表现来说,杰夫不需要看就知道能被他选中的书多半都没什么趣味,难以从中获得乐趣。   果然,这些书大都是诸如《战争论》、《阵形,地形及兵种》的军事书籍,要么就是《帝国宰相求斯·德·潘》、《大陆五百年》、《思辩——战争的衍生与和平的危机》这样深奥的历史、哲学读物。但真正在杰夫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书里竟然真的、根本、完全没有一本能用来休闲娱乐的小说,哪怕是让所有人都血脉偾张的骑士故事。这让他在震惊之余不禁同情起弗莱德,想象出一副滑稽的景象:年幼的弗莱德·古德里安听着拗口的哲学辩题入睡,而非睡前故事。   “杰夫?你没和他们一起出去啊。”   尽管早就料到了弗莱德也像往常一样留在营地,但当这个声音响起时,杰夫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做贼心虚地对弗莱德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自己和那堆书的距离,只怕平日里总是显得一本正经的弗莱德真的会恼火起来,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与他闹得不快。   不过弗莱德看起来倒是不怎么介意,只是在他旁边不远不近地坐下,说了一句“留下来没什么意思吧”,随后又扫了一眼案头堆积成山的书本。   “大概没有你喜欢的。”   他这话说得平静随意,却让杰夫心中生出一股无谓的胜负欲。他拉长腔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在不信邪地向下扫视着,试图找到一本书证明“你能看的东西我当然也能看”,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本名叫《悲剧于创世之初的诞生》的书,看起来像是一场古典戏剧的话本。结果那里面净是些拗口的社会学理论,边角泛黄的空白写满了难以辨认的笔记。   杰夫发誓他听见弗莱德笑了,尽管只是一阵短促的、带着笑意而颤抖的气声,但是他听见了。而杰夫自己——虽说被人笑话通常都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因为这声友好的轻笑放松下来,眉头因为不再慌乱而舒展,肩膀也不再绷紧。   因此他这时才注意到弗莱德应该刚刚洗完澡,因为他身上随意套上的衣物,从中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领口一小块微微发红的皮肤,如果杰夫凑近些,或许还能感觉到他皮肤上黏附的水汽。他总是这样过于重视个人卫生,杰夫曾经腹诽过。   或许是仍然为方才的受窘感到尴尬,又或是觉得自己就这么上下打量着别人确实是有失礼节,总之在弗莱德擦干他被沾湿而显得凌乱的黑头发时,杰夫鬼使神差地问道:“我帮你擦?”   话音刚落,杰夫就看见他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脸上显出几分惊诧,甚至倏地红了耳朵。   “谢谢了,但是你不必……”   他的反应几乎在杰夫的预期之内,却也让他在心中生出了意料之外的波动:弗莱德·古德里安,杰夫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最开始还以为他是哪家来服兵役的小少爷,后来才发现他不仅是新兵营里最优秀的士兵,也是一个慎重正直、珍视朋友的年轻人。然而尽管如今他与同伴们相处得已经可以算是友好融洽了,杰夫这样的邀请对他来说还是过于亲昵,让他不知所措,杰夫也正是因此在胸口感到一阵无名的波动。   “就当之前照顾我的谢礼?你总不会以为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吧——”杰夫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质问道,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快把毛巾给我。”   “……嗯。”   听到他提到之前的事,弗莱德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不少,终于肯乖巧地接受了他,像是流浪的动物收起显示难以接近的爪牙,变得温驯起来了。   他们在酒馆里的那次遭遇固然算不上美好,但杰夫也正是因此在弗莱德的眼泪和拥抱中看到了他冷傲之下的真情。在那之后,他有好几次有意或无意地观察起这个年轻人,新奇地发现,尽管淡漠的处事风格让弗莱德在与人交往时显得疏离,但在疏离的缝隙之后是让他无法疏离到底的真诚。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甚至还能像现在这样,捕捉到弗莱德微笑的瞬间:那是一种无声的、只是微微翘起嘴角的微笑,短暂到下一秒就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但杰夫在同他的相处中明白了这的确不是错觉,也不是偶然,这就如同春日将河面的坚冰融出裂缝一样真切。   至于弗莱德,显然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亲近,浑身上下都显出一种虽经克制,但依然明显的紧张。杰夫对此倒是感到身心愉悦,甚至哼起不着调的小曲,一边调侃起他开始发红的脸颊,听他无力地辩解说那是因为热气——配合着居高临下的姿势,竟显得他弱小了许多。

  后来他这副羞赧而青涩的模样就不常见了。弗莱德·古德里安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样,变得更成熟了,以至于能在战场上崭露锋芒,在鱼龙混杂的王城中占据一席之地,几乎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了——在辰光城的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哪怕只是回忆当时的境况,杰夫都会心有余悸,为曾经弗莱德可能犯下的致命错误感到担忧,尽管那只是无用的、后来的担忧。   但在这些难忘的记忆之中,同样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片段,每每回忆起都让他感到莫大的满足,又或者说是十足的怅惘。   “要我说,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你不如——”   杰夫话说到一半,转身看到已经准备妥当的弗莱德,突然感到一阵语塞,最后只能叹一口气以避开他过分认真的目光,再没了刚才抱怨的气势:“反正也不会有人想和我跳舞……”   弗莱德则无比自然地接过了他的抗议,从容回应道:“凡事都有意外,还是做好准备为妙。”   面对他这套说辞和态度,杰夫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他怀疑弗莱德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这当然也是他万全准备的一部分——只能泄了气似的应几声,强行打起精神,投入全新的战场,接受弗莱德为了之后的舞会给他准备的临时指导。   “这很简单的,只要你多点耐心。我们只需要学会最基本的……”   弗莱德说着,向他走来了,脸上已然挂上出于舞会礼仪应该有的,他如春风般舒展的微笑。而他的语气也因为这笑容变得柔和了,听得杰夫耳根痒痒的。   理所当然地——照弗莱德的意思是这样的,而杰夫坚称自己反应不过来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记忆舞步上——作为对杰夫的训练,由弗莱德跳女步,扮演贵族小姐的角色。但杰夫总忍不住想,这场景有几分难以言表的滑稽:弗莱德原本应该和他差不多高,但是因为他穿着一双厚底的靴子,杰夫发现自己恰好要矮上一截,不够突出但也不可忽视的一点高度,需要抬头才能好好看着他的脸;但也刚好方便弗莱德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拉着他的手,纠正他的错误。   杰夫感觉到被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逐渐被烘得温热,原本僵硬的动作似乎也显得不那么生涩了,就连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他想到舞蹈是上流社会社交行为的一种,同时却也因其若即若离的接触被隐秘地赋予了一层暧昧的意味,一如文艺作品中,情人在舞曲的悠扬间交换秘密。而弗莱德,这个正直到可以说是不懂变通的弗莱德,在教导他时使用的自然是最正统、最恪守礼节的步法。但当他真正投入到舞会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时,会有多少人向他投来暧昧的眼神,又会有多少人用轻佻的舞步拨撩他?那些身着华服的名门望族,也许懂得如何把自己装饰得亮眼无比,懂得如何挑选最有价值的珠宝与伴侣,被舞伴的外形和名号吸引,却恰恰不在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是把古德里安侯爵当做一件更能彰显魅力和品味的饰品。而杰夫——   “——杰夫,别走神。”   “啊?啊!”   他感觉自己脸上因为窘迫烧得发热,不自觉大声回应道,像是在证明自己远没有实际上那么不专注似的,“好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但好在弗莱德没有给他的尴尬太多时间。他只是悄无声息地给了一个眼神以作示意,杰夫就理解地噤了声,终于真正地完全投入进他的教学之中,之后再回忆起那段无心的奇想时,只能依稀抓住些烦恼的碎片。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困扰?杰夫感觉耳后的血管正烦躁地鼓动,好像刚才推开门时,门轴发出的刺耳尖鸣。那时他一眼就看见了蹙起眉头的弗莱德,再随意一瞟,注意到了一旁显然被冷落了很久的饭菜。   “哦,你来了……”弗莱德望向他,以一种刚从独自沉迷中悠悠转醒的恍惚说道,“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温斯顿那边的消息,大体上是说一切顺利,”他扬扬手里的信笺,“这是路易斯陛下的亲笔信。你是想自己看,还是我念给你听?”   “这个看你方便,如果你之后有事,待会我自己看,”弗莱德头也不抬地回复道,他只在杰夫推门进来时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飞快地把注意力转回了地图上,“我还要一段时间才好,接下来的行动不能出差错……”   看着他这副空前专注的模样,杰夫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于是把信放到弗莱德刚好就能拿到,又不至于碍事的地方。   “那我先走了——”   “等等,”他终于又一次抬起头了,“不用着急收走,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知道,我知道,”杰夫又生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有勇有谋的朋友兼长官怎么这时候如此愚钝,“我只是拿去找人热一热。米莉娅说病人应该好好吃饭的时候,没说病人可以喝凉了的汤吧?”   果然,一提到这位仁慈而严厉的医生,弗莱德·古德里安所有的固执都变得不堪一击。他甚至难得地露出了认输的表情,在那张总是象征着希望与胜利的面孔上,让杰夫突然想起他也还只有二十五岁这个事实。   然而就在杰夫离开之际,弗莱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稍显仓促。这让杰夫动作一顿,只是把手搭在门上,回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杰夫。”   年轻的君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重复道,咬了咬嘴唇。   “……谢谢你。”   在那次重伤之后,弗莱德一直没能完全恢复健康。而今晚在夜间灯火的映衬下,他似乎显得格外消瘦与苍白;如果光线再昏暗点,杰夫也许会把他错认成一座精心雕刻的人像,随之担忧起他会因为受伤而裂成碎块——他的手指不知是因为这种想象而微微颤抖,又或只是因为夜晚的寒气。   在那之后,杰夫总感觉心神不定。他把餐盘放下,嘱咐负责的人重新把锅烧热,自己则在一连串器件的碰撞声中静默地等待,看似是作为长官监督工作,实则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出神。其间他心不在焉地和旁边的人搭着话,反正他们也只是在闲聊关于弗莱德的事——陛下这样年轻有为,怎么现在都还没有伴侣呢?想也知道,这些年局势这么紧张,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呀……反正他肯定不缺追求者,等打完了仗,什么都会有的。   是啊,什么都会有的,他理应什么都有。如果能够做到,杰夫愿意把世间的一切都献给他……   而他自己——他想着弗莱德最后叫他的名字时的神情,那种他常有的,全然不受外物干扰的神情。而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口中,以至于那简单的音节都像是被赋予了更加深厚的意义,足以让他每次听到时心脏都欢悦地跳动一下,感到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想起曾经他和弗莱德两个人留在新兵营里。杰夫说起弗莱德用津贴买来的二手书,其实它们的价格远比他所付出的要更低廉,下次自己和他一起去,可以省下一笔钱来,任他想用来买更多书或是别的什么。弗莱德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经过思考和权衡后告诉他,那些村庄里的穷人会在路边摆出旧书,破衣服,还有其他七零八落的东西,他们可能很久也卖不出去哪怕一样,但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了。那时的他已然显出后来完全彰显出的伟大,而杰夫又一次被他打动了。   他回想他们放肆的亲昵。似乎许多人不能理解,好像两个相差甚远的人之间生出友谊就如同年轻恋人在舞厅里偷偷接吻一样大胆。但是弗莱德真的拥抱过他,又或者轻轻拉过他的手以作安抚,带着盔甲所没有的柔软和热;他也会用一种稚嫩而非从容的姿态向杰夫倾诉;但还有些时候,弗莱德只是无言地望着他……   也正是在这时,他发觉自己心中的花园并非因为战火的纷乱变得荒芜,只是那份感情全无希望,又如稗草猖獗,占据了每一个角落,令人进退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