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记
“像您这样的人会来主动找我聊天，哎呀，真有点稀奇啊……” “哈，我在别人眼里是这种形象吗？” “呵呵，玩笑话罢了。还是先用茶吧。” “小雪天，街角亭，喝红茶……这雪落到茶里了还会好喝吗？我暂时对此持保留意见。” “正因为天寒地冻，才更要喝上一壶茶水暖暖身子吧。您觉得呢？” “谁知道这口茶入了肚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呢，你说是吧。” “喔……原来您也听说了啊，昨日第一军团的人在郊外大量杀人的事。” “纠正你一下，这种战争年代对平民发动的大批残杀，正确叫法是‘屠杀’。” “屠杀吗？抱歉，我并不这样认为啊。‘如遇精炼者，格杀勿论，遇未被精炼者，则尽可能伸出援手’——我听闻昆图斯团长的原话其实是这个版本。大人，您对其怎么看呢？” “我的看法么，刚刚已经说了。” “不，我指的是……您相信以太、魔法，还有精炼吗？” “如果你还把自己当作帝国的子民，就不该提出这个问题。” “既不站在第一军团那边，又在暗中支持其做法吗……看来您很动摇啊，关于自己一直接受的教育是否正确这件事。”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以太和魔法固然存在，它们一直都在，只是不在伟大的祖国手中，至于精炼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从未信仰蛮神，何来精炼一说？那些徘徊在郊外的游民不过是苦内战已久的逃兵，昆图斯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一种暴行——” “且慢，且慢，茶水凉了，我再为您添上一杯吧。” “……多谢。” “一个好消息，在听了您的激昂演讲之后，我已完全理解您的想法了。” “……说来听听。” “我听您的话里听出了反抗、主见和力量。您试图站在祖国身后，作她坚实的后盾，却无法说服自己如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您看见政客内斗，殃及无辜，人民失了神智，而军团的做法却是将其当作弃子清除……这一切对您而言，只怕是很难接受吧。” “你——小子，你可知道这番话传入别人耳中会招来什么后果？” “没关系，我不在乎。而且事已至此，军团只怕是为精炼者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应该没人有空来管我这样的小喽啰吧。” “算你说得有点道理。” “是的，我清楚自己的言行句句触及律法，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您——您，不想再像现在这样活着了吧？” “……哈。” “让我猜猜，您想离开？还是留下。” “说不准。嗯，说不准。我的衣服、武器、肉身连同灵魂都来自这里，我还能去向哪里？但，没错，我的确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了。” “因为对精炼的恐惧？” “谁会害怕那个？你现在把桌上这台收音机拿走我都没有意见。” “呵呵，就当是听歌也好吧。” “言归正传，就像你说的那样，现在的我无路可退，可谓是彻头彻尾的败北。” “为什么不试试翻过山的那头呢？虽然会不可避免地需要进入行省，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也是一种方法。” “不，我不可能去的。你也看见了吧，这场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它很快就会淹没所有一切……” “白雪吗……” “我从出生起就沐浴着这样的雪，我习惯了它的冷漠，它的无情，它……” 男人的声音逐渐微弱，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放空意识一般直勾勾地看向远方。 若是山的那边也有同样的雪在等待着您，您是否愿意去呢？ 虽然很想这样发问，但座上的人明白，即使把这话问出了口，他也永远无法等来那个回答。 他看见青紫色的冻疮从男人的袖口蔓延开来，表面凝结一层骇人的冰雪。仅是短短聊了几句的工夫，那些无处不在的疮疤就爬上了男人的手背，把他不多的时日广而告之。 回去吧，回到遥远的故乡。 收音机里乐声悠扬。雪花不断落入茶水，很快便消失得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