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该来忏悔一下。
我是一个正在攻略炼狱篇的绝枪战士,前不久进了个7=1的队伍为他们打ST。这支满编小队氛围和谐,各人实力平均,没有什么值得爆料的抢装备抑或拖后腿的惊天大瓜。 我真正需要忏悔的事件,其实与我的新搭档有关。 我的新搭档是个暗黑骑士,就叫他黑骑吧。 与我对每个暗黑骑士的刻板印象一样,黑骑身着全套无誉铠甲,戴着不露半点缝隙的头盔,把自己裹成了刀枪不入的铁罐头。他沉默寡言,沉稳内敛,行动欲望远胜过社交力,就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孤高的一往无前的暗黑骑士,对吧。 黑骑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那样安心与信赖,却身材瘦削,长得矮小。据我观察他的身高应该仅有一米六出头,堪堪达到及格线,一副窄肩细腰全靠盔甲撑着,大剑看着都比他的人高。 我猜他或许是有个贫穷凄惨的童年,把他变得营养不良,发育没法跟上同龄人,又或许是经历过一场恶战,身体素质一旦跌堕就难以重回巅峰,所以才看着如此弱不禁风。 起初我担心黑骑他无法承担作为队伍MT的重任,看他举起大剑站在人群最前都要替他捏一把手汗。那把剑看着那么沉,看着能有我的枪刃的两倍重,万一黑骑突然一个没有握稳或重心失衡,我都认为大剑会立刻失控扭头贯穿它的主人。 我没想到黑骑实力过人。他虽弱小却将大剑轻松驾驭,面对大体型的魔物心如止水凛然不惧,挑退准时,拉怪到位,小减不会缺席,爆发更是称得上凶暴,十足的威风堂堂,屹立于众人前方、我的前方岿然不动。 我因此想和黑骑打好关系,不仅是为从今以后的固定队生活打好基础,更是想趁机把强大的黑骑变成我的固定搭档——你不知道我在以前的队伍如何努力又如何失败,他们到头来都变成了和我一起吃喝玩乐而不下本的好哥们。 于是我试图邀请黑骑喝酒。我说嗨黑骑哥,下班了和我去喝一杯怎么样?我订好了位置,我说我来请客,而黑骑不近人情,想都不想就拒绝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 我想黑骑可能是不吃这一套,只好转换策略,请他去泡妞猎艳。这并非我贸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 黑骑的女人缘好的离谱,好到我甚至有些嫉妒。队伍构成有男有女,可异性几乎都爱围着黑骑转,她们给黑骑送料理送花,每个中场休息都能看到黑骑被女孩子围在中间。不过黑骑虽然撞上桃花大运但没烙印伴侣,更没听说他对谁有所倾心,所以我又猜,猜他或与我是一路人,一生偏爱自由只是贪恋一夜欢愉。 我问黑骑对某个女孩有无兴趣,我能替他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自愿为他牵线搭桥,男人的友谊得靠真心换真心。 我想过黑骑大概率又会拒绝我,万万没想到黑骑听了这话竟然直接给了我一拳,钢铁手铠打得我胸口一痛。 那瞬间我仿佛看到漆黑的负面感情从黑骑的盔甲缝隙里向外流出,幻化成另个与黑骑相差无几的人形,冷漠嫌恶地审视着我。 那之后我就想,我肯定是没有和黑骑继续做搭档的可能了,我和他会离开这个队就再也不见,百分百的,绝对的。暗黑骑士的脾气不好琢磨,我想尽办法从他的兴趣爱好下手,忙活一通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黑骑这人缺乏欲望,空心铁皮,冷若冰块,再这么靠近也只会把我拒之千里之外。 那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只能待在这个综合水平还不赖的队里,坚持到把副本全攻略完。黑骑就此变成了我可望不可即的塑料搭档,和我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我也放弃了继续示好,保持住合适的社交距离例行公事。 试问天涯何处无MT?不就是下个队再说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吊死在黑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但还是出事了。 昨天不知是黑骑失误还是我走神,又或是治疗来背锅,副本攻略到一半突现意外。身为MT的黑骑没能扛下巨额伤害,被击穿身躯,被揍到咳血。 黑骑跪倒在地陷入昏迷。队里一下炸了锅,慌慌张张四散而去,既有人找恢复药说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啊,又有人去找以太药说自己魔力不足无法立刻施展治疗魔法。 我呢,我留在黑骑身边陪着他,作为他的ST,作为被他嫌弃的不好的搭档,仍然不抛弃不放弃。 黑骑瘫在地上爬不起来,没有任何凄厉哀号,只有痛得大口喘气,呼哧呼哧的从嗓子眼里喘出带血味的呼吸。这点也很暗黑骑士作风,他们都很耐痛,不会轻易就求饶。 罐头变成了破风箱。我看黑骑呼吸不畅,想了一想,决定替他摘下头盔让他多吸点清新空气。 黑骑想拒绝我,想推开,想摇头,但他没力气。 我如愿以偿地把头盔卸了。那是我第一次见黑骑不戴头盔的模样。漆黑发丝浸透了汗,紧巴巴地贴在额头上,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并不影响五官的清秀与干净。 那时候我还在想,这张脸如果长在女孩子身上该多好,长在男人身上也太可惜了。 我想着,又替黑骑把上衣脱了。他被击溃,盔甲破碎,棱角分明的铁片扎进了皮肉必须立刻取出,感染疾病绝非儿戏。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防护职业,没人比我更懂盔甲如何穿卸,这事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就这样,我又把黑骑的胸甲脱了。他侧腹受了严重的伤,血淋淋的烂肉随着躯体起伏抽搐,我替他将碎片挑了出来,将刚刚没来得及给出去的极光施上伤口,以此抑制失血的速度。 此时我视线上移,看到黑骑的胸膛—— 黑骑在胸甲下多穿了一件紧身背心,露背的款式,本该平坦宽广的胸口莫名鼓起小丘。
不会吧。
不会吧? 我承认我当时大脑一片混乱,以至于无法思考,所以才会鬼迷心窍,将沾血的手指按了上去…… ……是软的。 你能明白吗?我当时的心情,简直就像经历宇宙爆炸一样崩溃得清醒。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黑骑的腰那么细,为什么在我偷偷用手测量腰围而不小心碰到时黑骑会毫不留情地踩我的脚,为什么女性队友都和黑骑关系更好,为什么黑骑不愿意和我出去喝酒,不愿意去我家做客甚至留宿。 我的认知经历一次毁灭又一次重塑,这个过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我当时太惊讶了,真的,太震撼了,一直把手放在原位没有挪开。 所以黑骑对我说话了。 在冷战多日的之后,在忍受剧痛的现在,黑骑一字一顿地、声音轻而发抖地、愤怒地斥责我。 把你的手,从我的胸上,拿开。 我照做了。 以前黑骑说话都闷在头盔里,这是我头一回听到如此清晰的声音。 那母庸质疑的、百分百确信的、女生的声音。 我甚至想不起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回的家,黑骑又被谁带走,也许是那个占星,又也许是那个贤者?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现在是午后三时,我想我需要来忏悔。 我忏悔我的先入为主,忏悔我的臆测入脑,忏悔我对黑骑做过的所有无礼举动。 拜托了,谁能来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