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齿

灿买来一兜苹果,红得像蜡做的,十分可恶,我受不住诱惑,咬了一口。

咀嚼,却没有想象中粗粮般厚实的口感,也没有淡淡的防腐剂的香气。汁水不多不少,不酸不甜,平平无奇,令人失望。

灿笑眯眯看着我:不够还有。

免了。我泄气:没胃口。

灿在担心我,我知道。毕竟写不出歌发疯的人多见,被送到医院洗胃的却没几个。

不是自杀,我只是单纯地吃了点不该吃的。要怪,就怪人类的消化系统太脆弱,连一点点的生肉都承受不起。

何止是生肉。韩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你连包装也不放过!胃里有融化的纸屑,咽下去之前,把你的舌头割伤了。

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巴,果然有点痛。

韩紧张地望着我:你……还好吗?

我沉默地看着手背上针头连接的葡萄糖,平均一秒一滴,数到第五滴时韩叹了口气。

算了。他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看起来有点伤心。反正什么事都是你和灿哥……你跟他说就好。

我忍不住劝他:其实……

其实。韩把话头接过去:我就是个多余的。

我犹豫着咬着舌头,尝到一点铁锈的血味。我下定决心:灿也不知道实情。

韩的眼睛亮起,圆圆的眼角好像去年冬天的鼠类,吃堆在窝里的棉絮,我发现时它已经撑破肚皮死了。

我——话神不知鬼不觉从舌尖淌出,在我的臆想中烫出一朵朵水泡——我变成机器人了。

我认真道:所以,韩呐,快去买机油给我吃吧!

韩最终打了我一拳走了,因我还吊着水,他的拳头软绵绵的很是无力。我在床上边咳边笑,笑了足足五分钟之久,停下来时油然生出一种高潮后的疲惫,但我刚醒,属实不困,只能干巴巴地看病房的天花板,数上面的灯管生长着几颗黑矮星。

灿载我回家,我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打开冰箱,除了杰克丹尼空无一物。灿很生气,勒令我和他一起住。

不想说也没关系,灿的眼睛好像动物园里的浣熊,傻傻的,温柔的,随时酝酿着眼泪。只要你对自己好一点。

什么是对自己好呢?我不明白,但我下意识利用了这一点。

好。我说。那哥和我做爱吧。

灿的身体很健美,很色气,肌肉紧实,臀部和大腿却很柔软。灿皮肤很白,稍稍用力便会留下红色的瘢痕,从下腹延至乳首,如鲑鱼逆流而上。

彬啊。灿叫着,推了我的头。你还没吃东西……

肚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胃和肠道是被切断手脚的八爪鱼,可怜地蜷缩着吐出酸液。但这份饥饿指向的却是性欲,我迫不及待去扒灿的裤子,勃起的阴茎在他腿间来回蹭。我把头埋在灿的肚子上,张嘴说话时顺势亲吻他。我不饿,我言不由衷道。

世界上可吃的东西很多,冷掉的生肉,包裹在血色外面透明的保鲜膜。咀嚼塑料像吃一团粘稠的精液,没什么味道,但有很强的饱腹感;香薰蜡烛蛊惑人心,印度产物,甜腻芬芳,容易上瘾。酒瓶的碎玻璃片是小块晶糖,六角棱,含在嘴里淡淡的甜。

而灿。灿的味道是小麦,温暖干燥,在舌尖化成一滴蜜,我的胃叫嚣着索取,却不敢真将它吞下去,万一、万一它溶入我的血管和肌肤,从此不见了,该怎么好?

我太专注于这点,忽略了自己牢牢禁锢住灿的事实,灿喊了不知多少次我才恍然惊醒。怎么了?我问。

灿趴在我身下,连接处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他出了许多汗,射出来的精液顺着大腿淌下细细的河。太用力了,灿勉强自己笑道:有些痛。

对不起。我真心实意地说,灿摸了摸我的头,不知怎的,我很想哭。

洗澡的时候,我站在镜子前,擦去上面的雾气,审视着自己。

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并无异常。扒开眼皮,眼珠没有变红,张大嘴巴,牙齿状况很好,除了有些长。

门牙和臼齿之间,本不明显的虎牙长长了,泛着莹白的模型一般的光泽。

因为吃生肉被送进医院的前一天,灿弄伤了手,路过我去找创口贴,我玩笑着拉过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

血的味道,一开始就这样好吗?

在灿由羞恼变为担忧之前,我放开他,没去看上面深可见血的牙印。

做练习生时,曾和灿一起看过某个怪谈。

讲在某个村落,流传着吃掉孩子的风俗,那儿的女人注定会有双生子,其中一个被正常地抚育长大,另一个则在满月时被煮死。

母亲享用第一碗肉汤,家中的老人用第二第三碗,顺推到最后,留给幸运活下来的孩子一对眼珠,缝在人偶里,成年那天烧掉。

灿很不喜欢这个故事,看到一半就走了,让我也别看。我嘴上答允,实则偷偷自己看完了剩下的部分。

画质很模糊,我却着魔一般反复拉进度条,看产妇生子的镜头。不知该说是庇佑还是诅咒,孩子像羊崽一样顺利地滑出产道,通身发白,包裹着晶莹的羊水,脐带像相握的手那样紧紧相连。

我莫名想到灿,他那么白,抱着也很舒服,大概会很好吃吧?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关闭页面,合上电脑睡觉去了。

在梦里,我吃掉了他一只手,灿用那双湿润的黑眼珠凝视着我,我既不慌乱,也不悲伤,反而感到莫大的幸福。

那天起,我的犬齿开始生长,慢慢变成尖锐的动物模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