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晨夏张凌歌

上一篇谈美国，是为了引出今天的话题：中国。 其实全世界都在往右跑，包括中国。之所以要提美国，是因为目前只有美国有与右翼对抗的力量，即左翼。而其它国家，自然也包括中国，唯余极右。

提美国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中国自从经济、政治政策转向后，就以美国为准绳了，即便是在反对的时候，心里也是把美国当成榜样的。因此，全球右转的马首是美英，而中国的极右，是被动应对型的。 我上了大学后，希望能自立。但是打小工，比如去餐厅打工，赚得太少了，三瓜俩枣的，只够买手机。想赚回学费，得弄大的，所以当时我就为某些机构、企业写经济分析报告。 我不喜欢过于依赖数学工具的所谓数理经济分析。经济学自然应该关注数据，但是只有数据，则格局太小。要知道，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纯经济学”，一切经济学，都是政治经济学。 而分析经济，特别是宏观经济，必须了解全世界的情况，特别是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情况。所以那时我就经常往来中美两国。 一、 从经济到政治，从提振信心到帝国远征 在这里，我先简单介绍一下中国“民族/国别叙事”的历史。我上中文网的时间应该比大家短，但我相信有很多女性，由于关注的方向不同，其实对这些东西并不熟悉。 这里提到的，主要是民间思潮。为什么关注民间思潮？因为官方和民间的共振，才是催谷大时代的关键。只有上面的政策，没有下面的土壤，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都不可能最终形成。 我说的这些，很多事件是十几年前发生的，我并没有参与其中。不过里面有一些人（即便不是主导者，也是重要参与者），我直接面对面聊过；还有一些人，通过私聊或公开论坛，争辩过。下面的东西，大部分是凭记忆写的，没有查具体的时间，如果记忆有误，欢迎提出来。 在《性别战争讨论之四：发达国家粉碎机的式微、技术大停滞与女性权益》里面，我提到了2004年12月18日至2005年2月21日，陈经和钟庆，就经济发展路径在人民网强国论坛展开的论战。 在2005年前后，天涯论坛也有一个现象级事件。 先是网民“联合光子”发了一个神贴《中国和日本的真实差距》，该文认为中国永远赶不上日本； 随后，在2005年元旦，网民“雪亮军刀”也发了一个神贴《驳联合光子的“中国和日本的真实差距”》，认为中国的GDP会在2030年赶上日本； 再然后，网民“海木石”发了个帖子《驳雪亮军刀“中国GDP2030年超过日本”论》，认为中国经济不可能长期高速增长。 在2005年前后，网络上的民族主义思潮，主要是通过比试各国的经济数字（GDP）来实现的。那时大家乐观地认为，有钱了，中国就可以赢得国际尊重，而某些被贫困困扰的男性，也能够因此找回自尊。 “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前一年，即2010年，中国GDP终于超过了日本。同年，发生了中日钓鱼岛争端。2011年以后，网络上的民族/国别叙事，开始往政治的方向跑。 2011年，一个网络漫画火了，它的名字叫《那年那兔那些事》。这个漫画将国家拟人化表述，塑造了一个“腹黑兔”（在漫画迷的心中，腹黑是褒义词）。 2012年，花千芳因《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一文出名。2014年，他和周小平一起参加了文艺工作座谈会。在会上，俩人被最大的那个头头点名关注并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这两个“野生民族主义者”被招安，其实也代表了一种潮流。 同年，马前卒（本名任冲昊）出版了《大目标》。这本书被视为“工业党”的纲领。马前卒在之前之后，曾以“毛派”自居，但是他在某些论坛上的发言，明确表示了他支持工业党，是为了男性的“交配权”。对了，他最迷的女星，是刘亦菲。 聊到近几年的思潮前，我要先扯开来，略谈谈网络小说。 网络小说和网络的某些热门现象，其实也会折射现实的一部分。 《临高启明》应该是2009年开始写的（如果记错了，请指正）。几年前我开始看的时候，已经有几百万字了……但是我实在看不下去，因为真的太恶臭，对女性特别仇视……当然，好的一面是，小说的技术描写很细致，会考虑到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实现的可能性。 基本上在2010年前后，网络小说开始大发展，而其中男性的大部分作品，其主题是穿越历史拯救中国，顺便再多娶几个老婆…… 大约在2014年前后，网络上冒出了一个新的派别——“帝国派”。 “帝国派”其实并非新事物，在之前他们也存在，不过，系统性表述自己立场，应该是这个时间段前后。 “帝国派”，是极右民族/国别叙事的至高峰。 这个派别的人，嚷嚷着要“马踏新德里”、“核平东京湾”。有的人更直白，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活捉日本AV女优，同时强奸所有日本女性，以报当年日本侵华之恨。 在那几年，网络上充斥着以“帝国干电池”自居的男性，这些人天天谋算着占领这里、占领那里；谋算着弹道导弹打航母；谋算着要讨哪个国家的女人当老婆。那时，不管是超级大本营、飞扬军事论坛、铁血社区，还是某些海外华人论坛，到处都充斥着男性键盘侠的呓语。 时间来到2015年下半年，川普登上政治舞台，中美的极右分子就开始了大联欢。这个联欢，一直持续到今天。而狂欢的战场，也移到了知乎。所以知乎才变成了“男乎”。 我一向认为，所谓“中华田园川粉”，是脑子里有最多坑的群体，甚至，我怀疑他们有没有脑子。 川粉喜欢管川普叫“川建国”，还说他唱了一首“忠诚的赞歌”，是潜伏在美国的“深海”。与此同时，他们又喜欢说川普MAGA，即让美国再度伟大了……那么，请问川普是让中国伟大了，还是让美国伟大了？这两个目标，很明显是有冲突的。 二、 没有阶级叙事，只有国别叙事 上一段简单回顾了中国论坛上民族/国别叙事的历史。 论坛上有各种网络用语，国内的朋友都听过——“公知”、“五毛”、“自干五”、“果粉”、“毛派”、“邓派”、“大棋党”……十几、二十多年里，这些名词，经过了兴起、式微，继而合并的历史。 其实民族主义思潮的引子，一直都有，比如1999年的“五八事件”，中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被美国轰炸了；2001年4月1日的“王伟撞机事件”等等。但是那时国内的氛围，把中国被欺辱，归因为“中国穷”。因此大家的应对是埋头搞建设，认为经济上去了，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要说没有人醒悟到其它方面，也不客观。其实早在中东战事正酣时，江就部分转移了政策，从那时起的数年后，各种军备开始下饺子……但军备的增长，及GDP成为老二后并没有相应地获得与之匹配的话语权等等，是民族/国别叙事一再转向的原因之一。 可以这么说，2005年至2015年GDP数字，与民众的焦虑，几乎是同时增长的。这里面的因素很多，有民族资本做大、老百姓所得比例下降的原因（阶级因素），有无法享受经济增长同时出现阶级固化的原因，也有中国性别比越来越夸张的原因（性别因素）。 经济增长，却无法让国民，特别是自诩为“国民主体”的男性，带来与经济相匹配的尊重与权力，给这些人带来了深深的焦虑。 很多男性，即所谓“非自愿单身男”，将自己的怒火转到其它方面。其中有少数人，开始嚷嚷“英特耐雄纳尔”，但是绝大多数人的怒火，对准了国外，以及国内的弱势群体（包括少数族裔和女性）。 再次强调，我关心且只关心女性，提其它群体，是为了说明这些事儿。 2015年底至2016年年初，不少身在美国的码农，跑到知乎上带节奏，培养出一大波川粉。当然，没有极右土壤，也不会有“黄右川粉”出现。而他们出现的原因，本是从性别和阶级出发，但结果是极右民族/国别叙事。 在这些年，民族/国别叙事群体被一次次打脸（比如2017年的“洞朗事件”等等），但越被打脸，却越催生“大棋党”——不管中国在国际事务上是赢是输，都是“大棋”的一部分。输得越明显，“大棋党”跳得越欢。 当然，他们心里还是郁闷的，毕竟在他们的设想里，自己的财产和女人，得靠抢夺它人或它国获得。 看明白了吧？在现今的中国，根本没有阶级叙事群体，只有民族/国别叙事群体。 也就是说，中国的民间土壤，培育了一大波极端右翼分子。这些极端右翼分子，并不想也不敢怼美国，因此他们的矛头，很大一部分，对准了女性。 在这里再扯一句，美国的技术“关门”，非常明显；而中国对抗欧美关门的政策，如果不是“独立自主搞研发”，而是靠留学生和学者“自发性报效祖国”，会加剧双方的摩擦，同时，阻碍中国的技术进步（这个更重要）。不是说不能借鉴，而是不能靠这个。 在民族/国别叙事下，主要科技“供应国”关上技术和贸易的大门，本乃应有之义，中国单方面呼吁全球化，是没有用的，门肯定会关上……那么，关上合作的大门，会不会带来两国的激烈冲突呢？ 三、 热战、冷战还是苦熬 中美之间肯定有激烈冲突，且这些冲突早已上演了。 那会不会发展成冷战或者热战？ 这个问题，是最近我和几个朋友，以及某些机构的研究人员特别关注的问题。 先说冷战。 冷战是有前提的。只有当双方都各自竖起大旗，且意识形态对立时，冷战才可能发生。冷战不是坏事。坏的是想冷战而不得。 目前美国已经做好了冷战准备。几乎所有的媒体，包括右也包括左，都以中国为假想敌，且把中、俄、朝、伊绑在一起。而这种思潮，在民间也有丰沃的土壤。 杨安泽上台，可以部分平缓反华浪潮。如果他能用UBI的方法，来让民众享受经济增长，则他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为大家赢得一个比较友好的和平期。 不过，杨的竞选之路走得过于跌宕，我不敢抱希望。 其它人上台能不能解决问题，要看美国经济。如果股市一直吊着这口气，加上床破到处转移视线，则床破的继任，会是大概率事件。 说到床破，他是个大玩家。我反对他，但我不看低他。 政治有很多玩法，在国家层面上，有两种玩法的杀伤力是核弹级别的—— 一种是“言必行，行必果”，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毫不含糊。玩这个的，是大boss，必须有敢于打破别人和自己瓶瓶罐罐的勇气，必须敢于见自己和他人的血。目前世界上没有这个级别的玩家。中国以前是，现在不是。 第二种是“增加不可预测性”。这个玩法的大家，目前有俩人，一个是金三，一个是床破。 第二种玩法，也算是神级玩法了，只有第一种可以确定战胜第二种，舍此之外，一切媾和都是自杀。不幸地是，中国选择的是其它玩法，因而也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当一方不可预测、且没有遭受大多阻碍，而另一方没有战意时，战争很容易爆发。因为误判是最危险的。 虽然我反复说，我认为中美热战在目前不太会出现。但是我并没有排除这个可能。原因嘛，上面说了，一方没有战意，最容易出现误判。 除了战意外，还有战备。 核武器不是终极武器。这个世界也没有所谓的终极武器。这个观点，我在小说《性别战争》里也说了。正是基于这样的观点，我在小说里设置了一个“防护垫”，即合成军。 为什么设置合成军呢？因为有核国家，在大部分情况下，并没有明确规定什么时候可以使用核武器。而不明确规定的结果，就是核武器很可能不会用——是的，我认为有核国家也会在热战中战败，且那时依然没有勇气使用核武器！ 而常规力量的对比，决定了两国会不会打，以及谁会打赢。 目前看来，启动战端的只会是美国。 四、 国别叙事，胜也罢败也罢，女性都是输家 首先呢，我必须强调一句，女性其实也逃不掉国别叙事。只要你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你就逃不掉！ 我不反对爱国，真的不反对。我反对的是，当一个国家的一半国民无法享受到国民待遇时，用某些理念来绑架她们。 当国破家亡时，女性很大可能会是最悲催的牺牲品。因此，国破不破，与女性有大相干。但同时，作为一个没有完整政治权利的群体，在国别叙事中，即便赢了，女性也是输家。 @橙米AQ 问建国初期那些人是左是右，我从这个展开一下，说说赢的时候，女性为什么也是输家—— 1949年，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阶段性胜利。新民主主义革命就是资产阶级革命，当然，它被解释为无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 其目的是什么？是国家独立、民族解放。换而言之，它是民族/国别叙事。在这个叙事里，女性奉献了很多，但分胜利成果时，女性却享受不到。 这是不是意味着当时的领导人是右呢？不是的。 准确地说，里面有左也有右。毛是左，其它人，不幸地，大部分是右。 我姥姥的闺蜜，其父是南下干部，就是随林彪的第四野战军南下时进驻广州的北方干部。其父当初南下时，没有带其母。因为解放了嘛，自然是要换老婆的。 来了广州以后，其父就开始“面试女学生”。那个时候，我姥姥的闺蜜已经不小了，差不多10岁了吧，上面还有哥哥姐姐，但是其父依然准备停妻再娶。 其母呢，很剽悍，在东北也是积极分子，好像还是妇联主任什么的……不过她的彪悍和现在的女权主义者不一样……她带着4个孩子，硬是搭便车（军车）加上两条腿走，从东北走到了广州，然后把其父告了。这事儿闹得很大，再加上那时出了一些不好的事儿，结果其父受了处分，仕途一直不太顺，其母也和其父吵吵闹闹混过了一辈子。 当年，这种事并不少见。很多女性即便在家乡做得非常好，比如是游击队员或者是土改优秀分子什么的，依然面临胜利后被抛弃。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电视剧《南下》，是杜淳演的，讲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儿（关于山东南下干部在上海的事）。 我说的被抛弃，不仅仅说家庭，也有政治前途。微博曾经津津乐道的“外交官夫人”啥啥的，何尝不是被牺牲的一种方式？ 在那些民族主义者眼里，革命嘛，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们（男性）过更好的日子么？至于女性参与不参与，这些男性根本看不到，所以胜利后，要么女性不会参与分配战果；要么，女性本身成为战果，被男性分配了。 “老大哥”苏联的女性，更惨一些。 二战时期的苏德战场，被称为“绞肉机”。很多女性，也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卫国战争中……这样的事迹，男性很喜欢拿出来“打田园女权的脸”。但是这些男性，依然不会讲后面的故事。 1943年库尔斯克会战后，苏联进入了战略反攻。1944年，就开始踅摸女性的肚皮了。 1944年年中，苏联设立了“母亲奖章”，奖励“为国多生孩子”的母亲。至少要生6个以上孩子，并把孩子抚养大，才有资格获得一级英雄母亲勋章。据说生的最多的那个“英雄母亲”，一共生了69个孩子！ 女性在战场上英勇奋战，战后嘛，最大的奖赏，就是一个破勋章，还是靠生孩子得到的。 女人不是能干吗？既然这么能干，就用肚皮为国奉献吧……至于高官厚禄，不会有女性份儿的。甚至基本的安逸生活，女性也享受不到。生那么多孩子，哪里有生活？ 西方国家会好一点吗？也不好！ 如果民族/国别叙事的胜利是惨胜，女性甚至可能被清算。 法国被德国侵略时，男人跪得太快，太羞耻。胜利后，男人们要找回面子。怎么找呢？羞辱女性，把她们的头发剃光……底层无耻男性的怒火，总是有办法撒到女性身上的。 美国也一样，只是无耻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战后，大量军人退役，国内的就业岗位不足。怎么办呢？好办，让在战争时做出巨大贡献的女人滚回家就好了。 那时美国的报纸、杂志、电影、电视，天天教女性怎么伺候老公，怎么安排好“两个孩子一条狗”的生活，怎么装小女人…… 这样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才说，民族/国别叙事，不是女性幸事。 纵观人类历史，纯正的阶级叙事，其实并没有。所有前S国家，都是民族叙事夹杂着阶级叙事，继而变成完全民族/国别叙事的极右国家，包括中国。 美国会不会出变成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纯正阶级叙事国家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性还是有的，如果有，女性可以参与。至于国别叙事，还是算了。 罗列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历史，其实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国别叙事不好，阶级叙事也不太好，因为女性不一定是主体，也不一定能参与到战果的分配中。 我其实特别不希望女性在二者中选一个。因为只要女性不是掌握了权力的主角，被牺牲几乎是必然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女性不能选择性别叙事呢？ 如果选择性别叙事，现在就要开始了。还是那句话，系统决定一切。只要系统存在，反婚反育都不解决问题。而参与其它叙事，只会让自己牺牲得更彻底。男性把这个世界搞砸了，凭什么要女性付出血和泪？ 所以，女性还是搞自己的revolutio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