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战争》讨论之三十五:从性侵受害者的心理辅导,谈谈女性身份政治化和学术身份化

前几天,@星光蓝和蔷薇粉 在群里转发了@我的少女心不死 的女性非盈利互助计划(见后面的附图),该项目希望救助像鲍毓明案“李星星”一样的性侵受害者。这个项目非常棒。女性确实应该伸出援手,帮助自己的姐妹,让她们从痛苦中重新站起来。 在这里,我不打算就项目本身说什么,只是想就倡议书的一个提法,商榷一下。

倡议书第二段说道,这个项目“包括……女性恋爱反PUA……等多方面。” 我不知道倡议人说的“恋”指的是女同性恋还是女男异性恋……女同性恋当然也需要反PUA,这个群体并不天然高尚。如果倡议人指的是女同性恋反PUA,我没有任何异议。但如果她指的是女男异性恋,我认为这不应该成为心理辅导的主要任务。 对受害者进行心理辅导的目的,不是让她们漠视伤痛、重新信任伤害她们的性别(即便伤害她们的是具体的个体),而是让她们学着不再自我责备……因此,她们完全可以继续仇恨男性,至少,仇恨可以成为一个选项(重点!)……一切旨在消除其仇恨和恐惧的所谓“治疗”,都可能违背心理辅导的宗旨。 可能有人觉得我的说法太骇人听闻……我打算解释一下。 性侵的范畴很大,包括因为性别,被言语、暴力行为、公序良俗甚至法律侵害。 我们这个社会是男权社会。男权社会的所有女性,不同程度地被性侵着。而性侵的伤害,可能来自两个方面:身体伤害和心理伤害。 心理伤害,包括事发时被侵犯带来的羞辱感,包括事后看客要求受害者“完美”造成的二次伤害,也包括受害者本身持续的自嫌和自恨。 大部分女性受侵犯后的自恨,源自无力感,恨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够强大,为什么不能阻止伤害的发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当时或事后惩罚罪恶。 换而言之,由于不能给予对方同等的伤害,这些女性心里是有仇恨的……而这个仇恨,在心理治疗前,可能指向自己,也可能指向对方(即性侵者)。 女性互助组织通过互相安慰、互相诉苦来平复创伤,应该有点效果。但是如果心理咨询是拿“能否放下仇恨,能否融入社会、像个正常人一样谈恋爱”作为治愈的评价标准,则会让受害者产生更强烈的挫败感——当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诫她们说,仇恨是不对的,应该放下执念,重新信任另一个性别,则受害者的仇恨会转向自身……很多受害者自残就是因为自我憎恨。 记住啊,在仇恨被雪耻之前,它是不会消失的。如果不对外,它一定会转向内部,即让受害者更加自恨。 换而言之,自助组织让大家控诉罪恶后,又让受害人“擦亮眼睛”,重新信任那个伤害她们的性别,在逻辑上就不自洽了。 有人可能会反驳说,伤害她们的只是男性中的少数渣滓,你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就打翻一锅粥。 嗯,很棒的说辞……但是这样的说辞对受害者来说,没有意义。 打个比方。X在Y村被伤害了,X因此“地域炮”,恨死整个Y村的人……因为X受伤害时,其它村民即便不是直接的罪恶施行者,也当了看客,鼓吹什么“Y村人就是暴力,这是基因决定的;Y村人就是好色,就是没有理智,这也是基因决定的。因此被伤害是X的错,X为什么不学学怎么保护自己”…… 在这个时候,你说Y村也有“好Y民”,你让X“擦亮双眼”,你教X学习“反PUA术”,然后让X重新融入Y村,找个“好Y人”谈恋爱……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不厚道了? 究其根本,在于心理咨询和治疗目标应该怎么制定……巧得很,在星光蓝转发这个倡议书的前2天,我在群里也和几个学心理学的群友讨论过心理咨询方面的问题。 我认为,目前的心理学,从理论、实操到标准,都散发着男权社会的恶臭。因而心理学和心理咨询本身,已经变成了针对女性的大型“PUA术”。 先扯远一点,谈谈什么是正常的人类心理——正常的人类,并不宽恕一切! 如果以宽恕为标准,以“以德报怨”为标准,则绝大多数人都不正常……这说明某些标准是错的。 如果大家不是“被打左脸,又伸过去右脸”的圣人,凭什么要求性侵受害者是?她们受到的伤害更严重,更不应该被忘怀。 什么叫正常人类?正常人类就是有喜怒哀乐的智慧生物。而仇恨是愤怒的最高形式。 因此,仇恨不应该被视为“不良情绪”,它明明是人类的正常情感。 不能因为兔子也需要亲密关系,就让受到狼伤害的兔子,去接受狼、信任狼,就去放下仇恨与狼共舞……心理咨询不应该这么做! 那应该怎样给性侵受害者疗伤呢? 可以让她们创作。比如创作惩罚甚至杀戮性侵者的小说、漫画,让她们将仇恨外部化;可以让她们成为“女拳师”;甚至,可以让她们规划复仇。 也就是说,心理治疗,必须让她们不再自恨……如果做不到,则心理学大部头可以扔了,她们还不如求救于星相学呢。 仇恨和随之带来的复仇,是以直报怨的体现——快意酣畅是为“直”,同态复仇是为“报”。 复仇其实包含两个范畴,即法内惩罚和法外惩罚。究其本质,都是惩罚罪恶,以儆效尤。法内惩罚体现出国 家机 器刑杀肃摄的一面;私人报复,则是法外惩罚的体现。 如果认为仇恨是不良情绪,如何看待国 家机 器的刑罚? 而民间的同态复仇,是刑律的必要补充,是伦理的一部分……记住啊,复仇也是伦理道德的一部分。一味宽恕,在任何国家的任何年代,都不存在。 由于法律的本质是通过伤害一个群体的利益,来保护另一个群体的利益(特别特别重要的一句话,所以我反复强调),因此法律是有“屁 股”的,它一定会更倾向强者。这就是为什么本应作为维护社会良知底线的法律,却无法公平公正地履行的原因。 此时,即便受害者由于社会环境或者个人能力,不能施行同态复仇以弥补法律缺失,她/她们依然有仇恨的权利,依然有不原谅的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仇恨应该是心理咨询一个选项的原因……我不是鼓励大家仇恨,我只是说,仇恨这个情绪是正常的,不应该鼓吹受害人消弭仇恨,进而接受伤害她们的性别。至于亲密关系,没有人规定它必须是爱情(也可以是亲情、友情),更没有人规定爱情只能发生在异性之间。 再扯远一点,谈谈复仇。 彻底消弭仇恨,只能靠复仇。因此复仇是人类历史的主旋律之一。 在《春秋公羊传》里,齐襄公问:九世犹可复仇乎?卜曰:虽百世可也……这句话说的是,不仅现世之仇可以报,九世之仇可以报,百世之仇,也可以报……因为不复仇则怨不消(这句话应该加黑)! 所谓春秋大义,大义在哪儿?就在复仇雪耻的酣畅上! 《春秋》提倡“血勇刚毅”,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因为正常的人格,必然能爱人,亦能恶人。而复仇,即仇恨的结果,是恶人的根本。 在华夏脊梁被宋儒打断之前,《列女传》也可以是《真烈女传》的。此时烈女的刀,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对着仇人。比如《后汉书列女传》里记录了赵娥复仇的故事。赵娥“阴怀感愤,潜备刀兵”,十余年后手刃仇人,终报大仇。 我是不是让大家都当赵娥呢?其实也不是。我只想表达两点: 1、 仇恨是正常情绪,复仇也是正常行为。因为非复仇不能消怨恨; 2、 这个世界有中庸就有极端。极端往往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当极端派要炸毁铁屋子时,中庸派才有可能开一扇窗;如果只剩下开窗的声音,在现实世界里,你可能连桌子都挪不了! 好的,我们再引申开来。 之前我为什么关注心理学的“性别”,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学科,包括学科周边,都是“性别化”的——学术政治化,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主旋律。 而学术身份化,比如说性别政治和性别学术,也是每个国家的主旋律。 因此气候研究被政治化了,包括气候变暖说;因此生物学被政治化了,更容易出结果的孤雌繁殖被搁置,而非常难出结果、且不解决目前中国性别失衡的孤雄繁殖,投入巨大,并在近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男性之所以占据智慧生物生态位,和他们更敏感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确实更敏锐,因此在一切社会科学和绝大多数自然科学,他们搞学术身份化(即学术性别化)。不管是资金流向,是教科书的宣化,还是教案里的例子和最后的解决方案,都充斥着男权社会的味道。 反而女性被驯化得太好了,绝大多数女性,不仅不敢搞身份政治,也不敢质疑学术界的性别不公。 因此,在面对心理学用潜移默化的方式训诫女性的做法,绝大多数女性从业者别说质疑了,她们甚至不敢往这方面想。她们被洗脑后,也用男权的思想去洗脑其她女性,还美名曰“心理学是客观的、严谨的,治疗只是为了让受害者更好地融入社会”。 其实出问题的真的不止心理学,所有学科都有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我强调女性应该主动搞身份政治的原因。女性应该以性别叙事来描述我们这个世界,而不是被民族/国别叙事或阶级叙事绑架。阶级不能涵盖性别,一切拿阶级说事,漠视女性受到性别压迫的,都是王 八的卵。 女性也不应该被所谓客观绑架——连自然科学研究都体现了立场,社会科学哪里有什么客观可言? 女性应该主动审视所有学科,搞学术身份化,学术女性化。 我们的力量不够强大,不能影响像孤雄繁殖之类的项目,但是每位女性在自己的领域里,可以试着尽力审视本专业有没有性别歧视部分,可以试试在学术和实操中,加入“女”的成分,让学术不再是男权社会的传话筒。 因为女字真的不烫嘴,她应该体现在包括学术在内的所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