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战争》讨论之十:只有权力,没有性权力——兼谈娘味、爹味

我有一个亲戚,她在国内读大学时,正好是老派鸡汤文盛行的时期。因此她也特别热衷给我们这些后辈讲“爱拯救一切”的故事。不过她的故事,让我觉得所谓的异性爱,是非常恐怖的玩意儿。

那个故事的细节不大记得了,大意是:一个女孩登珠峰(或者什么别的雪山),路遇一个男性,两人相谈甚欢。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性受伤了(冻伤了还是怎么着)不能下珠峰了。结果这个女孩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追随那个她认识不到24小时的男性,一起死在珠峰上。 在亲戚因女孩的牺牲而歌颂爱情之际,我的幼小心灵却留下了巨大的伤痕——爱情这么可怕吗?我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就因为我脑子抽了爱上一个家伙,我就得舍弃自己的母亲,以爱的名义为对方殉情? 当时还小,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恐惧,直到后来我开始看鲁迅的文章。 读鲁迅的《朝花夕拾》文集,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所谓“浓浓的思念和淡淡的乡情”,反而经常会惊出一身冷汗,就像听我亲戚讲那些“爱情故事”一样。 鲁迅在《二十四孝图》中写到: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觉得她是和我不两立,至少,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的人…… 就是这么个感觉——与某个性别的某种情感,似乎“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 后来开始接触到女性意识、接触到女权后,发现有一个词汇出现得有点频繁:性权力。 虽然女权理论里有不少关于女性与性权力的著作,但似乎男性更喜欢说他而不是她拥有性权力。且男性的词典里,所谓的性权力,更接近权力的本身含义,即它同时也可以是一种惩罚力量。 所以很多男性谈到日本侵华时,喜欢说什么“等中国强大了,就去东京强奸所有女性”。这些男性这么说的时候,是想论证自己对日本有“性权力”么?不是,他们只是想说,他们对女性,包括所有的女性,都有“性权力”。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关于性的,但性本身除外。性是关于权力的。”这句话被很多人奉为圭臬。男性认为这句话佐证了他们在性关系上的征服地位,也佐证了性对女性是一种耻辱。 扯开来,说一次骂战。 床破当选前后,我随大流弄了一个知乎账号,然其寿命并不长,也没有发过一个主贴。 本来知乎的账号只是为了看别人的观点,没有想发表什么看法。但是忘了是去年年底还是今年年初,有几个男的围攻一位女网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下了场,跟了帖。 当时我看到对方骂人骂得那么爽,也没有被删帖,以为知乎的尺度非常大。然后我也骂了,我骂得也非常爽;对方言辞很脏,我的也不干净,虽然不涉及对方家的女性……结果我被封7天,接着被封好像是15天吧,再被封一个月,之后就废号了,中间没有间隔……奇怪的是,我还能用这个账号上知乎。 在对骂中,对方自认为特别有力量的言辞就是“宣誓性权力”、“展开性羞辱”。 比如说,一个家伙反复声称他想操我和我的女性家人,然后又说我和我的女性家人喜欢和很多人交配……哈哈,在这个家伙看来,这是对身为女性的我的最大的侮辱。可惜,这一招对我不好使。 扯回来……前面我亲戚讲的故事,和后面在知乎的骂架经历,都牵扯到性绑架(以爱的名义)、“性权力”和“性羞辱”(这两个词加引号,是因为我不赞成它们的现实语义)。 写小说《性别战争》时,我就开始思索这些词汇。后来把小说从晋江挪到微博后,又学会了两个新词儿:娘味、爹味。 在几乎所有的文化里,性都被视为女性的耻辱。而耻辱之所以会产生,据说是因为插入行为和某些体位。最迷的是,很多女性也认同这一点。 Missionary position、doggie-style(即rear entry position)或spread-eagle style被认作“利男辱女”体位;而reverse cowgirl和cowgirl体位被认为体现了女性的主动权,是翻身做主人…… 那我就想问了,插入意味着权力?我抠鼻子的时候,手指有权力吗?在成都享受掏耳朵服务时,是那个师傅还是那个长耳勺对我有权力? 坐在对方身上,就有性权力了?用后入式,就被羞辱了? 如果一名女性,在异性性爱时,一会儿女上位,一会儿后入式,那她是掌握了性权力,还是丧失了性权力? 究其根本,其实就是一个问题——男性在性关系上,真的有他们宣称的所谓“性权力”吗? 我是广东人。广东人特别沉迷“女滋阴男壮阳”行为。这种行为深入到饮食药膳的方方面面,也特别加入了现代医学内容,然后在满大街的药店橱窗上展示着。 十家药店,至少有八家半的橱窗上,贴着大大的“万艾可”、“三蛇酒”等字样,然后下面还写着“专治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文字。很多时候,旁边还会画上一个或幽怨或带着鼓励眼神的女人,明示这些药,是为了让女性得到更多的性满足。 男人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会让女性得不到更好的性享受。那性到底是对女性的羞辱,还是为了满足女性,或者至少是满足双方的行为? 有人可能会说,重点是体位……体位。 我前段时间去北京玩的时候,到一家朋友参股的健身房练了几次。由于热身不够,最后那次把肩部拉伤了。为了缓解疼痛,我的朋友带我去了私人的按摩所,也去过公家的中医院。 接受按摩,自然或躺或趴。按摩师、医师操作时,我就在想,我的这个体位,算不算羞辱体位?我和他们,到底谁更需要服务意识?谁更需要锻炼技能?谁更有权力? 然后我想明白了——男性在性方面并没有所谓的“性权力”;即便性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双方愉悦,男性的角色依然是服务性质的;正因为男性的服务意识和服务质量太差,无法让女性达到性愉悦,所以很多女性,比如我,才转而选择找女性(当然只是原因之一)。 掰开来讲吧: 如果异性的性行为单单是为了满足男性的性需求,那么男性完全不需要一会儿万艾可,一会儿药材酒……没有必要嘛。你真有权力,就自己满足好了。坚也罢、久也罢,和你的性愉悦有多大关系? 如果男性的“性权力”真的那么大,男性干嘛那么在乎某个器官的大小、粗细,和某个行为的时间长短?说你一句屌丝,喊你一声豆芽,为什么会构成对男性的羞辱?细不细、小不小的,会影响你射吗? 还有,找处女,真的是为了所谓“心灵的纯洁”,而不是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吗?男性是不是担心女性有了性经验,就会发现他的服务意识和服务质量堪忧? 有人会问,操字真的不构成对女性的性羞辱吗? 当然不构成! 你去美容院、按摩院时,还可以挑让谁服务呢。你会因为对方一个劲儿说要为你服务而倍感受辱吗? 如果你不想要对方的服务,包括按摩,也包括性服务,大声说一句“哪儿凉快就滚哪儿去”好了,对方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权力! 还有人可能会问:你怎么解释强迫性行为? 这其实已经不是性行为了,关键词是强迫——大街上有人给你一拳半掌的,你会认为对方在给你按摩吗?即便这个人的力度,比按摩师、医师的力度还小,但其重点依然是强迫,而不是按摩。 在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力量,是权力,而不是所谓的“性权力”。在我写的前面九个章节,讨论都是权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性权力”,只有权力! 为什么啰里吧嗦说这么多呢?因为当性被视为对女性的羞辱时,话语权就产生了。 一切弱者的反抗,都伴随着话语权的反抗;而一切反抗的胜利,都意味着之前的名词得重新定义了! 重新定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对你说操的时候,你质疑对方的服务能力不行,让他滚一边去;意味着对方对你说“人尽可夫”时,你回答“是的,就是应该恢复人尽可夫的本意。男性满大街都是,没有必要吊在一根屌丝上!” 再扯开来,我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些女性写的小说,包括所谓的女权文。这些小说,我认为真不够女权,不要脸地说一句,至少女性意识方面,比我写的《性别战争》差远了。 为什么不够女权?除了因为大部分小说里的成功女性只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描写的是父权/夫权体系下的权力传递(见我之前写的路径依赖),也因为在这些小说里,我看到了弱者的“自我审查”机制。 自我审查,即self-censorship,往往比法律的审查更严格。 法律或政权的审查,就像一个大笼子;而自我审查,就是在大笼子里再划一个小笼子,且这小笼子得确保没有一个地方,会超出大笼子的范畴。 因此,弱者的自我审查,在文字里体现的就是,这些小说里的女性地位,比历史上女性的地位更低……然后作者会说她是尊重历史,哈哈。 我是微博新人,上次因为不小心说了一句“微博女权”,就被人挂了。所以在探讨“娘味”、“爹味”问题时,我其实有点忐忑……虽然被挂于我不是个事儿,也不能掉一两肉,但是如果大家都觉得应该是个大事儿,也许它真的就是个事儿。 我想说的是,言辞确实是有倾向性的,也确实有划分娘味、爹味的必要。但是,我们不应该给自己划个小圈圈……划小圈圈是自我审查的方式,而不是争取话语权的方式(这句话应该加黑)。 所以,我们应该明确一点:人类的所有美德,女性都能有;人类的所有丑陋,女性大约也避不开。 我们应该明白,权力、技术、政治经济军事历史,都不是“爹味”词。它们身上只有权味儿,而权味儿,是女性应该追求的,所以它们应该是“娘味”! 再扯回我的小说《性别战争》。小说马上要连载完了,之后会出个更正版。更正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删除太啰嗦的部分,和改正错别字。但是最近我陷入了纠结。 我一直认为,性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也不是什么值得鞭笞的。它和吃饭睡觉一样,不过是正常的人类行为。所以在我的小说里,有不少对性的调侃。 然后,这些调侃被人视为“爹味”。 呃……所以这几天我把“更正版”变成了“洁版”,里面的性调侃删除了七七八八! 我以为这样就行了……但是,自我审查是没有底线的。又有读者说,我写的女性第二代里面,铁T太多了,充满了“爹味”……对了,我还专门查了铁T是什么意思,然后我就XXXXX! 女性是多光谱人群好不好?女性可以喜欢政治经济军事,也可以喜欢美容逛街购物;可以大大咧咧,也可以精制细腻……并不是说喜欢政治经济军事、大大咧咧、喜欢砸铁、喜欢武器的女性,就是爹味! 在我小说的第三卷里,写了一个女孩曹慕夏(夏夏)被一个男孩欺负,然后哭了。之后小伙伴帮夏夏报了仇。结果这个读者说我把夏夏当成传统女性角色,其她女孩都是铁T,都是在保护夏夏,所以小说“爹味”重。 姐姐,那个章节里夏夏只有10岁,欺负她的男孩14、5岁,其她女孩子也都是9岁10岁。大家一起帮着夏夏打败那个男孩,有问题吗? 我现在真的糊涂了……按这种“娘味”、“爹味”的自我审查机制,夏夏就不能当白白嫩嫩的美女;夏夏被欺负时,脸上就不能挂着眼泪,只能血肉模糊地挂着彩(我还真这么改了)……难道,为了避免所谓的“爹味”,我小说里的人物就必须整齐划一,大家要么一样美丽温柔,要么一样调皮捣蛋? 是不是人物有点性格差异,就是“爹味”?即便夏夏长大后是著名的建筑师,因着她美丽柔和,她就是一个被压迫的传统女性形象? 我小说里的女性都是尚武的,都是有权力意识的,即便是美丽柔和的夏夏,也不是个弱角色。为什么尚武就是“爹味”?为什么夏夏的女朋友顾呦呦大大咧咧就是“爹味”?非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性互相爱,才是不“爹味”吗? 还有,铁T这个词和它体现的性角色,是我不能理解的。 我认为在性关系中,受比施有福,因为受就是被服务。 当然,爱是相互,应该体贴对方,受的同时,也应该施与对方。所以良好的性关系,是同时受,也同时施。 而铁T,据说是不让对方碰自己,只为对方服务……妈呀,这也太圣母了。我的小说里,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