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晨夏张凌歌

最近这一百多年来，我们听到的最多的词汇中，一定包括“技术爆炸”。 20世纪是战乱频仍的年代，也是科技发展最快、最乐观的年代。我们很多人，都以为技术爆炸会是常态，然后—— 然后，我们很可能会迎来漫长的技术/科学停滞期。

先说说几年前流行的一个词儿：发达国家粉碎机。 据我所知，这个词儿是陈经提出来。在介绍这个概念前，我要先简单说说十几年前的一场网络大辩论。 这个大辩论发生在《强国论坛》上。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当年的论战盛况，但好在互联网留下了论战的痕迹。 2004年12月18日至2005年2月21日，网名“chenjin”真名陈经的网友，和网名“愚蠢小猪”真名钟庆的网友，就经济发展路径展开了论战。 随后，陈经整理了他的20多万字回帖，出版了《官办经济——世界上最怪异的经济》一书，并提出了“发达国家粉碎机”概念。陈经认为，2001年9月正式加入WTO，将加快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通过仿制、逆向工程和技术追赶，中国将把大部分“高端产品”变成“低端白菜”，从而碾碎那些没有核心技术的二流发达国家——这么多年来的发展，证明了陈经的判断非常准确。 而陈经的对手钟庆，是一名旅居东瀛的科研人员。他在2005年后的几年内，陆续出版了《刷盘子，还是读书？》、《大国兴衰之道——铁•制度•文化》以及《市场经济——大国衰落之路》等书。 《刷盘子，还是读书？》写得非常棒，建议大家看看。 简单地说，就是那时两人争论中国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发展路径？是仿制加技术追赶，还是自己种植科技树。 有人可能会问，咱不能两样都做吗？ 很可惜，不能——因为路径依赖。 路径依赖这个概念我在《性别战争》科普之二里解释了，在此不赘述。 陈经说的这条路，其实在40年前就决定了。这条路准确地说，就是山寨抄袭。不过呢，大部分国家在发展过程中都这么做过，而且国家发展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对此的一切道德批判都没有意义，因此我也不打算批判。 选择这条路以后，确实看上去顺利得不行不行的。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然后在追赶途中，中国一路辗轧其它国家，可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终于，中国变成了发达国家粉碎机。 不过，“发达国家粉碎机”这个词，最近这几年出现的频次大减。为什么呢？因为当中国的工业产值成为蓝星第一后、GDP轻松超过日本后，遇到了麻烦……我们一路高歌，把能辗轧的国家都辗轧了，最后迎面撞上了美国。 想赶上美国，就必须在高科技方面也超过它。 我在前面说过，“暗夜点火”非常难，而技术优化容易得多。也就是说，从0-1比从1-100更困难（这也是我对孤雄繁殖警惕的原因，因为0-1出现了）。 上一章节我谈了科技投资。科技创新投资是最耗钱、也最不能预言成效的了。甭管投入1亿还是1000亿，都可能打水漂；技术仿制，或曰“填补国内空白”，则容易得多，也高效得多。 那……美国很多技术已经出现多年，中国继续用仿制、逆向工程加技术追赶来粉碎美国，可乎？ 可惜，不可能做到。 此时，高科技要么被急剧右转的美国封锁；要么，前面没有高科技可以仿制加技术追赶了。 在这里，又要引进一个新概念——技术/科学大停滞。 这个概念，是天涯网民“资水东流”提出来的。建议大家也去看看他的文章。 这些年，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技术/科学停滞的样子。但是，科技实际上已经停滞了，我们蓝星上出现了“智子”（见刘慈欣的小说《三体》）——我们现在应用的一切科技，其本源理论大都在20世纪中叶以前出现了。在此之后，绝大部分科技没有新的理论和创新，只有处于“前牛顿时期”的生物学除外。 一切良好发展的社会，都需要科技冗余。也就是说，科技的储备不能全部用上，都用上了，说明仓库里没有余粮了，随后就会出现科技大停滞。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挖潜，之前科技理论已经被榨成了渣……因此，虽然看上去依然是一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模样，我们这个蓝星，早就埋下了隐患。 还有一个外力加成，就是气候变化。准确地说，是气候变冷。 是的，我不认同气候变暖的判断。其实很多宣扬气候变暖的人，也犹疑了，所以他们才不继续念叨气候变暖，开始嚷嚷气候变化了…… 这个话题太长，这里不细说，只说结论——发达国家粉碎机不再运作了，科技大停滞了，再加上气候变冷，人类社会也许迎来了一个转折点。 没有了增长，蛋糕无法继续做大，大家就只能抢夺现有的蛋糕。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国际形势越来越紧张的原因之一。 这和女性权益有关系吗？当然，关系大着呢。 女性没有占据生态位，在每个男性底层下面，都有女性垫底。因此资源紧张、战乱等，对女性造成的影响更严重——未来的日子很可能不好过。如果没有新的技术爆炸，这种不好过的日子可能很长很长。要知道，技术爆炸不是历史常态，技术停滞才是。 后面可能就是黑暗的中世纪了！我们也许会看到某些家伙以猎杀女巫为名，对女性的虐杀……吃女人肉的张巡，也许也会再次出现。 我说过我支持Andrew Yang，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支持男性而不是身为女性的Warren；为什么要支持改良而不支持革命？ 先说说两个候选人。两人都是“问题解决者”。Warren有句口头禅，叫“I have a plan to fix it”；杨也以喜欢写详尽啰嗦的解决方案闻名。其实俩人我都喜欢，因为我喜欢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像死基佬Pete Buttigieg那种只会喊口号的人。 Warren和杨的主要政策，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打个比方来说明吧—— 假设一个地方最穷的人一文不名，其财富总量是0；最富的人的财富总量是10000。 Warren的办法是，向最富的人征收巨富税，让10000变成8000，然后把征来的2000用社会福利的方式花在穷人身上。 杨的方式是，给所有人，包括穷人和富人，每人每月发1000。即最穷的人的财富总量变成1000，最富的人变成11000。而杨发的钱，来自增值税，而不是某个或某些巨富。 很明显，Warren比杨更能解决财富不均问题，杨只是抬高了地板的高度而已。但是Warren的巨富税很难收到；而杨的做法，并不会真实伤害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所以他的办法也不会像Warren那样被既得利益者抵制。 换而言之，杨的做法更容易落地。 国内网站上很多人觉得每月1000刀没啥用……呃，其实不然。美刀的购买力还是蛮强的，大部分消费品，我觉得比国内便宜。如果一家有2个成年人可能拿到UBI，每月2000元，就可以过得非常不错（前提是有自己的房子，不用交学费，没有生病或有医保），因为吃饭最低几百刀就能解决了。 看到这里，就可以明白杨的做法确实是改良性质的。虽然他批判美国是winner-take-all系统，但他根本没有触及到财富分配不均的实质，他只是在缓和矛盾。 那我为什么要支持杨，而不是Warren呢？ 因为一来，萧条的危险隐隐约约在半空中浮现，但毕竟没有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大众眼前。因此，大家会觉得Warren的纲领“太左”——只有很多人吃不上饭时，“打土豪”才不是罪恶而是政治正确。现在没到那个时候，大家更可能选择改良。所以即便Warren选上去了，她很可能也做不了什么。 二来，杨的做法确实可能缓和矛盾，从而赢得时间。 现在女性的力量太小了。我在路径依赖那一篇里说了，改良并不能真正改善女性的地位，但是我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Andrew Yang的每月发钱1000刀的计划，可以缓解社会矛盾。而在矛盾重新恶化前，也许科技能有所突破——以前几乎所有的技术进步，对女性权益都是有益的。下一次科技进步，也许也能。 再就是，即便物理学等领域没有重大发现，唯一没有停滞的生物学，也可能出现重大突破。也许这些突破能缓解这个世界的紧张或消弭蓝星的丑陋。 我害怕看到血，更害怕看到一边倒的屠杀，所以我不得不选择改良派Andrew Yang。现在女性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更遑论反抗了。如果真的动荡，流的大多是女性的血。 所以我支持Andrew Yang的原因，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