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黑泥: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去了

Trigger Warning:家庭黑泥 今天下午不知为何孝瘾发作,主要是思考未来规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理想生活竟是国内买房然后接我妈来住天天一起吃饭(当然,不会做的,只是口头说了很多遍要给我妈做饭但其实每次回家也都没怎么做过),被自己吓醒,赶紧上网搜索反孝理论若干。甚至在例行白日梦环节中都穿插了润出去后回家照顾我妈的情节,太可怕了,极其需要反思。放两年前我是没有这么孝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何时从极限回避人沦为了一等大孝子,必须细细追溯之

哎呦,发现写这篇的动机竟是斥责我妈我爸对其狠狠鞭尸,真的很不好,我也不是什么完美孩子,但相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完美的孩子了。感觉我的完美程度比他们做母父的完美程度高上1.25倍,是这样的,除了青春期。青春期我都觉得我自己烦,但我控制不住,激素激素,而且升学压力也很大啊,真是抱歉。而且这些烂事儿真的有必要告诉大家吗?谁长大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比起那些上手揍孩子当宠爱的变态父母我母父已经,正常许多。但我仍然很怨他们。我也认为有必要这样指责,因为我不把这些事说出来,就会当着他们面说,或者说一直怀恨在心。这会让我得乳腺癌的,必须疏解一下。笑死,给网友看这摊烂泥只为了我自己心理疗愈接着孝啊,真的很自私,很自私,我觉得可能也没人看这个吧,反正看到这我已经警告你们了,再看我也不拦着。

我是个很记仇的人。我真的是。这主要是因为我从小就有一种严重的刻奇心理,认为拥有创伤经历的人比其他人幸运的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悲剧的主人公。大家小时候QQ空间不都流行那种,45度仰望天空的忧伤,我的经历你不懂,是的,我就是那种浪漫化精神创伤的孩子。我从六七岁就开始记日记,目的是抓住人生中的那些创伤。我记得小学五年上完我还专门写了一个日记本总结,就总结我在小学经历的那些“历史时刻”,那些“决定性的悲剧事件”。写完之后我还把我爸妈叫来,痛陈他们的失职,给我造成的痛苦,当然也被他们打哈哈过去了。总之我觉得我小学那本日记的悲剧含量是超凡脱俗的,超过我目前所有日记本的浓度。因为写日记的习惯,我对自己的思想状况非常自觉,表达能力也一直略微优胜于同龄人。这种优胜没能转化为高考成绩,我的高考语文扣了五十分(是当时我们班所有人中的倒数,从我乱七八糟的语法也可见一斑),但是,它至少帮助我了解我的心灵。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思想进化历史了,以至于向他人解释这个过程几乎是不可能的。总之,我有严重的刻奇病,并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出于某种悖论式的刻奇驱动的对道德品质的要求,我开展了消除刻奇心理的斗争,并在青春期的尾声取得了胜利。这段其实可以另写几大页纸出来,但和我们今天的话题不相关。我想说明的是,因为这些心理,我可能把那些创伤记忆得过于清楚了,有些言过其实。但它们确实存在,它们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尽管我很爱悲剧,我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创伤,因为我的另一大本质是被动(或者说是懒惰)。我只会让创伤发生在我身上,然后记录下来。

从我现在的视角回顾,我想把我和母父的关系暂时划分为三个阶段。阶段一:小学(尊重、虐待与信任的破裂);阶段二:中学(忽视、陪伴和帮助);阶段三:大学(支持、断联、穷竭和索取)。第四部分我会讨论我和他们的未来,就是我到底要怎么对待他们,怎么处理他们和我的未来之间的关系。

阶段一:尊重、虐待与信任的破裂 幼儿园到小学这段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但有一个核心线索是非常突出的,那就是校园霸凌。感觉这段时间我和家人的主要精力就在应付这件事上。 下面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事情的背景,博主生活在一个行政区划特殊的五线城市。说它特殊,是因为我的故乡县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企,围绕这个国企形成了一整套教育、生活生产的社区。这个区我们简称为S区吧,这里的人就称为S人。S区和地方政府不共享一套财税系统,有自己的行政机构、单位和学校,S区的学校是最好的,鼎盛时期一年可以输送xx位清北(防止掉马隐去),这在一个高考大省的偏僻五线城市是很难想象的。总之无论是S人还是非S人,都希望孩子在这里上学。只不过机关子弟可能从幼儿园就顺着上来,而非S人则需要走关系或者通过其他手段获得就读机会。同时,你可以想象,S人是有自己的文化和自豪感的,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只说普通话交流,家庭大多是中产往上,房子往往有数套,里面整理得都很干净。他们的孩子虽然恰好生在这里,一个偏僻县城,但仿佛从来没有属于这,注定要考个好学校,过很干净、很体面的人生,或者在家人介绍下继续在这个国企的对应岗位工作。我的姨妈就是S人,我的表姐就过着这样的人生。

但是我和母父都不是。我们是“地方上的”。 总之,我在非S区上幼儿园。在幼儿园阶段我已经有被霸凌的经历,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家长的复述中可以了解到一些。大概是有个女孩特别盯住我,有事没事会乱推我把我推倒在地这样。但是我完全没印象,从家长的口述中,我似乎没有反抗或者发怒或者指责,被推倒站起来就走了也没什么反应……这一行为后面成了我的一项大罪,就是“不还手”。母亲告诉我她当年通过亲戚朋友的帮助,联系到了校长,帮我调了一个班,事情才渐渐平息(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谢谢妈啊🙏)。这件事情对我没什么创伤(我都不记得了……),我认为主要是因为我在幼儿园的社会地位还算可以,我长得不丑,又很聪明,除了爱打断别人、爱攀比、不睡午觉,总体是个好孩子,也有一个很核心的好朋友(而且我好像还因为这个好朋友性格内向、不如我霸凌过人家,虽然我记不清细节,但隐隐感觉是这样,总之和对方不是平等的关系)。幼儿园时候的我性格开朗,用我妈的话说是个“小鬼头”,总之在学校里是被尊重呵护的,同龄人也都是地方上的孩子,没有看不起我这一说,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被霸凌。 但是这一情况在我升入小学后完全改变了。我去了S区的一所重点小学,这是妈妈为我争取的结果,因为我爸的态度是小孩随便上上学就算了。虽然我在重小日子过得很难,但坦白说,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是我当时能在这所城市获得的最好的教育。在重小打下的英语基础很好,英语深深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我仍然支持母亲当年的决定,她做的是对的,我很感谢她。如果重开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去尽可能地读重小。

重小的校园环境完全是S人主导的。这里的老师又一些就是S区长大来的,几十年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能力往往很强,思路清晰,技能精湛。我在这个偏僻的县城里听到了纯正的美音,知道学英语最要紧的是听原声磁带,这是十几年后我和外教交流时对方评价我“your accent is neutral”的重要原因。这里的孩子也大都是S人,其实,如果从数字上来讲,可能不是。但是,那些最重要、成绩最好、担任班委,在老师和学生们那里最受尊敬的孩子,往往都是S人。 而且,你能一眼就把S人小孩和非S人小孩区分开来。S人小孩皮肤普遍白皙一些,穿戴更加干净整齐,而我到上高中军训才知道人要涂防晒霜,擦洗面奶。S人的小孩每天洗澡,晚上换睡衣,我很久才洗一次,也不知道睡衣是什么(直到小学五年级我因为作文获奖去上海参加夏令营和S人孩子们同住,才发现他们都有睡衣,而我是没有的,夏衣直接穿着入睡,秋冬就穿秋衣秋裤)。S人的孩子们天然就有种自信,就好像确定人生是他们的,即使不傲慢,他们也从不主动和你说话。非S人的小孩左右顾盼。我的同桌是非S人,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也是非S人,他们皮肤都很黑。我的同桌有次闲聊时告诉过我,他妈妈是买菜的,只有小学学历。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你能想象什么样的人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孩子:一个自信、大胆、美丽、聪明的S人女孩。我们叫她A。A成绩不错,有三个核心的女性朋友,大胆追求班里的一个男生。她很白,是瓜子脸,小学毕业前就已经长到了一米五,说话也很灵快动听。总之,她是那种会招人闲话,但面上大家其实都会尊敬,觉得她很厉害的人物。她似乎也在全年级出名,这是当时大家评价一个孩子社会地位的最重要指标,如果这学生全校闻名,那TA基本上就是个明星了。 我和她产生矛盾是比较离奇的。总之,我们不是一个社交等级的人。当时班里地位最高的女生是B,她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不会带头欺负人,成绩优异,是班长。我觉得可能每个学校都有一个这样的模范女生。我试图挤进B的社交圈,因为她看起来人挺好的,但好像失败了。细节我记不大清。总之,我隐约记得,在一二年级我只有一个固定玩伴,我们叫她企鹅吧。我和企鹅的关系好像也不是很密切,总之在体育课上联系不多。那时候体育课解散后大家都会有一撮人凑在一起玩,我似乎是没有的,是一个相对游离的人,还没有摸清楚这里的权力关系。因为我幼儿园社会地位不错,可以说是很高,而且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所以自然地带了一些自信之气来这里,这给我招来了麻烦。

我喜欢打断别人。事后想来,这可能并非我故意,只是因为我有ADHD。这件事情可能本来也不是很大,只是因为A特别挑出来告诉我,我才记得非常清楚。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体育课上,老师安排同学们走圈。因为身高,我和A并列在前排,A和她的三个朋友在聊天,我就顺便听,时不时插嘴说几句。突然,A烦了,问我:“你怎么老插嘴?” 接着她问我,似乎是因为觉得我很不讲个人卫生,“你多久洗次澡?多久洗次屁股?”我撒了谎,说大概每周吧,(已经是我的概念里比较频繁的情况了)她说,啊,怎么才一周洗一次?我都每天洗的。(当时的我真的很cultural shock,后来知道S人家里的淋浴设施一般是很干净的,就像广告里那种,往往是淋浴。我家当时只有一个浴池,那个厕所特别恐怖是背光的完全黑咕隆咚然后有很多青苔长毛了……之前洗澡的时候还从放水口那里钻出来过蜈蚣,所以洗澡基本上是出去浴池里洗,非常久才洗一次。后面长大一些搬家之后还跟家长力争装淋浴热水器,结果没用两天就又搬走了……笑死,感觉我人生用过最好的浴室就是现在了,感谢南方宿舍独立卫浴🙏) 扯远了,然后她拿了个小木棍戳了戳我的太阳穴,留下了非常细的几道疤(现在想幸亏没戳到眼)。我开始哭。这个时候我的班主任恰好和其他老师下来上厕所正好路过了,看到我哭,很惊讶地问我:“这个(东西)怎么了?”因为口误说成了“东西”。A立刻说,“笑死,老师都说她是个‘东西’啊,不是人”(大意是这样),然后大家哄堂大笑。 我一直在哭。

体育课结束后班主任很负责地处理了这事,问清情况并联系了我的家长。我妈出现在学校,和A对峙,当着全班的面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你妈妈电话给我一下,我现在叫她来”。A被吓坏了,同时也保持了一种超过同龄人的冷静,克制而礼貌地回答说:“我妈妈在上班,之后再和您联系可以吗?”后来我从A还是A的朋友那得知,我妈妈把她吓坏了。 之后对方家长有没有出现,事情是怎么协调的,我就都不记得了。但是,之后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被我写进了我的“小学悲剧事件日记”里。那就是:在把我接回家后,母亲和父亲一致骂了我一顿,批评我“不还手”,并把我关到了家门外。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荒谬(对当时的我来说很荒谬,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很荒谬):为什么我在学校被欺负了之后,家长的反应不是安慰我,而是回来继续欺负我一顿?难道我软弱的个性,会因为容忍他们对我的欺辱,而变得更加好转吗?

后面,我多次试图和家长沟通这件事,试图让他们理解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最近的一次是去年春节。父亲对我解释说:“因为你幼儿园的时候被打就不还手,我们已经解释了很多次,你都不听,所以那次我们采取了那种办法。”这句话给我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次生创伤,因为他一边假设了幼儿园的我有一个成人级别的大脑,可以理解指令并听劝、控制自己的行为(而事实上,我连他们跟我讲过都不记得了,这能间接地说明当时他们的指令我根本无法理解),一边又肯定了父母对儿童的支配权力(逐出家门)。即,在承担不利后果时,我是一个“大人”;但在接受惩罚时,我又是一个“小孩”。这跟恋童癖简直没有任何区别,既认为孩子是聪明的、有性同意能力,又专门针对孩子的软弱进行性剥削。

总之,这件事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动机,我都无法原谅他们。之后父亲也没有对我道歉,至少没有真诚地认识到他们的处理办法给我造成了很大伤害。尽管,当时的我犯了刻奇病,在门外跪着、磕头、哭,毫不必要地在演,也因为这件事刻意回避了家长,在之后的霸凌中再也没有向家长寻求过帮助,这部分的伤害可以说是我“自找的”。但是,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是真实的、不可抹除的:这一经历告诉我,在你遭受“外部世界”的打击,精神最脆弱的时候,你的“家人”也可能会背刺你。没有谁是真正忠诚于你的,是你可以放心依靠的“靠山”。

后来,A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确实没再欺负我,可能是真的怕我妈。但我的社交地位迅速下降了,这是不可挽回的。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还手”不仅是为了报复伤害者,更重要的是告诉其他人我不是好惹的,以免招致更多欺负,被人踩上一万只脚。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被隐隐约约标记成了一个好欺负的孩子。 后面,我有了两个固定的玩伴,B和C。她们说是和我玩,其实只是为了凑搭子,而且总是心照不宣地欺负我。比方说,他们会玩满校园范围的捉迷藏,找人的人比较受罪,要用剪子包袱锤来决定。她们会一直猜拳猜到我输为止。 当然,从外人来看,可能很难理解我为什么要接受一段不公平的关系。这个原因我事后看了一些书(《女孩们的地下战争》)才明白,因为“没有朋友”是一种惩罚。我的社交地位很低,除了她们,不会有人再和我做朋友;但是她们却不同。又一次我说服C孤立B,即我和C躲猫猫,让B来找,B转头就加入了别的女孩跳大绳的队伍。但是我很难做到那一点,或者说,我因为不还手确立的低社交地位已经变得难以挽回,以至于在任何一个圈层中我都会是最低的那个。有一次全班女生一起跳大绳,有人说“你站我后面”,就把我拽到了身后,然后所有女生都开始拽我,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我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对我来说,我只能在不同圈层中被霸凌,或者在完全没有朋友的境地中选择。

每次体育课我都在哭。哭对我来说,是一种弱者的反抗,是要用哭声震动别人的良心,让旁观者和霸凌者感到良心不安。这其实起到作用了,有一次,霸凌者和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大声骂我:“鼻涕虫,你就是想让别人同情你!”有一段时间我还觉得自己这样很刻奇,很不好,但现在看,我其实选择了一种反抗的方式。我记得自己一边哭,在据说是喜欢我的同桌身边哭,在一个对我友善的路人同学面前哭。那个据说喜欢我的同桌对我视若不见,所以我知道了他不值得我信任;那个路人同学问我:“你没事吧?”他是唯一一个问我为什么在哭的人。我立刻安慰了他,告诉他我没事,没有用哭泣更加加重他的负担,并且在心里知道了他是个好人。我用哭泣认识、反抗我周围的沉默。我用哭泣疏解悲伤,让我不至于自我伤害。我保持了克制。或者说,我用迎合自己软弱的方式生存了下去。 而且,那些指责别人哭哭啼啼的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更坚强,而是因为他们很软弱,无法正视和承认自己的冷漠。那些哭声引起他们良心的不安,所以他们才觉得“烦”。老爷心善,听不得这些。

这段经历是以家长的不在场与家长相关的。因为被痛斥不还手的经历,我不再向家长倾诉,(事实上,后面小学我向他们倾诉时,他们的反应是「她们打你了吗?」,并认为只要没有打人,就不存在校园霸凌。当时我没有语言去纠正他们的看法,没法告诉他们,其实相比那个我根本记不住的推倒我的女生,相比那个用小树枝划伤我太阳穴的女生,B和C长时间以“朋友”的名义实施的精神折磨,才让我最为受创、最为痛苦,最难以用证据讲明。)这在心理上加重了我的被孤立感。这件事情最终是以我毕业为节点结束的,毕业之后大家自动都散了。高考那年小学聚会,我和B和C吃了饭,她们仍然觉得我们是朋友,就像那些折磨从来没发生过那样。

当然,我的家长并不是全然很糟糕的。从我刚才的叙述中,也能看出,我母亲其实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她保护了我,并为我争取了重要的教育机会。同时,我的家长奉行宽松教育原则,从不鸡娃。作业要求家长检查签字,他们从来只是签字,不看不评价,我后面因为这种宽松管理还偷偷不写过好几次作业。但总之,这种宽松让我很早就下意识地习惯了,学习是我自己的事,学好学坏首先影响的都是我自己,所以一直对学习比较上心。我学过武术,学过跆拳道,学过萨克斯,学过舞蹈,他们一向是花钱支持,并且不逼迫我坚持,不愿意继续学了就拉倒,从来不逼迫我完成(这一优点,是他们反复给我讲的,后来我了解到了一些鸡娃的家长,孩子上网都要站在后面盯着,很恐怖是真)。他们很早就买了电脑,放任我使用,我很早就开始使用贴吧、QQ之类的软件,但因为不是很喜欢玩游戏,也没有很沉迷,只是喜欢看动画片(美少女战士,百变小樱,守护甜心这些)。我写日记,如果不是我主动要求,他们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翻阅(我妈真的很有边界感,她的日记我也不能看,笑死,当然她的字我也看不懂)。他们把我当作可以平等沟通的对象对待,在吃饭时经常讨论政治观点,我也kuakua一顿输出,锻炼了我爱说话的习惯。总之,他们大体对我是尊重的,用我爸的话说「孩子就像植物,最终他们都是自己生长,家长最多只能修剪大方向不让他们走歪,但最终怎么样都是看孩子自己的努力,家长只能尽力帮助」。可以说,他们对我的“侵入”是非常少的,尽管他们有权力这么做,这让我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和边界意识,让我习惯自我尊重、自我管理。可以说,“尊重”是他们的教育方式给我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除了好的这面,坏的这面就是他们处理校园霸凌的方式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信任危机。我认为我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完全信任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人,这并不完全是件坏事,我只是说,我被这件事塑造了。我认为那是我第一次理解了,人和人之间的共情和帮助是很难的,最亲密的人也可能会严重地伤害你。最好现实一些,别对他人太抱希望,增强自己的能力。此外,就是一些比较暴力的细节,都发生在我和母亲之间。那时候母亲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的脾气也相对暴躁一些。有一次我心算课成绩不佳,她愤怒大骂我并把我的算术课袋子撕掉了。她指责我爱哭,有一次我在房间里痛哭,她在厨房切菜,我哭得太大声她提刀过来威胁我让我别哭了。我爸倒没有对我很暴力,我和他的暴力冲突主要集中在青春期,就是阶段二。 所以,总的来说,阶段一就是,我从他们给我的尊重中收获了许多,但也遭受了他们的言语、行为和肢体虐待,并在一次失败的校园霸凌处理过程中彻底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感。有得有失,跌宕起伏,大家都艰难get their shit together的一个阶段。

阶段二:忽视、陪伴和帮助 中学时期其实是我过得最平顺的一个阶段。我顺利在重高的附中就读,后面升了重高的重点班,因为不擅长理科吃了很大的苦,后来转文立刻就好了,最终也通过文科高考考到了一个几乎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学校。我在学校受得欺负少了很多,但是我没受欺负的原因其实很不光彩。前面提到了我的小学玩伴企鹅,她一直对我很好,经常邀请我到她家做客,但是后面在中学她被校园霸凌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帮助她,而且还通过向她的霸凌者讲述她家里私事的方式加重了她的霸凌。当时我是以这种方式和被害人割席来保全自己的。 现在想想真的很糟糕,我完全可以沉默的,为什么要把人家出于信任告诉我的私事拿来背刺她?是因为我也和那些霸凌者一样,觉得她讨厌,需要用这种讨厌她的心态来确认我的不讨厌,确认我的更高地位吗? 当时受欺负的还有一个男生,我一开始一直帮他说话,后来欺负他的人说“你老这么帮他,是不是喜欢他?”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确实是怕了,后面也没有帮忙,甚至随着欺负他的人嘲讽人家。事实上在这方面我应该是惯犯了,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在居民区的玩伴里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的好朋友之一被另一个好朋友冤枉,我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可是没有帮她说话,还站在她的对立面。后来她跟我讲:你这样特别让人受不了了。怎么偏偏是你不帮我?那个被霸凌的男孩也说过同样的话。如果别人对你一直坏,你忍着就是了,最怕有人对你好,你产生了期待和温暖,TA又反过来背叛你。因为这些经历,现在的我很少主动帮助别人,因为我知道我本质上是个冷漠、自私、软弱的人,无法承担友谊和帮助带来的责任,朝秦暮楚会给当事人带来更大的伤害,不如谨慎一些不做了。这是比较负责任的做法,虽然很残酷——我现在越来越明白,对于道德人只能量力而行,虽然所有人都期待自己比实际的自己更有道德感一些,但是每个人的道德水平和承担能力其实都是客观的,量力而行是最合适、最不会伤害到别人的做法。我的实际道德水平受到我的勇气的限制,在加强我的勇气之前,不应该随便让别人依靠我。但最次最次,一定要守住底线,学会不和霸凌者同流合污。这已经很难了,也同样需要勇气、决心、毅力和方法。

总之,因为我出卖朋友的做法,我小心地让自己不在被瞄准的范围里生活,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我遇到了几位友善的女性朋友,她们对我的帮助很大,现在想想,真的是过于幸运了……其实我是个做朋友非常不够意思的人,能够维持和这几位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友谊没有受过考验。当时有一个同样喜欢亚文化的女生,我们叫她Q,她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她和我聊天,告诉了我她父亲的种种卑劣行径,当时真的一个大震撼……因为她爸是真·家暴爹,阴阳脸,家暴妻子和两个孩子,还经常威胁她不供她上学了,读完初中就进厂打工(她还有一个弟弟),总之非常窒息…… 当然,就像我说的,我是个做朋友很不够意思的人。她说了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听着。好像有次她爸来接她放学我语气还很恶劣,现在想看上去应该非常莫名其妙,而且也没有任何效果……现在的话我可能会劝她和她母亲给救助机构打电话之类的。但是她母亲没有独立收入,是家庭妇女,也很难离开她父亲生活……其实这种情况国内的救助机构能做的也不是很多。只是问问总是好的

这段时间我感觉父母几乎不在场(怎么又)。翻日记的时候发现我当时还是受到青春期的影响,压力很大,觉得自己很丑,有性羞耻,非常关注成绩。那个时候开始追星(呵呵,祖上搞地团的在此!当然只是一个路人王道饭天天吃换头的那种),总之乱七八糟的心情还是有一些的。天天和我妈吵架(妈妈对不起🧎‍♀️)。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完美孩子了,我记得和妈旅游吵架是最厉害的,甚至最后我一个人回来了让她自己去西藏玩还差点困在那里…… 但是后面有件事情,呃,其实也不是很大,就是我患了心脏方面的疾病,需要做手术。这个病在我们当地的医院没有医生会治疗,我的表姐在北京xx医院做医生,帮我联系好了大夫让我去北京做。当然,费用是我的妈妈和爸爸支付的。这时候我爸因为不愿意花钱,希望我在本地的医院治疗。你可以想象我妈气成了什么样……但当时我的青春期脑子,呃,很难和我妈共情,而且有种对自己疾病的回避,就是觉得我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其实送急诊那天医院单子上写的是病危……),觉得妈妈这样脾气很坏。最终好像是三姨过来劝我,最终劝动去北京做手术了。手术很成功,宝宝健康幸运地活到了今天。

反正我现在回忆这件事,觉得爹未免有些太离谱了……就是说,相比我的健康,钱对他更重要吗?(其实最后到北京做手术的费用也不是无法支付,他当时炒股赔了很多钱,负债大多来自那里)十几年后他做了同样的一件事,就是在我问他能不能支付我的留学费用时,他说:“五万块我是有的,但不能给你,我还要炒股翻本。”

此外,还有一件我和爹暴力冲突的事(说是暴力冲突其实只是我单方面挨揍……),让我现在想起来很心寒。之前一直说我的家长“不鸡娃”,并洋洋得意当有点夸耀,其实从现在这个时间点看我完全被他们蒙骗了……他们“不鸡娃”,是因为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所以他们不用管我。简单来说,他们不鸡娃并不是因为他们很牛逼,而是因为我很牛逼。而我一旦成绩不稳定,他们还是会把压力施加到我身上。 我在中考前有一段时间,成绩突然严重地掉下去了。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现在来看,这是因为我不能承受压力,一旦压力特别大,就会直接放弃。在中考前段时间,我的成绩大概在年级前50左右,是一个比较大概率进重高的成绩,但当时我一摆烂成绩直接掉到170……宝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我自己也很难受,我只是单纯的不能承受压力……我还记得写数学卷子本宝急得肚子疼,手一直出汗,卷子放在眼前很刺眼什么都看不清……那次好像数学才考了70(满分120)。

然后我家长不高兴了。他们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就是突然不想学了。非常搞笑的一点是我在厕所狂哭的时候还听到他们猜测我是不是早恋了,爆笑,你们孩子已经觉得自己丑得抬不起头看一眼男的都会把自己荡妇羞辱死追男团追得自尊心全无,而你们还在担心TA是不是早恋了,我真的,笑死了,笑得打滚好吧。但当时我甚至连爆笑的能力都没有,因为我意识不到自己承受着很多性焦虑性压抑,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误解被背刺了,又说不清,只能一直狂哭。然后我爸试图和我沟通,沟通失败,他破防了就开始拿拖鞋揍我(……) 我妈在一边拦他这样,反正也没拦住本宝缩在课桌底下用背部承受了一切……

呃,反正后面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成绩又上去了进了重高。高中又是在我妈亲戚那边的照顾下,免费住到了离学校很近的房子。爹在两个很关键的时间点帮助了我,一个是分文理的时候,当时我被理科班班主任洗脑认为选文科的都是屑,梗着脖子要选理,后面被我爸劝动在最后一刻改了文。改变我人生。如果选理我现在应该在XX省的某个三本,或者还没高考就自杀了。二个是高三的时候,我又因为压力过载出现问题了,我一压力过载就会冷静地放弃,明明人还在看书写字但是脑子已经不动了……成绩一直很难上去,每天都哭。呵呵,因为当时本宝的梦校是复旦,但是分数死活感觉够不上,很崩溃。后来爹说:如果你一门心思要考上,压力太大,反而无法考上;如果你接受自己考不上,放心努力,也许就考上了。这就是辩证法。笑死,当时本宝很信政治哲学生活那本书,茅塞顿开,原来我考不上!然后成绩立刻恢复了,虽然还是够不上复旦,但已经是我比较正常的水平,没有再爆冷门。 思考了一下,我在高考那天应该其实还是有一些淡淡的崩溃在的,因为最终成绩是一个我的正常水平偏低的发挥,很难受……语文爆了大冷门,主要是作文真的给我整不会了……算了,就这样吧!

总之这个阶段来看,妈一直是支持(物质和精神支持都有,物质特别多,很多很重要的物质帮助都是靠妈和妈这边的亲戚获得的),但我一直青春期犯病各种嫌弃她(……)。爹做了一些罪不容诛,会永远记录在我「人生悲惨经历日记本」上的事,跟你说你就别惹,看看张爱玲写他爹,遗臭万年,我觉得我爸也快了,只是我的文才还在积累中可能过几年才能真正突破。同时他在一些关键时间点做出了恰当的帮助,但主要情况还是,就像他自己说的,主要是孩子本人牛逼。他自己动动嘴皮子,说实话也没有付出太多。

阶段三:支持、断联、穷竭和索取

上大学之后,和父母物理距离拉开了,说实话联系不多。我爸在我毕业那年过来看了下我,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大学四年他还没有去过我的校园,不知道我读的大学长什么样(……) 前面也提到了和家长的相处是比较有边界感,所以我上大学期间其实基本不和父母联系。他们也不会主动联系我,而且我爸一般会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打给我,让我慢慢用,所以其实也很少因为要钱联系。中间有几次打电话,主要是给我妈妈,是我压力太大了很崩溃的时候跟她联系了一下,还有择业的时候听她的想法。因为姨妈也在我读大学的城市,叫我去她家住了一次,平时也会给我寄东西。我很抗拒,因为这件事还和家长写了长信,告诉他们我不想去,然而拗不过他们我又去了。

中间和家长关系比较大的一个变化来自家长关系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我父亲出轨了,母亲因此与他决裂。原本我们有一个三人的家庭群,母亲在群里大骂父亲之后解散了该群。那个寒假父亲接我回家,在路上一直向我诉苦,诸如母亲不支持他买房(其实是因为他炒股把钱都赔光了母亲才不信任把钱给他),母亲没有尽到儿媳的职责之类,还说他和出轨对象是精神恋爱。当然我是听得很恶心,但没有回复他什么。这给我留下了创伤,因为我认为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我没有斥责他,而是容忍了他的狡辩。这次谈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憎恶和恨意。 事情比较微妙的一点是,父亲和母亲其实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件事情他们当时就告诉了我,并告诉我不用担心,他们会继续一起生活抚养我直到我成年。因此,当时母亲和父亲决裂,我的内心实际上暗自不安:是不是因为照顾我,母亲才被迫和父亲生活,最后不得不忍受这些烂摊子?

当然,后面我跟母亲提到了这个想法,她说不是,是因为有感情才和父亲继续生活的。这句话让我有种微妙的解脱和微妙的被背叛的感觉,解脱是因为发现我不是导致妈妈受苦的原因,被背叛是觉得,我因为母亲的遭遇恨父亲,其实是在替母亲报复,但她又爱着我父亲,这让我有种被当刀使里外不是人的感觉。意识到我妈有意控制我是一次闲谈,我们提到了大姨妈家里的情况,大姨夫对姨妈不好,他们也离婚了,但是我的表姐也就是大姨妈的孩子却对姨夫很亲。母亲说,表姐这样做是不对的,做孩子的应该帮母亲恨父亲。这让我立即意识到,母亲对我对父亲的恨至少是持知道、赞同的态度的,哪怕这让我很受折磨。我有一种很强烈的被利用的感觉。

有一段时间,我对父亲的恨达到了顶峰。但同时,我不能明着和他决裂,因为我仍然需要他支付生活费,如果我和他断联,我的生活费就都由母亲承担,相当于我用牺牲母亲利益的做法来支持我对父亲的报仇,这是很自私的。我被这种困顿的恨意折磨得非常痛苦。让我对父亲恨之入骨的,除了他炒股赔钱负债、出轨、传染性病给我妈之外,还有两次我和父亲的直接冲突。一次是我在父亲家暂住,当时我因为母亲家里环境太差,非常心疼母亲,同时也为糟糕的经济状况感到抑郁,所以心情非常暴躁。而且那时候我还要准备线上期末考试(我认为线上教学会让学生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更大,中产、家庭环境好的孩子有更大的优势,这让我非常有压力)。一天上午我支好手机支架,打开电脑,准备进行考试,当时因为我没有两部手机方便操作,心情非常暴躁,觉得学校的要求非常不近人情,不考虑学生的具体家庭情况。我唯一的手机还出故障了之类的。这个时候我父亲突然要敲门进来,可是考试已经快开始了,我就着急大喊让他不要进房间。我没有说脏话,只是嗓音很大,但是这就足够让我爸破防了。他站在门口大声吼我:“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养着你呢!” 这句“我养着你呢”让我非常破防。这就是我,当其他同学可以顺利支好设备参与考试,每天有干净的书桌和整齐卫生的环境认真学习,我却必须要在考试前几分钟在父亲的吼声中调整心情,强忍痛苦而激烈的情绪完成考试。我必须继续忍耐,忍耐由父亲供养的生活,忍受我的恨,忍受我的无能,然后一字一句写下去。我非常擅长屏蔽我的痛苦,我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做的;那场考试虽然成绩不算出色,但仍然是在正常发挥的范畴。但这些忍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忍耐了多少事情啊?人是不该忍耐那么多东西的。对待创伤,最好的方式是当时就解决,不是等到时过境迁,细节全都忘却,只剩下无法追溯、无法描述和掌握的巨大痛苦横在那里。所谓快意恩仇,说得是很对的,看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的感悟就是这个:那就是必须尽快复仇,不然父亲就老了,弱了,死了,不再有和你对峙的能力。

那件事发生第二天我就回了母亲家,回家仍然是父亲送我。回到母亲这里,苦难并没有结束。我本来是逃避母亲,才去父亲那避难的,没想到父亲是这样,于是我知道自己只能安顿在母亲这里。我在母亲这里,受到的最大创伤来自我们的生活环境,因为我们住的房子太破了。

我这么说,可能有人很难理解,因为居住环境是会被人们遗忘的。但是,这种遗忘其实是一种幸运,因为在一个满是问题的房子里,问题会跳到你面前扎你,让你时时刻刻记着它的麻烦。这个房子严格来说有一部分是违章建筑,已经有三十年历史,路过的人会往我们院子里扔垃圾,母亲不得不搭了一个网在院墙边。污水会从地板里漏出来,没有顶灯,只能用台灯照明。做饭的炉灶积累了十几年的油污,已经变成了纯黑色。没有课桌。没有餐桌,只有一个专门的小台子,吃饭要蹲坐在马扎上吃。我没有单独房间,只有一个担架床在客厅里,床头就是吃饭用的小台子。上网课,我是在床上听,因为没有别的地方。马桶座子碎成了好几片,用马桶圈兜在一起,后面母亲又用丝带绑起来了,所以我们没有马桶坐子,直接坐在光滑的马桶边缘拉屎。最糟糕的是水管,冬天会冻住,母亲从不请人修。冻住了就没法冲马桶,因此我要在盆子里拉屎,母亲会把屎倒在院子里。 母亲说,三姨第一次来这个房子里看她的时候,竟然哭了。她是用一种骄傲地口吻和我这么说的,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电路老化,新的台灯还没有来。她说,我还等着你接我去北京哩。

这种痛苦是沉浸式的,时时刻刻存在着的,我就泡在这个房子里面,泡在我的痛苦里面。我简直没办法描述这种痛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苦中作乐”“随遇而安”呢?我真的是在挑环境吗,是的,我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但是这只是浅层原因,深层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这个房子的破落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阶层,而之前在姨妈的接济下和好成绩意味着有前途的乐观情绪下,我的真实阶层被掩盖了。现在我的阶层被赤裸裸地摆在我眼前:如果我不做出努力,这就是我能获得的生活。在文凭失效的时代,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贫困的命运,并意识到我可能无法改变它。我可能要一直过这样的生活。 另一方面,这种生活显示出母亲对生活的放弃。就是说,她实际上在消极地自虐,而我作为女儿非常心疼她。这是我去心理咨询之后理清的思路,因为咨询师说“妈妈似乎有一种能力,可以让她周围关心她的人都为她感到难受。你妈妈离婚之后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抑郁?”我意识到我并不是这个房间唯一的抑郁症患者,也许我的抑郁,根源在于我见证的母亲的抑郁。其实母亲完全有能力租间更体面的房子,维修电路和水管,但是她懒得做,或者说无力这么做。从我们糟糕的生活环境中,我觉察到了掩盖在母亲粗心糊弄的性格之下的对人生的放弃。这让我非常痛苦,因为我意识到妈妈不是很想活着。

你可以想象我在这段时间,心情是非常矛盾、复杂的。母亲带给我的抑郁和父亲带给我的恨相互交织,压在我的心头,而当时我还要操心考研、春招、调剂复试。每次回家我都像生了一场大病。哦,刚才忘说了让我恨我爸入骨的第二件事,就是在我考研考不下去想申请出国留学的时候,我爸以炒股翻本为理由拒绝资助我。这件事情前面也提过,不再展开,总之因为这事我把他微信删了。也是积怨到一定程度的结果。 后面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于是也和家长做出了妥协。总之,生日那天我精神崩溃了,深夜对我妈爆哭并告诉她我有抑郁症我想自杀,我非常恨她因为我不能自杀这样会伤她的心。反正我妈也没有听懂,只是知道我有抑郁症,很伤心,告诉我了一些佛法相关的东西,类似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价值不值得伤心(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意识到她其实也很抑郁,只不过她读佛法调理,我读存在主义心理治疗这种破书)。后面我妈转脸告诉我爸我有抑郁症(……),然后我爸就过来了,要和我谈心。我本来不想说,想偷偷继续恨他,但最后在两人劝说下还是破防了,告诉他为什么删他微信,解释了一下他拒绝资助我给我的创伤很大。笑死,接着他又继续狡辩,在狡辩过程中我发现他完全不了解我这个专业升学就业的方向以及申研的优势和价值,竟然以为我要钱是为了出去玩。

和他说了之后,他意意思思给我道了歉。但最让我满意或者说松了一口气的是,就是我发现我的痛苦伤害到了他。有一瞬间,我意识到父亲在为我难过。笑死,这一发现简直让我兴高采烈,写到这点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抑郁已经让我心里变态了啊,笑,其实我疯狂爱上莱克斯·卢瑟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做到了抑郁症患者都想做到的事:让全世界都看到、体会、分享他的痛苦。莱克斯弑父,接着弑神,他就是要在世界之巅向所有人开示他的伤口,炫耀他的征服。正是莱克斯的痛苦征服了整个世界。

我需要的就是让我的仇人,施加给我痛苦的人,尝到我的痛苦。我需要这种报复。同时,我知道自己的报复是基于父亲的人性,和他对我的关爱的,所以这种报复是很病态的。这种报复并不能洗清我受到的伤害,反而会让我们变得亲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事实上,写到这里,第四部分也呼之欲出了:我发现我需要的,就是切割。彻彻底底的切割。不是报复,而是再也不复相关。

阶段四:NOW WHAT?

其实,和父亲“说开”之后,我的心境平和了一些,没有那么多负担了。这样做是有益的,虽然表面上,我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了,我不再激烈地恨他,但是那些为他所依靠的向我施害的条件仍然存在。也就是说,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本质的改变。

父亲带给我创伤,根源是我们不平等的关系,即他供养我从而对我产生的权力。客观来讲,就是我的未来发展、生命健康,都会受到他的物质支持的影响,而他在这方面对我的支持一直非常抠搜、不甘心、以自己为优先。就是说,我知道他不爱我,不尊重我,但我因为不想加重我自己和母亲的负担,必须忍辱负重,从他的牙缝里抠钱。只要我还没有独立,父亲还没改正他的抠搜和自私,这种矛盾和冲突就会一直存在。

问题是我应该如何对待这种冲突。一种理想的做法似乎是,告诉父亲我受到的创伤,要求他道歉,要求他即使供养我,也应该尊重我,要求他不要那么自私,倾听我的诉求和利益,以我为重。但是这种想法是非常傻白甜和搞笑的, 父亲不会改变,他从宁可炒股赔钱也不愿意给我看病时就是那样的人,他现在仍然是,他以后依旧会是。所以说,在我没法独立之前,我只能将就忍受这些屈辱,等到我经济独立,父亲就没有给我施加屈辱的机会了,因为我会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不再依靠他。 问题在于这个潜伏期,在这里我会积累新的创伤和屈辱吗?然后,在我独立以后,这些屈辱就结束了吗?不复仇吗?就“算了”吗?就继续等待吗,等待他老去,接近死亡,需要依赖他人,在他生命终点等着向他抽刀?

这种“拔管”理论是让我很不爽的。这种理论说的好像子女没有自己的人生,我还要专门等到他老去折磨他,太给他抬咖了吧,我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吗? 我感觉就是,我和父亲这方面的冲突,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现在我很弱,我受制于人,我不想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我确实想用我爸的钱多休息休息,即使这非常伤自尊。这里存在的问题是用我爸的钱真的很伤我自尊,用他的钱和我的自尊似乎是矛盾的,而调和这两者的努力也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这就,怎么说呢,这让我更觉得人其实不是理性和头脑的动物。金钱和它连接的人类身体有自己的行动逻辑。虽然理智告诉我我现在就应该跟我爹断联,满大街贴小广告当家教糊口,但是我的gut feeling则认为,牺牲自尊用父亲的钱是对我更有益的做法。这能让我攒更多的钱,如果我日用还是靠爹,奖学金就能攒下来,可以用于支付之后的交换或者出国费用。相当于其实在慢慢从我爸身上薅留学启动金。现在这个自尊损害还是我可以容忍的程度,为了自我欺骗,我最好不要跟我爸联系太多,对他有太多指望,不然他创到我自尊我破防了和他断联最后受伤的还是我。 也就是说咱这个阶段主打一个卧薪尝胆,什么事都等熬到经济独立再说。现在就是苟,但也不要惹事,不要伤到自己的自尊。

然后我和我爸关系的最终走向,和我对我爸妈关系的态度,这两个问题更复杂些。我觉得我可能预言不到太远的未来,我不知道五十岁的时候我看着我八十岁的爹是不是还是很恨他,埋怨他,厌恶他,或者到那时我已经过得生活富足,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了,看什么都乐呵呵的。所以,我觉得我和父亲最后的关系其实取决于那时候我的社会经济生活状况。如果我过得好,想必我和爹一笑泯恩仇或你一把年纪我不跟你计较的概率更大,如果我过得不好,那肯定又要给爹剥皮抽筋恨之入骨一番。笑死,其实说恨不恨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过得好不好。过得好了才有和解的可能,过得不好玩蛋去吧就,恨所有人还来不及,更何况伤害过你的人。

至于我爸妈,呃,他们后面又复合了我也是……。但是考虑到我后面不知道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发展,大概率和我妈不同住一个城市,两个老人之间互相照顾还是需要的。我也不至于意气用事非得就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才解气。

这里的核心问题其实是我怎么对我妈。到现在为止,梳理一下母亲和我的关系,我发现她带给我最大的伤害是她的自我伤害。她对我是很好的,做到了一个她这样处境的母亲所能做到的极限,而且又非常宽松,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爱我,觉得我很棒,认为我对自己太苛刻了,对我的成绩没什么要求。她给我带来的压力是,母亲是一个在亲密关系中受到严重创伤的人,她需要呵护、同情和陪伴,同时因为她对我很好,感情上我也是愿意这么做的。但这样和我的人生规划就产生了冲突,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案是出国读书,然后做学术nomad或者留国外发展。这就是那个润和养老难以兼得的问题。我到底要不要在规划人生版图的时候把母亲考虑在内?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翻林毛推的时候看到一句话是很在理的,简单来说就是救生衣规则,自己先穿上再管别人。在一个有毒环境里互相舔舐伤口是没有意义的,我在老家住着精神状态都快活殉我妈了,有什么用?如果我混得好了,自己过得快乐又自洽,我是可以带动母亲的,起码精神上是可以的。不然留在她身边憋在一起做受害者,这不是称了父权制的意?而且,我妈并不是完全和我站在一边(反抗父权的同僚),她自己陷得很深,受到各种因素的印象,未必就会体谅我,愿意放松对我的剥削。之前她还玩笑地跟我讲:你要是留在XX(老家),我以后也会催你婚的。可怕,其实是鼓励我奋斗的意思,但是拿这个威胁我确实还挺下头的。

而且,现在出国的机会还没攥到手里。事实上我现在的处境是非常难的,成绩一般,又没有论文,也没有语言,没有钱。都这样了还想东想西什么,专注救自己吧。 如果爱我自己、给自己谋出路就是不孝,那我不孝也罢。

写完这篇真的轻松了很多,感觉吐了有大几千字吧,吐完当晚睡前又可以编同人文了。我的精神状态indicator:能不能编同人文。 而且,又想到,以我妈为借口不润其实很普信,明明是自己能力有限还要拉母亲垫背,这是干什么……如果非要怪父母就是走穷人生孩子即原罪的说法,我也不是很喜欢。 妈前段时间发微信问我,还出不出国,不出的话她想买辆车,因为现在上班还要照顾我姥姥,弄不过来。我赶快同意让她买车。说实话当时出国找妈妈借钱,她把她攒了十几年的存单都掏出来拍一张图发给我对我来说真的很冲击……我是很难用父母的钱的人,这点我承认,这会让我走得慢一点、晚一点,但也能独立一点,心理上的牵绊和记挂更少。

现在的目标就是治疗抑郁症了。这段时间非常严重,笑死,其实这篇文章显然就是我治疗抑郁症的一环啊! 因为情绪低落又开始吃糖了,脸上长了很多痘。主要问题在于现在起不来,什么都不想干,如果不是因为怕吓到舍友我估计就干脆一个不起床了,脸都不带洗的。昨天上课听着听着都差点哭起来,因为看到有人分享抑郁症经历,“刷牙洗脸都是忍着做的”,真的是这样。每天忍着去楼下拿外卖,起床,穿衣服,洗脸,上课。周四要去医院看病,希望能拿到药,我想写一篇博慢慢记录抑郁症的事情。

2023年4月4日 — 补充: 思考了一下,感觉“别人的事情你少管”是非常适合我和家长的关系的,说实话我的人生重要决策成年之后他们确实都不管,那我为什么要操心他们,都是各忙各的不是吗,而且我操心说实话也很多余吧,我又不是我妈,不知道她的考虑和她的人生。应该做的是尊重和倾听,给出自己的意见,而不是抱着救世主心态,“我妈过得好差我一定要拯救她”,好有病……说实话妈妈比我活得久多了,对于人生她有她的态度和体会,我反而才是一个初学者,为什么如此自信地横加判断呢? 只能说,要划清彼此人生的界限,如果她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很糟糕,那么就不要进入那种生活,去创造自己的生活才对啊。拯救母亲不是我的责任,而是她自己的责任,我的责任是拯救我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