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幻觉（中）
尔后，他别无他念，只是如小杰所愿地将自己最重要的妹妹介绍给了对方，并按照自己承诺的，陪着小杰走完了最后一程。
既然小杰眼里的征途注定是星辰大海而从没留有一秒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是否也该放下一切，去探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乘坐着飞艇飞往距离世界树最近的机场时，他时常和阿路加一起站在甲板上吹风。看着飞艇下面星罗棋布在碧色山川之间的城镇街市，他突然意识到了世界的广袤与磅礴。想到自己之前一年多的时间中，目光永远追随着小杰，从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被小杰需要着，到最终证明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因而为了小杰错过了整个世界，他会突然抱住阿路加情不自禁地流泪。而阿路加也一如往常地温柔回应着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怀中的阿路加确认着同一个问题——“阿路加，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哥哥一个人喜欢你、爱护你，你会伤心吗？”而温柔的阿路加就那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
但其实他知道，自己只是贪心地想要听阿路加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还需要着他，哪怕小杰·富力士不需要他，这个世界上也依然存在着他的归所。
……
从机场下机之后，又乘坐大巴辗转了几座小镇，翻越了几座山，他们才终于抵达了世界树的边缘。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杰在前方开路，而他则扶着阿路加断后。在地面盘根错节四周枝叶掩映的丛林里走了不知多久，猛地，前方的小杰停住了脚步，而他和阿路加亦随之放慢了步伐。待两人慢慢走到小杰身边时，他们才意识到，世界树早已近在眼前。在拨开眼前障目的树枝的那一瞬间，直通云霄的参天巨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在身前的绿衣少年望着参天巨树发出阵阵赞叹的同时，他却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妹妹的手，下定决心用接下来的生命守护真正需要他的身边人，同小杰彻底分别。
他知道，有些东西注定要舍弃，才能开启新的生活。
在世界树下的小镇和小杰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头，因为他怕自己看到小杰会不舍，但他更怕的是，自己回头之后看到小杰坚定离别毫无留恋的背影会再次伤心。
眼不见，心便不会烦。拉着阿路加走过了街道的转角之后，他下定最后的决心，将储存着和小杰在一起的全部记忆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此刻，沿着通往神社的石梯拾级而上，越过数座鸟居，便是他和三上侄女约定会面的场所。而三上的侄女真由理则是位于这座小镇郊区的神社里的见习巫女。
他们见面的时候，见习巫女们刚刚完成神乐舞的排练。看到等在一旁的叔叔，摘下沉重的头饰之后的真由理立刻提着巫女服的绯袴，一路小跑了过来。
是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在和自己的“阿智叔”打招呼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叔叔态度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在没有察觉到奇犽和三上之间的奇妙氛围的情况下，女孩的目光大剌剌地落在了大叔身后的银发男孩身上——“这个人是？”
“啊，他、他是……”尽管按照奇犽嘱咐过他的内容回答的，但三上的声调里还是免不了会流露出些许的紧张，“他是好奇你注入进签上的念能力的人。”
“大叔说得没错，”奇犽跟在三上后面补充道，“昨天晚上我抽中了大叔的盒子里的签，突然对你的念能力感到十分好奇。”
一面说着，他一面将被“念”包裹住了的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拿了出来。
“自打接触你的签开始，这股‘念’就缠在了我的手上。”见眼前的姑娘有些把目光移向了他的双手，他又说，“你也能看见吧，我手上这‘念’和你身体四周散发的‘念’完全一样。所以……”
他向前迈了一步，企图用逼近对方的方式给对方制造一些压迫感。但是，迟钝如真由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奇犽的意图，直接打断了奇犽：“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说，我的‘念’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新能力吗？”
见对方比他还纳闷，原本打算稍微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他反而不好意思出手了，连藏在口袋里已经因为蓄电而噼里啪啦冒着火花的另一只手也因为被他熄掉了电源而安静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不是你故意在签上注入这种带有附着能力的‘念’，用来跟踪我的吗？”
“‘附着能力的念’是什么鬼？我的‘念’能力就只能注入进签中，然后进行预言啊。”
“你胡说！那我手上沾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的‘念’吗？”
“是我的‘念’没错啊！所以我刚刚才说‘好奇怪’嘛！”
见面前这位少年一副没好气的态度，少女也立刻变得不甘示弱起来：“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念’能力还有附着在别人身体上的能力。喏，你瞧——”
说着，见习巫女走近了奇犽身前的三上。在开启“练”并尽可能地将全身的气流开到最大之后，她毫不避讳地触碰了自己叔父的胳膊。似乎是担心自己做得还不够，她又分别触摸了三上的肩膀和脸。但是，在她的手离开三上的身体之后，并没有任何‘念’留在三上的身上。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的‘念’不具有附着能力。”接着，女孩单手叉腰，用另一只没叉腰的手比划出了胜利的“V”字手型——“顺带一提，我念能力真正发挥作用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占卜能力，可是非常厉害哦！”
“我可没功夫听你吹嘘你的占卜能力。”见女孩露出了嚣张的神色，不服输的奇犽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又正色道，“章鱼烧大叔是你的亲戚，‘念’无法沾到他身上自然不能算数，万一你们提前串通好了呢？”
“才没有吧！我甚至都不知道阿智叔今天要来这边。没想到你这小孩长得挺可爱却这么蛮不讲理！再说我又不认识你，何必特意给你身上附上‘念’跟踪你呢？当我是恋童癖吗？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你就算自我意识过剩也请稍微有点限度吧！”
女孩的话让奇犽沉默了片刻，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见习巫女很大概率说的是真话。毕竟，是他昨晚临时起意要求三上带他见这位“侄女”的，而且他并未向三上透露过见这位“侄女”之后自己究竟具体有什么打算。所以真由理就算接到三上的通知今天自己会去见她，也无法做出周全的应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天生和女性气场不合，看到眼前这位见习巫女因为“战胜”了自己而露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非要挫挫对方的锐气不可。
“这样吧，你再开启‘练’然后触碰我这只手试试。”他伸出了没有沾过巫女的“念”的左手，“要是你碰过之后我的左手上没有沾上你的‘念’，那就算我输。”
因为同样也在跟奇犽较劲，真由理毫不客气地握住了他的左胳膊，但很快又松开了。
然后，女孩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她发现，对方被自己握住的胳膊上的的确确留下了一圈自己的“念”。
虽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没有出乎奇犽的预料，但“对一切只是眼前女孩的一场恶作剧”这样的事实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的奇犽终于还是因为希望落空而下意识地抿住了嘴。因为，一切证据都昭示着，这个会附着在他人身上的“念”是特意针对他奇犽·揍敌客的。
从刚才接触到眼前这个见习巫女之后对方的态度来判断，恐怕见习巫女本人也和章鱼烧大叔一样不知情，而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这样的情势让他感到了敌人的恶意——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敌人精心设下的陷阱，只等他按照诱导一步步地陷入其中。而他作为被狩猎的一方，至今对敌人的身份、下落完全没有头绪。
但是，当真对敌人的身份没有头绪吗？
如果真的没有头绪，那为什么此刻的他听到风吹动神社四周的树林而发出的“沙沙”声会感到汗毛耸立呢？为什么哪怕是神社正门上拴着的风铃随风扰动的声音都会让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冒冷汗，并因为肌肉兴奋并进入了备战状态呢？
身体潜意识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藏身在暗处的那个人的身份，而正是因为习惯性地感受到了自己自幼年伊始便对那人的莫名畏惧，所以此刻的他才会变得像是一只因为受到惊吓而兀自对四周戒备十足的小兽。
但是，绝不能因此打退堂鼓。
既然自己站在这里，发誓要从全世界的坏人手里保护阿路加，既然自己已经同过去那个“遇到危险就以个人安全为第一优先”的自己告别，那么，面对这位藏在暗处的敌人，他就绝对不能惊慌失措。
因此，奇犽决定一边继续伪装成不清楚追随者真相的状态和面前的见习巫女维持对话，以为自己准备好逃跑争取时间，一边把自己对周遭任何风吹草动的警备开到最大——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念能力是什么时候被发掘出来的？”
因为在两人的“较劲”中彻底败给了奇犽，女孩也变得态度老实了一些，只乖乖答道：“差不多11个月以前吧。”
“当时是这么突然发现自己拥有念能力的？”
“呃……”女孩回忆了起来，“当时突然之间就能看到别人的‘念’了。虽然有念能力的人在人群里并不算多，但还是有一些，所以看到他们周身冒出的‘念’，我感到很奇怪……然后你知道的嘛，我在神社供职，所以就询问了神社的住持。住持他恰好是一个对念能力有点研究的人，所以就告诉我了‘念’相关的事情，并教了我一些相关的修行。别看我这样，我现在也还在念能力的修行中呢！”
“然后就发现了自己的念能力可以注入签？”
“差不多吧……你看，神社的巫女不是都要负责抽签之类的项目嘛，所以我就试了试把自己的念能力注入到签里会发生什么。我尝试这么做之后，陆陆续续地有人跟我们神社的负责人说我们神社的签很灵验，渐渐地这事就传开了。大家都来我们这里求签，我还觉得挺自豪的呢。”
在女孩尚且在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时候，他悄悄地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身为杀手和猎人的直觉告诉他已经是时候了，所以，当真由理的声音落下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在反复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之后，他说：“巫女小姐，能请你转过去然后蹲下么？”
“哎？”
“按照我说的做，转过去，然后蹲下。”
也许从他的口气里感受到了某种不由分说的强势，面前的女孩按照他说的转了过去，然后蹲下了。
接着，他慢慢地拨开了女孩乌黑的秀发，从秀发下的脖颈上取出了一根念针。
然后，刻意压抑着自己语调里的愤怒与恐惧，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耳哥，你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吧。”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飒飒的风声以及远处僧侣扫地的声音。从没有哪一个时刻细碎流淌的时间像现在一样让他感到如此地难以忍受。一切静谧得出奇，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直到那个人的声音最终响起——
“哎呀，没有想到已经被你发现了。”
从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颗树后，伊耳谜慢慢地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伊耳谜的语调里却丝毫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意思。与其说“毫无遗憾”，不如说甚至带了点奚落他的意思。但这正中了他的下怀——伊耳谜在奚落他，就说明伊耳谜对他放松了警惕，而这给了他可乘之机。
说时迟，那时快，在对方不紧不慢地现身的那一刻，他扔掉手中的念针，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直接在地面上砸碎，然后就朝伊耳谜跑去。在快要撞上伊耳谜的那一瞬间，他一跃而起。在空中漂亮地做了一个空翻的同时，他将集中于手掌上的电流一口气地朝伊耳谜的方向放出。在落地之后，他当即开启了“神速”朝神社外的树林逃去，企图就这样以丛林作为屏障和保护伞，逃脱伊耳谜的追捕。
但他不知道的是，于此同时，藏在神社树林外围的西索·莫罗在不久前刚刚挂掉和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小杰·富力士的通话，嘴角勾起了心满意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