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山路漫漫
因为揍敌客家强行挽留小杰一同晚餐，所以两人从自家宅邸顺着山路慢慢走下枯枯戮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由于坑坑洼洼的泥土小路被重重堆叠的树叶和交织在一起的树根覆盖着，加上夜色里视线不好，牵着手走在下山路上的两人走得磕磕绊绊。但是，每一次差点要摔倒导致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分开之后，小杰都会再次抓住奇犽的手，牢牢地将其重新握在掌心里。
虽然因为不好推辞而留下和揍敌客家共进晚餐，但是奇犽注意到，席间小杰一反常态地沉默，而走在下山路上的时候，小杰也没怎么说话。
夜风飒飒，树影斑驳，夏夜的山是如此地阒静。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上挂着的一轮圆月，回忆着这超乎寻常的发展——
本来早就准备彻底同小杰诀别并带着阿路加漂泊一生的自己终于还是被自己的大哥追踪到了下落，在守护阿路加和保留对小杰的记忆之间他哭着选择了前者，也因此，在以为自己要失忆前的极限的最后一秒，他终于意识到并决定接受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真心——自己早已爱上了小杰。
本以为自己这份早已超出友情的感情是注定不会得到小杰超出友情的回应的，本来就是带着彻底放弃一切的心情承认这份感情的，谁知老天却偏偏作弄他，在他接受了自己这份感情之后，非但没有让他失忆，反而让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对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现在，那个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再相见却依旧魂牵梦绕着的人正牢牢地牵着他的手，准备带他回家。
一想到这一点，一想到小杰下午见到他的时候抱住他在他耳畔说出的那些想念他的真挚话语，他就觉得心脏开始猛烈收缩，脸上的温度也开始上升。
——自己可以对小杰有更多的期待吗？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大脑里闪现了一秒就被他掐灭了，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望向身边的少年。而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抬起目光的时候，对方也恰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唔！”
目光撞了个满怀之后，他听见了自己很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收声之后他又很快地把脸扭开了。
别开脸之后他就开始责备自己的粗心大意——这么寂静的夜晚，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就算发出再轻的声音也会被对方听到啊！而且这样把脸别开不是更加明显地暴露了自己在害羞的事实吗？万一小杰从他的害羞里察觉到了他还保留着记忆该怎么办？
但是他显然高估了小杰的推理能力，因为，那位牵着他的单纯少年非但没有从他这番异常的表现中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以一脸担忧他的样子开了口——
“奇犽，你真的不再记得我了吗？”
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又重新回过了头。
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从小杰一贯乐观的眉眼里读出了悲伤。尽管小杰的悲伤仿佛一堆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说谎。
“不记得了。”
给出回答的同时，他感觉到了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力度加大了。
“……很寂寞呢。”
“……抱歉。”
“不不，不是奇犽的错，奇犽不用道歉。我只是一想到奇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这里就很痛。”一面说着，身边的少年用没牵着他的那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今天听到了奇犽失忆的事情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怎么都快乐不起来。”
尽管因为和小杰共情而感到胸口闷闷的，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好在小杰似乎并没有在等待他的回答，只是将目光捋直，重新看向了道路的前方：“……我从庞姆那里听说了奇犽喜欢我的事。庞姆说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恋人的那种喜欢……”
但话说到一半，小杰很快打住了话头：“啊，对不起，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困扰吧？……毕竟你已经忘记了。”
但是，回答小杰的却是身边那人猛然停下的脚步，以及自己突然被对方捏紧的手。
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在快速上升之后，对方又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干咳，然后是极其不自然地一声“……啊！我……对，我崴到脚了！”
接着，听上去就很装模作样的“疼死了”、“要站不稳了”、“腿要断了吧”之类的抱怨声便接二连三地撞入了他的耳骨。
头一次见奇犽这幅夸张的姿态，他吓了一跳，一边说着“哪受伤了？”，一边主动扶着奇犽在路旁坐了下来。接着，他又自作主张地脱掉了奇犽的旅游鞋和袜子，借着月光仔细地查看奇犽受伤的脚踝。
虽然奇犽的脚踝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地在脚踝处按动着，就像他们一起在贪婪岛训练时互相按摩时那样自然。
“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啊，那里、对、对，就是那里……嘶……疼。……你帮我揉一下之后就好多了。”
“那我再帮你多按几下。”
“嗯嗯……”
听到奇犽的话语，小杰确认了奇犽“受伤”的位置，埋下头开始认真地按揉起了对方的脚踝。
看着伏在自己的身下专心致志地帮自己治疗着脚上的“扭伤”的小杰的背影，奇犽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拙劣的演技都能骗过去的人，除了小杰也没谁了吧。
是的，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一直被他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连他自己之前都完全不敢直面的秘密就这样被小杰，这个他最不希望知道的人，说出口了。
全身上下血液倒流的同时他感到了自己整个人的意识都飘荡出了体外。撞上小杰飘向自己的带着些许狐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随口编了个一眼就能戳穿的借口，然后开始了除了卖蠢就找不到别的形容词来描述的表演。
青涩的初次暗恋刚开始了几个小时就以被初恋对象知道了自己的感情而告终，他觉得全世界也没有谁比他悲惨了。
虽然他现在立刻就想冲到庞姆面前质问对方怎么可以把自己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最重要的秘密就这么抖搂出去，而且还是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但是比起这些，一股更加焦躁的感情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已经知晓自己这份秘密感情的小杰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于是，强压住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带来的那份躁动和忐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论面对怎样的结果自己都要冷静，然后装模作样地露出了无比吃惊的样子：“很难想象呢，我原来竟然是喜欢你的吗？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我是说，失去记忆前的我。”
然后，他感受到埋着头替他按揉脚踝的少年突然停止了动作。
“那时，庞姆刚刚告诉我奇犽对我的喜欢是超越友情的爱情时我很困惑……”
他感觉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一沉。
“听完庞姆的描述，我想到电视里看到的男女主角接吻啊亲热啊什么的……奇犽对我抱有这样的感情吗？当时只觉得身体很热，心跳也很快。但是我不明白……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想要和奇犽做那样的事情。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还觉得脑子要冒烟了……”
“……奇犽真的像庞姆说的那样喜欢我吗？如果是真的，我该怎样回应奇犽的这份心情呢？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找到答案。”
“所以，我现在只能说，无论奇犽对我抱有怎样的喜欢，我所知道的自己的感受就是我想见到奇犽——我还想和奇犽在一起去更多好玩的地方、一起钻研更多厉害的念能力、一起吃更多好吃的、一起看更多美丽的风景……”
猛然沉入海底的心就这样被小杰话语里的某股温柔的力量缓慢托起，再度徐徐地浮出水面。没有了令人窒息的激烈的搏动，只剩下了有力而又平稳地舒张。
“思考不出来的问题强迫自己一定要立刻得出结论也很困难吧？……所以，我觉得还是专注于眼前想做的事情吧。说不定在专注于想做的事情的过程中就会慢慢发现答案。”
说着，小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目光中充满了坚定——
“我现在想的就只有陪着奇犽一起找回失落的记忆。”
“可是，你今天下午抱着我道歉的时候也说了吧？还保留记忆时的我在生你的气，所以才会离你而去。”奇犽说，“也就是说，就算恢复了记忆，我也会继续生你的气、恨你。即使这样，你也要陪在我身边、帮我恢复这样的记忆吗？维持现在这样失忆的状态岂不是更好？”
听到奇犽的问题，小杰愣了一下，似乎是被问住了。但思考了一会的小杰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因为是我和奇犽共同的很重要记忆啊，就算奇犽对我产生了隔阂、就算我们彼此心里都有十分痛苦的地方，可是相伴而行的那一年半里还有更多更多、比伤心的事多好几百倍的快乐的记忆。那些快乐的记忆只有我一人记得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就算奇犽想起一切之后会生我的气再次想要离开，我果然还是想要奇犽记起我们之间共同的回忆来。”
是啊，他怎么竟然忘记了。比起伤心的事情，还有更多更多很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他只沉浸于那些无心说出口的、互相刺伤对方的言语，而忘却了言语背后那人一直以来那颗生涩多汁却又温柔真挚的心呢。
“然后，我觉得，”小杰一边把奇犽的脚重新放回鞋中，一边认真的说，“等奇犽想起一切来之后，再跟奇犽像今天这样认真道歉就好。”
“是奇犽的话，一定会理解的。”
“因为是奇犽嘛！”
帮奇犽扣好鞋子侧面的扣子之后，小杰拍了拍他的脚。在把小时候米特阿姨教给他的“疼痛～疼痛～统统吹散～呼！”歌谣唱了一遍之后，小杰在奇犽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目光中站了起来，笑着向对方伸出了手——
“所以，一起出发去找回奇犽失落的记忆，同时，一起制造更多新的回忆吧！”
然后，就和他们曾经最默契的时候那样，银发的少年低下了头。
虽然被刘海遮住表情的少年看上去带了几分疏离感，但是从少年裤子口袋里伸了出来的手却透漏着少年的心声——像是在追寻着天空和大地连接处微微亮起的晨曦之光的蝴蝶一般，少年的手触碰上了小杰的那一只，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它。
“……真没办法，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着你制造更多回忆吧。”
小杰，你是光。虽然有的时候太过耀眼，会将我的双眼刺痛，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忍不住想要一直一直注视着你。
……但是，我可以奢望着把光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