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米特和金（上）
同一时间，在厨房，擦干头发换好衣物的奇犽正按照米特的要求帮忙打下手。
正值鲸鱼岛鱼肉肥美的季节，肉铺里供货的商品里自然少不了鲸鱼岛特产的龙利鱼。米特在上午上街的时候采购了不少物美价廉的新鲜鱼肉，只为下午给小杰和奇犽做她的拿手好菜——番茄嫩鱼煲。
将剔除鱼刺龙利鱼肉切成小丁，放入碗中，然后加入料酒去腥、再倒入盐和生抽提味，很快，飘着酱油香味的剔透鱼肉便被染上了层薄薄的褐色。但这样还不够。为了保证鱼肉彻底入味，她还需要用手抓一遍沾上碗里的鱼肉，以确保酱汁彻底浸润鱼肉丁。
本来，她是不打算让刚刚洗好澡、发梢还闪烁着水珠光泽的奇犽过来帮忙做饭的。因为，在她原本设想好的惩罚里，两位年轻男孩该做的事情是帮忙打扫富力士家的杂货铺和酒馆、替她外出采购商品，或者负责在吧台招呼顾客。但是看到她手中抓弄的鱼肉，银发的少年变得好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死死地盯住了她碗里的食物，并慢慢地凑了过来。
——真的很像猫呢，连喜欢鱼味这一点都很像。
擅自带着这样的想法，米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虽然她再次完全猜错了方向。
奇犽之所以好奇，只是因为他被这从未见识过的人间烟火气息所吸引了。
自小到大，不是外出执行大哥交给他的任务，用赚来的钱去最高档的餐厅，在周围西装革履的先生小姐们的注视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带着甜美的、致命的孩童气息，慢慢走入一个又一个纸醉金迷的声色场所，在与场所氛围格格不入的气场下像个小大人一样点餐，然后享用着最高档的美食。就是在父亲和大哥的培养方针下接受完地狱般的魔鬼训练后接过揍敌客家的管家们准备好的最有营养的珍馐。就算在离家和小杰漂泊在外的那段日子里，也是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地到处蹭吃蹭喝，或是两人之间不断练习、攀比着成长、暗地里较劲之后的输者请客……从没有一次，他亲眼目睹过如同此刻一般充满寻常人家温暖的烟火气。
灶台上，焖饭的电热锅里的米汤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切好的细葱、蕃茄丁、香菇丁已经在砧板上被码放整齐，着安静地等待在发出“滋滋”响声的油锅旁；洗净的豌豆粒和玉米粒上饱满的水滴正在窗外夕阳的折射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奇犽已经饿了吗？”
见少年凝视着美食的蔚蓝色瞳孔中有光，米特轻快地问道。
然后，她听到银发少年像是在对他发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的声音——
“……小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吗？”
——像任何一个普通少年一样，像这几日白天同自己在一起时一样，嬉戏林间、打鱼晒网、帮忙富力士家的小酒馆兼杂货铺打杂……被爱着，同时毫无保留地赋予着自己所拥有的爱……在平凡普通却又温柔中的日复一日地成长。
窗外，橙黄色的太阳燃烧着沉入大海，在波光粼粼的洋面上留下了一片辉光。
“……是呢。”
虽然听出了奇犽话语中的深意，米特却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锅里的油已经因为烧热而发出轻微的响动，她甩干手上残存的自来水珠，一把抓住细葱，将它们投入了锅中。
顷刻间，锅内炸开了劈劈啪啪的响动。
“奇犽要来一起帮忙吗？”
“哎？”
“小杰的话，有时候会来掌勺呢。奇犽不来试试吗？”
海面的颜色由明黄转入赤橙，随后褪色成了绛紫，最后只剩了寂静的藏蓝。但是，心的温度却没有褪去。
“我也……可以吗？”
“当然了啊。”
就这样，奇犽在小小的鲸鱼岛上开启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下厨的旅程。抱着“既然小杰能做好，那我也绝对没问题”的不服输心态，他按照米特的指导，往锅里加入了先前切好的蕃茄丁。粘着水花的蕃茄丁在下锅和锅里烧热的油发生作用的那一瞬间，整个锅子炸开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着青烟的爆炸吓得往后一跳，但很快就被笑眯眯的米特扶住了。
“接下来是用铲子翻动番茄，让它们受热均匀，等到锅里的番茄软下来，就可以加入香菇了。”
他硬着头皮按照米特说的去做，而一切也果真如米特所言。锅内的青烟很快平息了下来，番茄独特的酸甜气息混着被油炸出香味的香葱味，渐渐地充斥了整间厨房。
见番茄的颜色开始变深，汁水也渐渐浸了出来，他转身从砧板上抓起了香菇放入锅中。本来做好了再次感受一场“爆炸”的准备而提前眯起了双眼，但谁知下锅的香菇和刚刚躁动不安的番茄相比，显得异常温柔。
接着，他又按照米特的吩咐往锅里倒入了豌豆和玉米。在加入酱油、盐和少许白砂糖之后，米特让他开始翻炒锅中的各种原料。
很快，饭香充盈了整个房间，在一旁织毛衣的婆婆也放下毛衣，顺着飘香的饭菜味道，来到了厨房的门口。
“喔，今天掌勺的是奇犽吗？”
“哎，是呢。今天让他来试试，因为他想要体验一下小杰那孩子经历过的生活。”
米特笑着回应了婆婆，没有注意到正在翻炒加入蕃茄酱汁和龙利鱼的奇犽脸红了。
“也没有特别想体验小杰的生活啦……”
待翻炒得差不多了，米特替他向菜锅里倒入了几瓢水，并盖上了锅盖——
“最后呢，就是文火慢炖，让蔬菜和肉类充分吸收均匀酱汁的味道。等到锅里的水烧成粘稠的汁液时，这道菜就做好了。”
说完，米特朝着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还要等大概二十分钟吧，接下来就是去客厅那边摆放餐具了。奇犽是去自己玩呢？还是继续来帮我的忙？”
米特的话音落下之后，奇犽朝着浴室的方向望去，发现那边丝毫没有小杰的动静，于是答道：“继续帮忙吧。”
实际上，就算那时小杰真的洗好澡出了浴室，奇犽也打算一直帮米特的忙。
对他而言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产生想要帮助小杰以外的人的心情。
此刻，浸泡着鱼肉和各类蔬菜的番茄汤汁因为临近沸腾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浴室那边传来了喷头在“沙沙”喷洒着水花的声音，电视机屏幕上色泽艳丽的画面不断变动着，背景音乐伴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时起时伏。
不用刻意去担心生死存亡、不用担心会失去什么，也根本无从担心。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会恣意而安然地平稳发展，和他所一直生活的那个“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如果不解决掉一切忧患，就有可能看不见明天的朝阳”的世界仿佛不处在同一时空中。
每一日睁开双眼，生活都是甜的。明天的米特依然会对着他温柔微笑，明天的小杰也依然会拉着他上街嬉戏，不会有突然被灌下的毒药试炼、不会被要求在杀死目标之后必须克制住全部情绪保持冷静、不会有母亲歇斯底里的大叫、不会有大哥一遍又一遍的洗脑。
“奇犽的话，比起在外面当‘猎人’打打杀杀的生活，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安稳日子吧？”
就在他帮助米特将焖好的米饭从电饭锅里分发到盘子里的时候，米特突然这样问道。
“啊。”
是啊，是喜欢的吧，自己。
“所以，要不要一直留下来？”
“留下来是指……？”
“留在这里，和小杰一起一直住下来。在鲸鱼岛上学、工作、生活……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
听闻此言，他那只正将盛好米饭的餐盘递送到桌边的手情不自禁地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动作，并将那一瞬间的情感掩盖了下去。
“那孩子，无论我怎么劝说，都吵着闹着‘要和奇犽一起去找回奇犽的记忆’呢。”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奇犽那一瞬间小小的异常，米特继续说道，“但如果奇犽也愿意留在这里的话，那孩子一定也会老老实实地继续留在这里吧？这一次你们要去的目的地，我听说只有金才比较熟悉，应该是很危险的地方吧？”
见他沉默了，米特又追加了一句——
“而且，我今天早上有听到过哦，你和小杰在床上吵闹的时候说漏嘴了，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吧？所以，已经没有必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找回失去的记忆’了吧？”
米特的话语让他彻底停止了手中的活。在双眉蹙紧的同时，少年将脑袋转向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女人和往常一样利落而勤快地搅拌着蔬菜沙拉，只是脸上的表情中带了一丝苦涩。
于是，奇犽又收回了目光，重新开始忙起米特布置给他的任务。只是一边干活，一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杰不会想永远停留在这个岛上的。我很了解他。他的目光永远看向前方、永远看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算这一次他不用陪我去西方的遗迹，他也总有一天还会因为其他什么事情离开这座岛的。我不想让我成为决定他去留与否的因素，不想成为束缚他梦想的人，所以……抱歉。”
话音落下之后，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只是，这样的沉默只维持了半分钟左右就被米特无奈的声音再度打破了——
“……是吗？原来你也注意到了啊。”
然后，是充满寂寞的声音。
“那孩子，果然和金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