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和庞姆的最后一次约会（下）
“奇犽对我的喜欢是超越友情的‘爱慕’”，小杰照着庞姆所说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这其中的关键词，“爱慕……”
他仔仔细细地品味着这个词，试图理解这词语的意思。接着，不由自主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周前在旅馆里西索给他看过的影像，影像中男女主人公的状态、身姿、行为未经他的授权就再度在他的脑海里播放了起来……起初彼此之间的欲语还休、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因为意外捅破感情的窗户纸的结合，再到愈演愈烈的性爱，而激荡的感情过后，最后留下的却只有虽然割舍不下却不得不和对方作别时的痛苦……奇犽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吗？
一想到奇犽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感情，他就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不仅胸口开始了一阵一阵的剧烈搏动，心情连带着身体也都变得轻飘飘的。
“……奇犽…喜欢…我……”
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这个词语的含义，少年的脸上攀上了一丝红晕。
但是，对面的庞姆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我察觉到他对你的感情，也就是他哭的时候，还是在嵌合蚁讨伐最终战，你和尼飞彼多那一战之前不久。”
听到庞姆再次提及奇犽曾经流泪的事实，少年从原先有些心绪起伏不定的状态又重新回归到了现实。
“那时，我刚刚被敌人改造完成——我被他们做了开颅手术，说是要将我调整成他们的士兵。手术之后我被塞入了‘卵’中，等待我的本该是成为嵌合蚁和人的合成兽的重生。”庞姆低下头，盯着咖啡杯里的液体折射出的黄昏中天空的倒影，轻声地说着，“不，或者说我已经是他们改造出来的‘成品’了吧。本该成功的……但是，那时我遇见了奇犽，就在我刚刚被孵化出来的时候，也是你在盯着尼飞彼多给小麦疗伤的时候。”
听到她描述的时间、地点和情节，小杰轻轻地抬了眉。
“撞上了奇犽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完全都在想着‘杀掉奇犽’……为什么呢？因为每一次我和你的事情都被他破坏。被改造完成之后的那次偶然相遇也不例外。所以，我被怒火冲昏了头，我恨他这个搅局者。我化作最强的兵器开始了和奇犽的战斗。我那时很强，奇犽渐渐地落了下风。可能是意识到打不赢我吧，他改变了对待我的策略。他开始与我交谈，最初我能感觉到他向我陈述你的事情是企图说服我不要与你见面，但是一提到你，他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小杰很痛苦，自己尊敬的人被无人道地改造。那个人现在连心灵都被剥夺了，而小杰现在就在和那个改造他的人对峙！要是改变样貌的你也出现在那个地方，小杰会失去理智。’这是他当时阻止我时说出的句子。但是，可能因为是想到了你失去理智的样子吧，他的语调突然变了——
“‘所以，请你看见他时一定要叫他的名字，一定要叫‘小杰’，这是……我的条件，对他说不要紧……突击这里之前小杰他一直整日整夜地担心庞姆的事……’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他开始掉眼泪。‘去给小杰报个平安吧……让他稍微缓和一下也好……’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流。然后他开始失去控制——‘稍微让他缓和一下也好……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庞姆了。除你之外谁都做不到……’他一边哭着一边跪下了，然后是暴风雨一般的嘶喊‘连我也……无能为力啊……啊啊啊啊啊！’……他就这样将内心的痛苦全部倾吐而出。”
就在他已经彻底被仇恨的情绪支配而无暇感知外界的那时，就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对奇犽说出“真好呢，奇犽真轻松呢，毕竟和奇犽无关啊”的那时，奇犽却依然在为他的感受着想着、哀求着、哭泣着。
就在他一意孤行地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之后躺在病床不省人事的那时，奇犽仍然在为他的性命奔走着、战斗着、牺牲着。
庞姆复述当时的情景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如此，她的声音里还是带了抖。为了避免流露过多的情绪，她讲述的时候眼睛一直凝视着窗外的落日，直到讲完之后都不敢回头看向小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很久，长到她几乎觉得有点尴尬了。于是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了小杰身上。
接着她看到，小杰正双手捧着马克杯将咖啡送到嘴唇边。
庞姆见状正在心想“小杰比我想象得要镇定多了呢”，声音就从小杰那边传了过来——
“好奇怪啊，咖啡的味道怎么是咸的呢……”
然后她才意识到，极致的悲伤和震撼使得少年甚至连大声痛哭都忘记了，所以还维持着最初举着马克杯听她讲故事的状态，只有本能上顺着脸颊不断滚入咖啡杯的眼泪还在悄悄地倾诉着少年的本心。
原来，一切悲伤的呐喊抵达顶峰的时候，留下的反而只是静默。
因为靠近码头的缘故，空气中带了一丝咸湿的味道。海风将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横幅吹拂得猎猎作响，但是气流穿身而过时却如同母亲的手在轻抚他的身体一般温柔。
和庞姆分别之后小杰又在码头附近站了很久，呆呆地看着夜幕下的海浪永不止息地冲刷上岸，撞击沙滩，化作白色的碎末，然后慢慢地褪去。
——奇犽是风，又凛冽又温柔的风。
——奇犽是海，又汹涌又深邃的海。
只是，这样的自己，事到如今还有权利再要求奇犽回到自己的身边吗？
临近分别的时候，庞姆最后留下的问句再度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不息——
“奇犽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受伤了，决意离开，你也依然要找回他吗？你真的是在考虑奇犽的感受，还是只是期望他满足你想要他陪你的任性呢？……抱歉，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想再看到那孩子受伤了。”
“虽然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你的自由，但是站在大人的角度，我觉得或许你应该放手。因为，奇犽已经做出选择了，而他选择的未来里不包含你。”
想到这里，少年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是啊，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注意到呢。那时和自己在世界树下分别的奇犽的眼神里弥漫的不是分别带来的伤感，而是诀别时的坚定。而在那之前很久，奇犽就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他了。为了守护阿路加而和他分别不过只是奇犽为了骗他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会被奇犽讨厌，就算被人看作是任性——
“我也还是想要再次见到奇犽啊……”